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许云辉

元末，江南，各路红巾军领袖群雄争霸。

朱元璋灭陈友谅后，于应天府（今江苏南京）称王，史称“西吴”。

张士诚降元后首鼠两端，因屡请元廷封王未果，遂于平江城（今江苏苏州）自封吴王被称“东吴”。

应天府与平江城之间形同扁担两端，扁担之间的着力点，正是常州。

镇守常州主将，乃吴王朱元璋麾下猛将汤和。

汤和性嗜酒，更要命的是极易酒后胡说八道。

他曾因吴王拒绝其无理请求而耿耿于怀，居然喝得烂醉如泥后口出狂言：“吾镇此（常州）城，如坐屋脊，左顾则左，右顾则右。”

言下之意：我左转向西是保吴王，右顾“东向则张士诚也！”

这句野心勃勃的醉话，被人以最快速度密告朱元璋。

朱元璋“闻而衔（记恨）之”，但做足表面文章：“汤将军是我心腹旧将，酒后狂言不必当真！”

此事貌似不了了之，称“醉语事件。”

所谓成败萧何。

汤和此后的成败荣辱，均源自“醉语事件。”

（一）独奉约束

汤和绝对有资格说出这段醉话。

他是将撒尿和泥的发小朱元璋引入起义队伍的指路明灯。

他是朱元璋成为郭子兴女婿并由此起步独霸一方的奠基者。

他是不遗余力坚定支持朱元璋南征北战，且身先士卒冲锋陷阵的战将。

朱元璋攻取集庆（今江苏南京），改名应天府，将其经营为战略根据地。

汤和随徐达攻取张士诚大将固守的常州后，因“刚勇善战”而被朱元璋“留守常州。”

因常州与张士诚防接境，张士诚“日遣游说”，以“子女玉帛”引诱汤和。

汤和“一无所动，廵守严密，使内奸不出，外奸不入。”

张士诚图穷匕见，两次“兵寇常州。”

汤和先后“出战败之，获千余人，船四十余艘”，打得“（张）士诚不敢复攻城。”

胜利的喜悦与美酒的醇香，使汤和酒后吐狂言。

汤和得知醉话已被密告朱元璋后，噬脐莫及，惶惶不可终日。

其实，朱元璋虽对汤和这番醉话极为不满，但并未真正上升到“酒后吐真言”地步。

因为他信任汤和的绝对忠诚。

汤和一直心甘情愿充当朱元璋的铺路石，当朱元璋受重用独当一面时，很多将领因年龄资历与其相仿，对他口服心不服。

唯有汤和，虽比朱元璋年长三岁，却处处带头维护朱元璋威信，树立朱元璋权威，“独奉约束甚谨。”

朱元璋知恩图报，始终铭记其恩情。

攻克滁州后，朱元璋力邀诸将合兵南下取和州。

诸将贪图眼前利益，莫衷一是。

汤和再次义无反顾挺身而出，“毅然以所领兵”随朱元璋南下，连克太平城及集庆。

醉语事件后，汤和痛定思痛，决定更坚决彻底执行朱元璋命令，争取创造更卓越战绩，以回报其知遇之恩。

因此，在朱元璋麾下这批骄兵悍将中，汤和既是第一个被朱元璋敲打者，也是朱元璋一切纪律法令最严格的执行者。

（二）低级错误

汤和两次参加征伐张士诚战役，激战中“飞炮伤左臂”，被朱元璋“召还建康疗之。”伤愈后，他随军“复攻苏州，从徐达俘张士诚以归。”

他被任命为征南将军，率诸军征讨盘踞于庆元（今浙江丽水）的方国珍。

方国珍自知不敌，“帅所部遁入海。”

汤和严格遵照朱元璋“奉辞讨罪，毋纵杀戮”命令，深刻领会吴王“尽量仿效徐达攻取姑苏模式”以“平定安辑”方国珍所部精神，在加大打击力度同时，多次派人动情晓理劝降，“宣谕朝廷威德。”

方国珍走投无路，与“其弟国珉率所部谒见汤和于军门。”

