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柴湖:父辈们把家搬到了水下
如今的淅川老县城,早就找不到当年的模样了。大部分老屋和巷子都沉在丹江口水库青绿的波底,连石板路都见不着了。有古城的遗址,却很难遇上从前的人。这么一想,人都去哪了?淅川那一大片庄稼地和烟火气,是如何就“搬家”了?
说起来不是啥风花雪月的事,得追溯回1968年。那年丹江边上的麦田和菜地被水一点点围住,原先还瞒瞒着不肯走的最后一批人,最终也背上家当,提着土布裹子的锅碗瓢盆,拖着孩子上了船。大伙往湖北的大柴湖去了。收拾好不多的东西,心里却搅着一锅老旧的念想——谁愿意丢下自己的地和房?
拉扯着不走的,其实也不难懂,有些事你要自己遇上了才明白。想象一下,你家祖坟还在河边,锅灶刚热,灶台还是自家人泥巴砌的,隔壁大婶还在嚷嚷着谁家孩子今天走得早。一句“再怎么劝我,我舍不得走”,这是心里话。这地面上的每一条沟,每一棵树,都是熟的。你说搬吧,谁真能一身轻松地离开?
可日子不能光靠眷恋过。国家要修水库,南水北调要用水——这道理摆在人面前,谁都懂。只不过,有些移民就是死心眼,搭个草棚也要再留几天,就像用手扶着时间,不让它走得太快。反倒是年轻人和孩子,坐船那天眼睛里望着另一头,想着新地方会不会比老家更好?
记得那年的中秋,时间还在温吞地流。移民们收拾行李的时候,有人多带了条旧毛毯,是奶奶缝过的;有人紧紧拉着门上的锁,眼里一热,最后还是没忍住回头看了又看。所有人都心里明白,这一眼可能是最后一眼,好些事就是再深记也回不到过去了。
船在水上晃起来,没人说话。刚刚还死死地守着这片地,突然就要去新的地方了。未来是啥样,这心里谁也画不出来。眼前的水一层一层地涨,老家的景色就像从画布上慢慢褪色。
到了大柴湖,事情一下子变得现实起来。光听这名字,大伙误会成了个“鱼米之乡”——水波清清,稻花飞白。谁知真下船一看,扑面而来的是密密麻麻的芦苇,一大片的,像落了毛的草原,芦苇杆又粗又硬。原本以为能找片地种麦子,结果连脚都踩不下去,湿漉漉的只觉得像是在踩水。这里哪有啥生活,跟空地上盖毛毯一样孤单。
大柴湖的芦苇,老一辈都叫它“钢柴”,不是吹,砍起来要用尽全身力气,割倒一棵,后面还有成千上万棵等着你。最开始,大伙只靠人力,有些人手里快——砍芦苇没几下胳膊就酸了。后来还是部队来了,拖拉机上场,还算是见过点世面的“神器”,三下五除二,把大片芦苇压倒了地上,又一阵汽油味和泥土味。
可真正的麻烦不只是割芦苇。芦根扎得深,拔起来跟跟拉拉扯扯似的,是跟大地根根连着一样。拖拉机走在前头,移民成员手紧跟后头,嘴里嚷着歌、小声骂娘,手下拉的不只是泥巴根,更多是过去日子的余温。这活儿没完没了,今天拔,明天还要接着拔。日复一日,直到好几年后,湖边才露出一点干净的泥面。
可是,光有地不算啥,种什么还得重新琢磨。之前在河南,地里多半种小麦、玉米,那是旱地的。迁到湖北,脚下湿地,雨水多,玉米种了发黄,麦子不结穗,折腾一两年才想明白——这地方,水稻才适合。其实大伙心里都清楚,这算是重新学过一回种地的本事。种了大半辈子的田,偏偏到头来还得让地挑着人去转。
记得有年春天,村里的书记鼓励大家试着种水稻,不少河南出来的老人鼓着劲儿,“俺老家也种过!”话说回来,谁不心疼自个儿的力气?可这一窝芦苇变水田,日产粮食数翻倍,再苦也不是白干。有爱说笑的老人,粗嗓门一冒,“臭水窝有啥不好?咱这水多,种水稻,省事省肥,收成还多。”大家就笑,但也真盼着一年比一年收成好。
新家说是新,其实刚来的那些年,青草搭棚,房屋简陋。湖边风大,夜里漏风,下雨天尤为窘迫。遇上洪水,家里的脸盆、拖鞋随水跑,有的婆婆拔了芦苇垫在房檐底下,怕水灌进屋。大人小孩都躲过一阵阵风雨,有时候想一想,人的忍耐到底能有多大?但谁也没有拍屁股走人,咬咬牙就熬过来了。
有時候,坐在湖边看水面,老人们会多讲些旧事。长夜里骂过生活不公,但第二天还是早起开荒、种地,比湖边的风还硬气。那时没有手机,没有微信,大伙的消息就在厨房灶台上、湖边田地里。谁家收成好了,热炕一升,就能叫来隔壁三五邻居吃饭。日子不容易,但人是连着的,比亲人还亲。
斗转星移,到了近些年,大柴湖已不是从前。工厂、农场、商店都进来了,有了新开发区,移民娃如今跑工地、做买卖,再不是只靠种地糊口。2019年,移民们给自己的奋斗和苦难盖起了“一馆三园”,专门留个地方记住那些汗水和泪水。
人说“人定胜天”,那是真的。从芦苇到水田,从泥棚到新街,许多曾经的痛难,其实都是家的一部分。谁会想到,当年背井离乡的那些人,如今却把荒地变成了新的乐土。有人说大柴湖的故事是时代叠加、江湖变迁,但我琢磨着,这终究是普通人的命,搬家搬到水下,谁的心头不会泛起一阵涟漪?
到头来,或许那些离家时的那一眼,至今还在某些人的梦里闪过。新旧交融,家在水下,家也在心上。日子流转,故土再难寻,人却在时代的浪花里扎根。不知你会不会也想过,如果换作自己,能不能这样“咬着牙”重新活一次,再把自家的土地种出希望?
故事说到这儿也差不多。湖水还在流,人还在走,人间草木一年新。你说,这些被水库吞没的“家”,会不会在某年某月的清晨,被人细细地想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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