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城墙下的惊鸿一瞥》
这世间的事,往往如此。人们踏破铁鞋寻觅的,有时竟在无意间撞个满怀。就像我前些时日在喀什的遭遇,倒叫人想起幼时在百草园里翻砖块逮蟋蟀,蟋蟀没捉着,却掘出半截前朝的铜钱来。
喀什这地方,横卧在帕米尔高原的臂弯里,像块被风沙摩挲了千年的和田玉。古丝绸之路的驼铃早哑了,可那些嵌在城墙缝中的故事,却比艾德莱斯绸上的纹样还要细密。游客们挤在喀什古城的门楼下拍照,在艾提尕尔清真寺的穹顶下惊叹,却不知真正的古意,往往藏在某个拐角处斑驳的土墙里。
那日我踯躅在喀什噶尔的老巷,忽见一截断墙突兀地杵在停车场与商铺之间。墙皮剥落处露出夯土的肌理,活像老人皴裂的手背。几个维族孩童在墙根斗羊拐骨,石子敲击声里,那墙竟显出几分落寞的庄严。我原当是段废弃的院墙,谁知掏出手机一查,这灰头土脸的土垣,竟是当年乾隆爷钦点的徕宁城遗骸!
说来也怪。喀什机场分明顶着\"徕宁\"的名号,这真身倒沦落在市井烟火里。我沿着墙根踱步,见它时而被水果摊截断,时而又从居民楼的间隙里探出头来,活似条被斩成数段的土龙。乾隆二十七年筑城时的号子声早散了,唯有城墙拐角处几丛骆驼刺,还在风里沙沙地翻着黄历。
这徕宁城的故事,倒比城墙本身更耐嚼。当年兆惠将军平定西域,为镇守南疆八城,驱使民夫\"夯土如夯仇\",三月便垒起二里城墙。黄定湘将军血溅城头的旧事,至今还在维吾尔老人的热瓦普琴弦上颤动。最是光绪年间那场大火,将衙门烧成个赤红的灯笼,可朝廷偏要在灰烬里重建个\"宁\"字——这\"徕宁\"二字,原不是青砖黛瓦能框住的。
如今停车场的水泥地底下,还睡着当年参赞大臣的朱批奏折;小卖部的冰柜旁边,或许就压着某位百夫长的箭镞。我抚过城墙裂缝里钻出的芨芨草,忽然懂得所谓历史,原不是博物馆玻璃柜里的死物,而是这般与柴米油盐撕扯不清的活气儿。
离开时暮色已沉,城墙的阴影里有个卖烤包子的维吾尔老汉。他黧黑的皱纹间,依稀浮着当年筑城民夫的模样。炉火明灭间,我忽觉这\"徕宁\"的夙愿,或许就藏在这热腾腾的烟火气里——各族百姓守着同一轮月亮,把日子过成打馕坑里捧出的包谷馕,粗粝却实在。
愿这西域的风,永远带着烤包子的暖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