汤和趁热打铁，奉命率部“由海道取福州。”

他一鼓作气攻取福州，“率师至延平，元参政文殊海牙等以城降，执元守臣平章陈友定送京师。”

汤和“遣使传檄至漳州，元达鲁花赤迭里迷实具服焚香北面再拜，持斧斫印章引刀自刎而死，总制陈马儿以城降。”

汤和被自福建召回庆元，准备北伐。

此时，正值朱元璋建明称帝的“洪武元年正月。”汤和以平定福建战绩，为新生的大明政权送上一份厚礼。

但是，汤和的致命失误，使这份大礼价值大打折扣。

汤和大军在福建摧枯拉朽势如破竹，使他逐渐滋生盲目自大情绪，过分强调政治分化为主，军事打击为辅，“姑息太过”，一意孤行“放散陈友定山寨余党”，致使“陈友定余党复叛入山”，造成“八郡复叛”严重后果。

明军被迫“重劳师旅”平定叛乱，班师回朝时，汤和再次犯下“不申明号令”大错，“以致兰秀山贼窥伺而叛。”

明军陷入重围，突围中“失陷指挥徐琇、张俊等官军。”

幸亏副手闻讯从海路增援，协助汤和反败为胜，“剿捕兰秀山余党。”

汤和身经百战，为何犯下如此低级错误？

原因当然在于过分轻敌。

但，故意露出破绽以证明自己军事能力不足以独当一面，以打消朱元璋顾忌，未尝不是一种合理解释！

（三）以功封侯

汤和班师后，两次参加北伐蒙元，均大胜回朝。

明太祖论功行赏时，因汤和两大错误，“止封侯爵第一。”

他明确告诫汤和：朕念你鞍前马后追随多年，才“泯前过而封见功，爵以中山侯。”

汤和心知肚明，高呼吾皇万岁！

明太祖诏令汤和与傅友德分两路水陆并进，讨平西蜀大夏政权。

大夏政权，为元末义军领袖明玉珍率部入蜀后称帝所建立割据政权。

明玉珍病逝后，其子明生即位，屡次拒绝明太祖招降。

汤和奉诏担任征西将军，“与副将军廖永忠帅舟师溯江伐夏。”

船队逆流而上，大夏兵顽强固守瞿塘峡天险，明军多次“攻不克。”

因“江水暴涨”，汤和被迫“驻师大溪口，久不进。”

水路虽受困，陆路傅友德却率步卒出其不意“自秦、陇深入，取汉中。”

夏军急忙撤回固守瞿塘峡重兵回援，形势顿时逆转。

汤和因此遭到明太祖诏令训斥：“为何畏敌如虎？“

明太祖令他立即配合傅友德“水陆并进，使彼首尾受敌，疲于奔命。平蜀之机，正在今日！”

汤和在廖永忠挥师“先驱破瞿塘关，入夔州”后，才慢悠悠“引军继之，入重庆，降明升。”

西蜀平定，明太祖大喜，撰《平蜀文》表彰其功，高度称赞“傅一廖二”。

傅友德与廖永忠由此“受上赏。”

汤和却再次遭明太祖痛斥：“‘朕前者命尔统师伐蜀’，你竟然仰攻受挫便‘逗留不进’，几乎破坏朕统一西蜀大业！‘后攻保宁，（你）又不勇往！”

汤和被训得面红耳赤，顿首谢罪，才逃过一劫。

次年，汤和“从大将军北伐，遇敌于断头山，战败。”

在汤和盲目指挥下，一名高级军官阵亡。

明太祖接到战报，苦笑摇头，并未追究汤和责任。

汤和南征福建打蛇不死被蛇咬，平定西蜀畏敌怯战，如此糟糕的战绩，反而使明太祖对他更加放心。

汤和的倾心表演，终于获得明太祖认可。（四）急流勇退

明太祖再次感念汤和勤劳，皇恩浩荡诏令特赦汤和之前所有过错，“授以信国公之爵。”

在汤和感激涕零接受信国公爵位仪式上，明太祖仍不忘当面敲打汤和，“犹数其常州时（罪语）过失。”

