科技、产业、金融三者独立运行又相互联系，虽有各自的运行模式、评价体系和发展规律，但同时又有相互依存、相互促进的内在联系。科技创新和产业创新都离不开现代金融尤其是资本市场的支持

文｜王一鸣

习近平总书记指出，科技创新能够催生新产业、新模式、新动能，是发展新质生产力的核心要素。这就要求我们加强科技创新特别是原创性、颠覆性科技创新，加快实现高水平科技自立自强。

当前，新一轮科技革命加速突破，呈现出以人工智能为核心的驱动力，与量子科技、生命科学等领域交叉融合，多点突破的发展态势。全球科技创新进入密集活跃期，前沿科技集中涌现，产业化进程加快，正在突破传统的生产可能性边界，带来众多领域的深刻变革和创新。

科技创新是新质生产力核心要素

科技创新成为大国博弈角逐的主战场，将改变国际分工的“中心—外围”结构，重塑各国经济竞争力消长和全球竞争格局。一些西方国家为确保在关键核心技术领域的绝对优势地位，在人工智能、量子科技等领域对中国进行“降维式”打击。我们只有加强原始创新和关键核心技术攻关，实现高水平科技自立自强，才能在日趋激烈的国际竞争中赢得战略主动。

“十四五”时期中国科技创新能力大幅提升。2024年全社会研发投入超3.6万亿元，较2020年增长48%；研发投入强度达到2.69%，超过欧盟国家平均水平。高水平国际期刊论文数量和国际专利申请量连续五年保持世界第一。综合科技实力明显上升，国家综合创新能力排名由2020年的第14位提升至2024年的第10位，深圳-香港-广州跃居全球百强创新集群榜首。

同时，也要看到，中国科技创新仍有短板弱项，主要是原始创新能力不强，重大原始创新偏少，基础研究相对薄弱，如2024年中国基础研究占R&D研发的比重为6.9%，远低于OECD（经济合作与发展组织）国家15%-25%的水平。部分关键核心技术仍受制于人，科技领军人才偏少。

《中共中央关于制定国民经济和社会发展第十五个五年规划的建议》（以下简称《建议》）提出，“强化科学研究、技术开发原始创新导向，产出更多标志性原创成果。”这就需要在科技创新上突出原始创新导向，实现更多突破。

首先，从“跟跑”转向更多领域“领跑”。跟随先进国家后面追赶，可以大幅降低技术路线选择和试错成本，但这种模式只能缩小差距，难以实现超越。随着外部环境的深刻变化，特别是美国推行“小院高墙”，搞技术封锁，继续跟跑已不现实。面向未来，科技创新要从“跟跑”转向更多领域“领跑”，在有较好科技基础、符合未来科技发展方向的战略性、前沿性领域，培育和形成领先优势，增强在国际科技竞争的主动权。能否实现领跑，新能源汽车取得的突破给了我们信心，中国在电池、电机、电控系统等方面都显现了优势，培育了华为、比亚迪、蔚来、理想、小鹏等汽车新势力可以说，中国在新能源汽车这条新赛道上实现了领跑。

其次，从终端产品创新转向关键核心技术突破。改革开放后，通过引进成套设备和终端产品，并对其进行适应性改造和再创新，中国形成了具有国际竞争力的终端产品生产能力，如核电、水轮机、高铁、工程机械和通信设备等，但承载关键核心技术的零部件、元器件、基础材料、基础软件等仍是短板。《建议》提出“采取超常规措施，全链条推动集成电路、工业母机、高端仪器、基础软件、先进材料、生物制造等重点领域关键核心技术攻关取得决定性突破”，这就要求我们加强关键核心技术攻关，实现新突破。

再者，从鼓励集成创新转向加强原始创新。新科技革命下科学研究范式发生深刻变革，基础研究转化周期明显缩短，国际科技竞争向基础前沿前移。“十五五”时期要加强基础研究战略性、前瞻性、体系化布局，加大长期稳定支持，以基础研究的突破带动引领性原创成果、战略性技术产品的重大突破，在更多领域跻身国际领先行列。

推动科技、产业、金融良性循环

科技成果要转化为现实生产力，这个过程实质上是科技供给与市场需求对接的过程，也是科技成果产业化、推动产业转型升级和经济提质增效的过程。推动科技创新和产业创新深度融合，金融发挥着不可或缺的作用。

习近平总书记在2022年12月中央经济工作会议上强调，推动“科技—产业—金融”良性循环。2023年10月中央金融工作会议提出，要把更多资源用于科技创新等领域，大力实施创新驱动发展战略，做好科技金融等“五篇大文章”。党的二十届三中全会进一步强调，“构建同科技创新相适应的科技金融体制”。推动“科技—产业—金融”良性循环，是实现高水平科技自立自强重要途径，也是推动高质量发展的战略选择。

