陇上人伦领袖 乾嘉学术名宿
邢澍(1759年—1823年),字雨民,号佺山,阶州(今武都)人,清代官吏、著名学者。在蔚为壮观的乾嘉学术大潮中,“二澍”(邢澍、张澍)就是深度参与并产生了全国性影响的少数陇右学者,他们为陇右学术争得了可贵的荣誉,值得铭传千秋。文献学家张舜徽先生曾言:“陇右乾嘉学者,允推二澍为人伦领袖。”(《清人文集别录》卷九)诚哉斯言!
邢澍大概出生于武都一个败落的书香人家。他自言:“先墓在陇右,虽有薄田,仅足供祭。”(《砚耕堂记》)乾隆四十四年(1779年)秋,邢澍欲赴西安参加省试,川资无着,家里便置办酒席,宴请亲朋好友,希望能借此筹点钱,不料杯盘既尽之后,却无一人解囊。幸好有一位富商资助,邢澍终于成行,考中了举人。由此可见,早年的邢澍生活较为清贫。
中举后,邢澍赴北京,一边做私塾,一边读书。在京师的近十年间,他结识鸿儒硕学,学业大进。邢澍私塾于著名学者朱彝尊。朱为乾嘉名宿,浙江秀水人,著名考据学家、诗人。江浙地区为乾嘉学术的核心发源地,朱彝尊就是乾嘉学术的早期代表,其学术倾向深深影响了邢澍。邢澍言:“余弱冠随计吏至京师,始读《曝书亭集》,即知私塾。及官浙中,因尽观所著书。”他不仅遍读朱彝尊的著作,而且还仿朱彝尊《经籍考》而作《关右经籍考》,奠定了其朴学的学术底色。后来邢澍为官于浙江杭嘉湖等地近二十年,期间还特意将居所选在了朱彝尊家的对面,以便拜访和请益。所以,结识朱彝尊及为官于浙江,是邢澍的人生之幸,让邢澍走进了乾嘉学术的主流行列。
乾隆五十五年(1790年),邢澍在举人后的第十一年终于考中了恩科进士。三年后,不惑之年的他被选为浙江永康知县。之后他继任会稽知县,再选为长兴知县。长兴隶属于湖州,为著名的江南五府(苏、松、杭、嘉、湖)之一,是鱼米之乡、人文奥壤。邢澍任职长兴长达十年之久,这里高度繁荣的经济、文化及众多的学者、名流,带动邢澍跻身于学术名宿之间。期间与著名校勘学家孙星衍合编了《寰宇访碑录》,他们接续邵晋涵的副本,大大扩展了收录范围,收录碑刻8000余种,为稍后王昶《金石萃编》的编著提供了借鉴,邢澍也因此成为清代颇有成就的金石学家。邢澍还邀请钱大昕一起编纂了《(嘉庆)长兴县志》。钱大昕是考据大师,被认为是乾嘉学术最具代表性的人物,他们合编的《(嘉庆)长兴县志》成为清代县级方志中最有影响的名志之一。他还与乾嘉学术的另类、中国古代史学评论的殿军章学诚关系密切。显然,浙江是邢澍的福地,他与朱彝尊、钱大昕、孙星衍、章学诚等顶流学者的交往,必然会开阔其学术眼界,凝练其学术方法,提升其学术境界,如此,他才能在顶流学术圈里留下属于自己的传说。
嘉庆十一年(1806年),邢澍终于升官了,被调任饶州知府。饶州即今江西鄱阳县,在鄱阳湖东岸,自然、人文环境都较为优越,但不知何故,仅仅两年时间,他便被调任南安(今江西大余县)知府。南安在赣南地区,地处罗霄山、南岭、大庾岭的群山包围中,交通阻塞,环境偏僻。这对于长期为官于江南鱼米之乡的邢澍来说,无异于流放,所以,50岁的他不久便因病辞官了。
或许,辞官对于邢澍来说是有点草率了,因为他还有着较为执着的为官念想。当然,念想归念想,无官做了,邢澍便回归故里,来到陇南的群山之中。从中举出走之后,三十年间,邢澍可能基本没回过陇南。此次返乡,除扫墓之外,他仅仅暂居一年左右,便又返回了浙江秀水。说到底,陇南无论自然、经济还是人文,都根本无法与湖州相提并论;要想让自己的学术有更进一步的发展,他也必须再度赴浙。而且,在那里,或许还能觅得再度入仕的机会。连他自己也说,等到病体痊愈,“仍将以一职自效,非真退者也”(《邢房师〈桓上草堂图〉》)。
不过,邢澍再也未能实现入仕的愿望。尽管他也曾为此而赴京,但还是无功而返,“归心无奈随宾雁,目极南天有所思”(《牵头谣》),先回江南的秀水吧,“心事名场如烛短,行踪烟水与鸥迟。几年蒲褐身闲后,一笑邯郸觉梦时”(《旅夜不眠在叠前韵》),他认识到,再度入仕已经是遥不可及的梦幻,该到梦醒时分了,宦海沉浮的感叹中,交织着衰朽残年的隐隐哀伤。他甚至都梦回故乡,“有时归秦陇,栈道云层层”(《九日舟中述怀示子》)。在这样的心绪下,失落的邢澍暂居秀水一年,便举家返乡,返回到两千里外的故乡陇南。
返乡时,邢澍带回了四十驮书籍,一介学者,清贫的本色天然。他安居在武都县城,可偏僻的陇南没有江南五府的学术名宿,无人相与论学。而且,尽管他学富五车、著述丰富,却无力刊刻自己的著作,以致于诗文著述散佚殆尽。可怜的“人伦领袖”,四年后落寞而卒。更令人遗憾的是,邢澍那万卷精品藏书,如今居然连个页脚都未能留存下来。这无论如何都是陇右文化的巨大损失。民国十九年(1930年),川军邓锡侯与甘军马廷贤部交战于陇南,马廷贤攻占武都后,进驻邢澍藏书的蹇家楼,楼院地面泥泞,马军将藏书全部从窗户扔下,用以垫院卧马。当年邢澍含辛茹苦、节衣缩食、跋山涉水、千里迢迢运来的万卷藏书,就此混为泥水,片纸无存!
邢澍诗文沦丧殆尽,藏书无存,让我们今天对这位乾嘉学术名宿的研究倍感艰难。即便他与张澍并称,可张澍著述等身,邢澍拿什么与之并称呢?难怪张舜徽要为邢澍辩护了:“张氏少于邢氏二十二岁,年辈较晚,所辑《二酉堂丛书》及自编《养素堂诗文集》校刻精善,卷帙丰盈,故世人知之者为多。其实二澍并以博赡名于时,皆朴学有文之士,又未言妄为轩轾也。”(《清人文集别录》卷九)张舜徽的意思是,别看邢澍留存著述少,可在当时,他们都是博赡的著名学者,不能轻易判定孰高孰低。张舜徽曾在抗战时期执教于兰州大学,了解陇右学术,所以,他的表述确实深中肯綮。
(执笔:清辉 编辑:王丽娜)
来源:黄河清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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