昆仑山脉矗立在眼前,苍茫连绵,雪线之上是终年不化的白,像是天地间最沉默、最不容置疑的答案。吕宇峰站在它的入口,肩上那只磨损严重的登山包,装着他过去数年都市生活里积攒的全部困惑与疲惫。城市的喧嚣在此地被稀释成绝对的寂静,风声是唯一的语言,凛冽地刮过耳际。他渺小如尘,而山,是永恒的问与答。
山路比想象中更为桀骜不驯。没有路标,没有善意铺垫的石阶,只有覆着薄冰的碎石和陡峭的岩壁。空气稀薄,每一次吸气都像在吞咽冰冷的刀片,肺叶尖锐地抗议着。他的脚步变得沉重,心跳在耳膜里擂鼓,一种生理性的恐慌攫住了他——或许根本就没有什么高人,这只是自我放逐的一个浪漫借口,而雪山会无情地揭穿它。
他强迫自己停下,倚着一块冰冷巨岩喘息。水壶里的水已冻得冰牙,他闭上眼,不是祈祷,而是试图将那些轰鸣的都市噪音从脑中驱逐:项目的Deadline、永无止境的会议、地铁人群麻木的面孔、深夜酒醒后的巨大虚无……那些他以为构成自我价值的一切,在此地,被昆仑山亘古的沉默衬得轻飘如屑。
他忽然不明白自己为何而来。
挣扎继续。日头西斜,雪光染上残红。体力几近耗竭,意识开始模糊。就在某个瞬间,他脚下一滑,身体失控地向下坠去。没有惊呼,只有心脏骤然停跳的空白。
预想的撞击与剧痛并未到来。
他跌入一处意外的缓坡,厚厚的积雪温柔地接纳了他。他躺在那里,望着头顶一方湛蓝得近乎神圣的天空,雪沫沾了满脸,冰冷,却带来奇异的清醒。他忽然笑了起来,笑声干涩,却畅快。所有的目的、执念、对“得道”的渴求,在那一滑一坠间,仿佛都被这纯粹的物理现实撞碎了。
他爬起来,不再执着于“寻找”。只是走。观察覆雪岩壁的纹理,倾听风在不同山脊间吹出不同音调的呜咽,感受指尖冻得发麻的刺痛。他存在,仅仅如此。
暮色四合,雪峰之巅沐浴在最后一道金光下,壮美得令人窒息。他停步,不再前行。没有见到人影,没有洞府,没有传说中的高人。
他明白了。
他整理了一下衣衫,面向那亘古的雪峰,极其郑重地,俯身行了一个礼。不是对某个具体的人,而是对这片浩瀚,对这份沉默的启迪。
起身时,一片雪花悄然落下,恰巧点在他的眉心。
冰凉一线,直透心底。
所有的困惑不曾被言语解答,却仿佛已被这片雪悄然洞穿。
他转身,下山。脚步竟不再虚浮。
昆仑山依旧沉默,却在他身后,落了一场温柔的大雪。那是他带走的唯一馈赠,也是天地为他举行的无声加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