科技、产业、金融是三个独立运行又相互联系的领域，虽然有各自的运行模式、评价体系和发展规律，但同时又有相互依存、相互促进的内在联系，形成互为牵引、双向作用的循环模式，内嵌于所处的经济体系和发展范式之中。科技创新和产业创新都离不开现代金融尤其是资本市场的支持。金融市场有动员资金、风险管理、激励约束和优化资源配置的功能，可在加大创新投入、降低创新风险、提高创新效率等方面发挥重要作用。

科技、产业、金融互动关系是动态演进的。第一次科技革命兴起现代商业银行，为工业化提供资金支持。第二次科技革命推动现代投资银行崛起，满足大规模工业化的融资需求。第三次科技革命兴起天使投资、创业投资、股权投资等直接融资，满足对科技型初创企业的早期投资需求。当前，以人工智能为核心的新一轮科技革命，深刻改变产业和金融发展生态，迫切要求加快构建与科技创新相适应的金融体系。

科技创新是产业技术进步和经济增长的源泉。但从科学研究、技术研发、产品开发到大规模产业化阶段，整个过程充满不确定，不同阶段之间的转化都伴随着失败风险，需要跨越多个“死亡之谷”。在这个过程中，创新主体往往难以独自承担创新活动的全部风险，需要通过风险分散和转移机制，实现风险在各参与主体间的合理分担。金融系统的一个重要功能就是分散和配置风险，通过多元化投资、拉长投资周期等进行风险管理，利用跨期资源配置工具、优化资产组合等方式降低和转移风险，实现各创新主体之间的风险分散和共担机制，加速创新进程并提升创新效率。

科技创新过程的复杂性需要与之匹配的金融服务。种子期、初创期需要的资金规模相对有限，但要求资金有比较高的风险容忍度，比如，种子期需要政府补助、天使投资，到了初创期，PE、VC开始进入。随着科创企业进入成长期、成熟期，对应的融资需求规模不断增加，同时投资回报的确定性也在增加，这个时候商业银行、产业投资基金大量进入，企业还可通过资本市场进行融资。

中国金融体系主要以间接融资为主，近年来受多方面因素影响，间接融资占比仍在提高。这种商业银行主导的金融体系，在工业化城镇化高速扩张期发挥了重要作用，但随着中国经济转向高质量发展阶段，经济增长由要素驱动转向创新驱动，现有金融体系也显现出不适应的问题，主要是金融产品供给与科创企业融资需求不匹配，比如，科技创新和成果转化存在不确定性，而商业银行追求收益确定性；科技创新到产业化长周期需要用“长钱”，而商业银行倾向于给“短钱”；科技型企业早期需要用“小钱”，而商业银行习惯于给“大钱”；科技企业以知识产权、技术、数据等无形资产为核心，而商业银行以固定资产抵押物确定贷款额度，这些不匹配问题需要推动金融供给体系的适应性调整来解决。

金融助力新质生产力发展的路径

发展新质生产力，需要推动金融体系适应性调整。科技创新活动从基础研究、技术研发到科技成果转化、大规模产业化的不同阶段，对融资方式的需求差异较大，需要推动金融创新，形成与之匹配的金融服务。

第一，拓展银行业金融机构支持科技创新的空间。加强对高新技术企业、“专精特新”中小企业的金融服务，支持开展信用贷款、知识产权和股权质押贷款等业务。推动商业银行在科技资源集聚的城市设立科技分（支）行，适当下放授信审批和产品创新权限。

第二，优化投贷联动模式。鼓励银行业金融机构在风险可控的前提下与外部投资机构深化合作，探索“贷款+外部直投”等业务新模式，推动金融服务在科技企业生命周期中前移，探索投资收益抵补信贷风险的可行路径，实现风险与收益的跨期平衡。

第三，发展知识产权质押融资。科技型企业以知识产权、数据、技术为核心资产，可通过大数据分析和人工智能技术，精准评估知识产权、数据、技术的市场价值，推动知识产权质押贷款发展。

第四，用好债券市场“科技板”。支持科技型企业、股权投资机构和金融机构等发行科技创新债券，为科技创新募集长周期、低利率、易使用的债券资金。

第五，鼓励发展创业投资。拓宽创业投资资金来源，支持保险资金、企业年金、养老金等按照商业化原则投资创投基金。深入推进全面注册制改革，促进IPO（首次公开募股）和再融资常态化，给创投基金退出以稳定预期。大力发展并购市场，促进创业投资良性循环。

第六，增强股票市场支持科技创新功能。优化科技创新企业甄别筛选机制，进一步提升科创板、创业板、北交所等服务创新型企业的水平。发挥区域性股权市场支持创新的积极作用，为创新型企业提供更加有效的融资服务。

第七，加强科技对金融服务的赋能。利用机器学习算法构建智能风控模型，动态评估企业信用风险，降低金融机构的决策成本和风险。通过智能投顾，为科技型企业提供定制化的金融服务，优化资金使用效率。

第八，创新风险管理和分担机制。完善科技型企业融资担保业务模式，完善再保险服务体系功能，为科技保险有效分散风险。探索地方政府对科技型企业增信和风险补偿机制。

（作者为中国国际经济交流中心副理事长、国务院发展研究中心原副主任；编辑：王延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