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设想中的“打造湘西文旅新地标”到现实中的平均每日游客不足10人,大庸古城项目以20多亿元的“学费”,终于换来了市委书记的工作部署与市长的讲话,给了世界名胜张家界一个“去污除渍”的契机;而上市公司ST张家界董事长张坚持“确实有一定的决策失误”的清醒认识,也终于让近4万投资者看到了亡羊补牢的希望。
空城闻悲歌,24亿买来一个文化废墟。呈现在央视的镜头前的是,张家界大庸古城褪色的红灯笼在风中摇晃,空荡的商铺前杂草丛生。24亿投资换来的不是文化复兴,而是一座华丽的文化空城。
这不是一地的悲欢。放眼全国,从湖南桃花源到江苏周庄周边,逾2800座“古城镇”中竟有超过半数陷入“全国古镇连锁”的尴尬境地——相同的青石板路,雷同的义乌小商品,相似的“烤肠+汉服”业态。游客用脚投票的背后,是51.3%的人直言“全国古镇都差不多”,38.5%的人认为“完全缺乏特色”。
病灶解剖:
政绩冲动与文化惰性的合谋
在政绩冲动与商业利益的合谋下,古城开发沦为一场粗暴的“文化拆迁”,其立足点不是文化的活化利用,而是澎湃的商业利益心。
决策者迷信“造城即繁荣”的幻象,大庸古城负责人坦言“跟了全国古城热的风”,却不知真正的文化肌理早被连根拔起。当原住民被迫迁离祖居,代之以批量复制的仿古商铺,古城便成了无根的盆景。
这一点,前有湖南凤凰古城之鉴,不断泛起于网络上的《风景如诗凤凰古城,商业围城不堪重负,游客失望只剩叹息》《为什么曾经火爆一时的凤凰古城,如今却门可罗雀?》之类反思文章,令人遗憾的是却无法动摇大庸古城的经营策略。
过度的商业化,却并不踩在公众的审美认知上,是大庸古城的另一失误。雷同的设置,恰恰是审美体系的全面崩溃,也实证了古镇古城设计者们匠心的缺失与文化惰性。设计师们沉迷于明清街衢的形似,却抽空了地域文化的魂魄。走在江南水乡与西北边塞的“古城”中,竟能买到相同的苗银首饰与云南鲜花饼。这种文化懒惰最终反噬经济:张家界旅游因大庸项目连续五年亏损,终被冠以“ST”警示。
放眼望全国,类似于大庸古城的伪古城古镇数量不少。立足这一现实,如何进行文化上的补神与微型调整,使其适应公众的文化需求,就显得尤为关键。
他山鉴石:
全球古城活化的“真活态”密码
世界是个地球村,其他村民的作法可以借鉴的。不同于张家界驱逐原住民,我们的近邻日本白川乡合掌村用活态传承惊艳世界,即当地政府补贴农户修缮茅草屋顶,条件是必须延续传统居住方式。
远在意大利的五渔村,却预约限流与生态保护条例让悬崖边的彩色小屋历经百年仍明艳如初。
而西班牙胡斯卡借电影《蓝精灵》的风行,将全镇刷成蓝色,打造主题酒店、文创集市,年游客从300人增至12.5万人;并进一步挖掘《蓝精灵》的文化元素,在传统蘑菇节中加入蓝精灵元素,实现本土资源的文化升级,激活自然旅游资源。
为了实现文化的本地化,意大利博尔贾塔甚至推出了“1欧元房屋计划”,低价出售闲置房屋,只要其进行投资修缮,并配套税收优惠,实现文化的活态传承,此举使当地人口增长25%,为文化传承注入了常态的文化细胞。
法国卡尔卡松城堡的启示更为深刻。政府立法要求修复必须采用13世纪工艺,瓦匠需持中世纪工具资格认证上岗。这种近乎偏执的“修旧如旧”,反让古城成为世界遗产标杆。反观国内,某古城为赶工期用水泥浇筑“仿古”梁柱,竣工三月即开裂的闹剧,恰是对文化敬畏的绝妙讽刺。