明太祖特别指示，将醉语事件镌刻在免死铁券上，让汤和世代铭记皇帝恩德及祖宗过失，“特申诫之！”

汤和对明太祖的恩典和警示心知肚明，从此更是夹紧尾巴，谨慎做人。

曹国公李文忠与魏国公徐达相继病逝后，明太祖因年老体衰且“天下无事“意不欲诸将久典兵”，可惜面对这帮同生共死的战友们，明太祖实在是“厕所里唱歌----开不了口！”

汤和却敏锐捕捉到报恩机会。

他大张旗鼓上书请求正式退休，理由冠冕堂皇：“臣老迈昏庸，实在无力为朝廷出力，‘愿得归故乡，为容棺之墟，以待骸骨。’”

终于有明白人体恤圣意主动交权，明太祖“大悦“，立刻指示赏赐专款在中都（即安徽凤阳）为汤和建造府第。

为树立汤和这个急流勇退的榜样，明太祖“并为诸公、侯治第。”

可惜，诸公侯出于各种原因，无人仿效汤和。

明太祖因“日本小民，屡扰濒海之民”，令汤和发挥余热至东南沿海，“视其要害地，筑城增兵以固守备。”

汤和“奉旨即行”，于“浙西东，并海设卫所城五十有九，选丁壮三万五千人筑之。”

因工程浩大，劳役繁重，且暂无倭寇骚扰，“浙人颇苦之”，怨声载道。

下属向汤和汇报民情，汤和斩钉截铁回答：“‘成远算者不恤近怨，任大事者不顾细谨’！再有口出怨言者，我将就地剑斩！”汤和严格监工，仅用一年时间，便“自闽越并海之地，筑数十城而归。”

君臣合力打造的防范倭寇城池，直接造福子孙后代。

百余年后的嘉靖年间，“东南苦倭患。”汤和“所筑沿海城戍，皆坚緻，久且不圮（坍塌），（使）浙人赖以自保。”

汤和回京复命时，正巧“中都新第亦成”，于是“帅妻子陛辞”，返回故乡凤阳安居。

平安着陆后，汤和“晚年益为恭慎。”

他先将百余名媵妾悉数发放生活遣散出府，再把“所得赏赐”分发给父老乡亲，每日与“布衣时故交遗老”把酒言欢，畅叙童年趣事。

汤和严守每年定时入京朝拜规定，“自凤阳来朝，得风疾，留京师。”

明太祖即日“亲临视，命医治疗”，病情缓解后将其送回凤阳。

次年，明太祖令人将汤和抬到京师，“

赐以安车入殿，宴劳有加。”

汤和最后一次拼着老命入京朝拜时，明太祖“亲抚视，见其病笃，对之流涕。”当年夏，汤和于凤阳病逝，“寿七十。”

而此前，明太祖借“蓝玉谋反案”大肆诛杀开国元勋，使“公侯诸宿将坐奸党，先后丽法（落入法网遭受刑罚，丽,通“罹”），稀得免者。”

唯有汤和“独享寿考，以功名终。”

汤和为何能“卒以功名終”？

史书给出四字答案：“祗奉训敕。”

“祗（zhī）奉”即敬奉，"训敕"为君王训诫，故合为：敬奉君王训诫！

但，这绝非汤和得以善终的不二法门。

汤和明哲保身的技巧，还有三招：

韬光养晦：他为消除朱元璋戒心，不断犯小错，以证明自己能力有限，使君王有更多机会展示雄才大略。

送神助攻：正确预判明太祖将褫夺武将兵权前，他抢先一步退位让贤，以表明绝无私心。

长袖善舞：他擅长表演，利用中风机会，配合明太祖尽情上演关爱老臣的感人剧目，由此彻底打消明太祖对自己的所有猜忌。

人在江湖，风谲云诡。安身立命，方可不败！

人生如此，职场如是，官场如斯！

作者简介：许云辉，男，1984年7月毕业于云南师范大学中文系，且于同月入职杏坛,2022年10月退休。曾出版专著两部，在省级以上文学刊物发表文章百万余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