这些案例无不昭示一个极为朴素的道理:真正的古城保护不是冰冻标本,而是让文化在当代生活中自然生长。大庸所需的,当是在文化保护的基础上,实现古城内容的充实与运营。
破局之道:
从“形似盆景”到“神韵江河”
沉睡古城并非没有苏醒先例。
乌镇用戏剧节嫁接古典空间与当代艺术,让百年水道流淌出先锋浪潮;洛阳洛邑古城借势《唐宫夜宴》IP,以汉服体验带动年轻客流增长200%。
数据显示,这些成功案例的共同点是文化转化率突破60%——将历史基因转化为可体验、可消费的现代叙事。
破局还需制度重塑。每年长假旅游数据的出台,一定会刺激不少地方有关古城古镇建设的冲动。因此,当务之急是建立古城开发“文化影响评估”制度,如日本《文化财保护法》规定改建需经三方审核。
在古城复苏上,还应科学设置利益分享机制,如设立“原住民文化持股计划”,参考法国让在地居民享受20%门票分成。
而为了从源头遏制盲目造城冲动,更应将“伪古城”纳入国土空间规划负面清单当中。
只有在新旧时代的裂缝中点亮灯火,使已有的古城得到新生,也使文化得到品鉴与传承。
在西安大唐不夜城,当仿古建筑群中突然走出玄奘与各国使节的历史重现者,游客的瞳孔瞬间被点亮;在苏州平江路,评弹声穿过咖啡馆的玻璃窗,与拿铁香气奇妙交融。这些“违和”场景恰揭示了文化活化的真谛——传统不是供奉的牌位,而是流动的江河。
当我们批判大庸古城的24亿学费时,还更需看清:比空置商铺更可怕的,是决策者对文化基因的漠视。古城振兴从来不在青砖黛瓦的形似,而在晨雾中的捣衣声是否依旧,窗棂雕花是否还有手作的温度。
大庸古城拖累的,不仅是张家界世界旅游胜地的形象,更是上市公司张家界数万投资者的荷包。
作为中国旅游板块第一家上市公司,张家界曾有“山水旅游第一股”之称,各项机构完备,却仍挡不住投资过程的粗糙;独董和审计委员会更是没拦住管理层的一意孤行——在投资建设的关键时间,董事长和总经理竟曾经是同一人。
拍脑袋决策的时候,张家界没想清楚:游客为啥要放弃看山,跑来逛人造古城?市场调研成了走过场。
任性花钱的时候,张家界的财务通道像开了闸的水龙头:项目预算18亿,最后为何花了24亿?花股东的钱不心疼。
借钱搞大投资的时候,张家界如果算算利息:每年赚1亿, 15亿贷款光利息就吃掉大半利润怎么办?公司治理沦为一句空话。
2020年疫情已暴发的时候,张家界不敢停工止损:管理层怕担责宁可硬着头皮拖到亏光,壮士断腕不比流血到死要好?天灾终究敌不过人祸。
除了制度重塑造、基因转化,技术赋能同样重要。当丽江古城用VR复原徐霞客足迹,数字导览提升的不仅是旅游的体验,还赋予了沟通古今的历史厚重感;至于潮州“凤城之光”光影秀以现代科技投射历史故事的操作,更是将借力技术用到了化境。
造城不是囚禁,不是圈养,而是为了维系一段特定的岁月,从而让文化在岁月裂缝中自由呼吸。
唯有让公众在岁月的裂缝历史的罅隙当中,窥见古人生活场景,也触摸其悲欢与挣扎,古城古镇才有了现代意义上的升华,摆脱了纯粹的商业逻辑,方能避免下一个24亿再度沉沦为“全国连锁”的注脚。
来源:麓山侃财
编辑:何湘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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