柏林，每当我想起这个地方，脑海中浮现的总是两个词：矛盾与倔强。作为德国的首都，它却常常被人说成“不太像德国”。这座城市曾经历过毁灭、分裂和遗弃，但它却屡次从废墟中爬起，最终成为了全欧洲最与众不同的城市之一。

这个故事要追溯到1701年。那一年，柏林成为了普鲁士王国的首都，随着国家的壮大，柏林也在不断扩展。普鲁士国王将这里打造为文化与军队的中心，但他们修建的不是城墙，而是一道关税墙，建于1737年，专门用来对进出柏林的货物征税。这道墙也可以看作是柏林最早的边界。当工业革命在1830年席卷德国时，柏林的人口从1825年的22万激增到1858年的46.4万，显然，柏林的城市空间已经难以满足需求，必须进行重新规划。1859年，一个名叫詹姆斯·霍布雷希特的人被任命负责城市的重新设计。他去汉堡、巴黎和伦敦等地考察，学习其他城市的布局和排水系统。经过一番学习，1862年，他提交了自己的规划方案。

霍布雷希特的规划最大亮点在于长远眼光，他在城市中心周围的大量未开发区域预留了空间，并提前规划好了街道网格。他在每350到600米之间设置公共广场和花园，确保每个居民几步之内就能找到一个公共空间。他没有直接改动老城区，而是在外围构建了一张现代化的城市框架。这些广场，如齐昂卡广场、哈根广场等，至今仍是社区生活的重要组成部分。柏林之所以有多个“小中心”，而非像巴黎那样以单一中心辐射开来，与当时的规划息息相关。霍布雷希特的工作还不仅限于街道设计。1869年，他又接到一个更为紧迫的任务——解决城市的卫生问题。那时的柏林没有地下排污系统，卫生条件极差。英国卫生专家埃德温·查德威克曾形容柏林是“文明世界里最臭、最脏、最易传染瘟疫的首都”。

霍布雷希特很快提出了一个方案，将城市分为12个扇区，每个扇区配备一个泵站，把污水输送到城市外的污水农场，通过土壤自然过滤并进行农业利用。这个系统投入使用后，柏林在20世纪初被誉为“世界上最干净的城市”。不到30年，柏林的变化令人惊叹。接着，在1887年，普鲁士建筑法规出台，统一了柏林的城市风格。这些规定使得柏林的街区呈现出一种“街区包围式结构”，五层左右的混合用途建筑沿街而建，中间配有共享庭院，并接入现代化的下水道系统。今天我们所看到的柏林街区，往往就是这种模式：密集而又功能齐全，生活非常便利。

柏林的大发展并没有停止，直到1920年，《大柏林法》出台，城市的面积从66平方公里激增到883平方公里，几乎是原来面积的十几倍。人口也从200万增加到400万，成为当时世界上第三大城市。霍布雷希特为柏林打下的“骨架”已经成型，这使得将周边的夏洛滕堡、科佩尼克等城镇并入柏林时，不仅没有造成混乱，反而使城市的结构更加完善。与此同时，柏林的铁路系统也经历了升级。1924年，柏林到周边城镇的铁路被电气化，S-Bahn正式投入使用，虽然它比地铁U-Bahn晚了22年。

然而，1940年代的战争改变了柏林的命运。从1940年到战争结束，柏林遭遇了363次空袭。最初几年，空袭主要针对军事目标，但从1942年起，双方开始互攻城市，导致平民伤亡惨重。最终，柏林内城80%的建筑被摧毁，城市的三分之一变成废墟，死亡人数在2万到5万之间，约170万人逃离了柏林，占当时市民的40%。战后的德国被四国占领，柏林也被划分为四个占领区。尽管柏林位于苏联控制的东德区域，但它依然被英、美、法、苏四国分割成四个部分。最终，柏林成为了20世纪最独特的城市：一个西方城市被东德的领土包围，距离西德本土足足有160公里。

意识形态的对立，也让柏林的建设朝着两种截然不同的方向发展。西柏林按照西方市场经济理念进行重建，注重开放空间，市中心的商业区聚集在布莱希特广场和库尔菲斯滕大街，那里成为了商店、餐馆和咖啡馆的集聚地，热闹而现代。东柏林则走社会主义路线，1950年代修建了斯大林大街（现为卡尔·马克思大街），这条宽阔的街道足以容纳坦克通行，两侧的住宅统一规格，与宽敞的人行道和公共空间相配套。进入60、70年代，东柏林开始大规模建设预制板住宅区，如马尔扎恩、利希滕贝格等，这些住宅区围绕大草坪、公共设施和广场形成了“微型城市”。

两地的公共交通系统也各自为政。S-Bahn虽然覆盖了整个柏林，但由于由东德管理，西柏林居民拒绝乘坐，担心自己的票款资助东德政府。于是，S-Bahn的年客运量从每年6亿次降到了1970年代的5000万次，下降幅度巨大，公共交通的占比仅剩5%。西柏林扩大了地铁和公交系统，甚至拆除了有轨电车，将地铁网扩展成一个全新的网络。U-Bahn的部分线路直接在边界处被切断，东区的车站变成了“幽灵站”，列车经过但不停车。东柏林则保留并扩展了自己的有轨电车和公交系统，公共交通体现了他们“集体优先”的城市理念，票价低廉，覆盖密集。

柏林的分裂持续了几十年，不仅仅是在地图上划分了界限，更是在建筑风格、生活方式等方面产生了巨大的差异。1989年，柏林墙倒塌，1990年德国统一，柏林再次成为首都。虽然这一变化看似像童话，但现实却相当混乱。西柏林的居民不再被困在孤岛中，许多人选择搬到勃兰登堡的郊区，那里的生活更加宽松便宜。而东柏林的大量年轻劳动力则离开，前往鲁尔区和巴伐利亚等工业区找工作，因为东德的企业在市场化的冲击下大量倒闭。

这座城市一时间空旷了不少，但正因为空旷，房租便宜，空间充裕，很多艺术家、学生、音乐人以及占屋者涌入柏林。废弃的发电厂被改建成了夜店，如贝格汉、Tresor等。被占据的老楼变成了艺术空间或自治团体。柏林的复兴，正是由这些追求自由与空间而非财富的人推动的。1994年，统一后的柏林制定了第一份土地利用规划，逐步整合城市交通、住房和绿地系统。至今，这一规划仍然是柏林发展的主要指导文件。

如今走进柏林，很多人会感到这座城市没有明显的中心。米特、亚历山大广场、弗里德里希大街、库尔菲斯滕大街，甚至波茨坦广场，似乎都可以算作一个中心。这种多中心的格局正是当年规划与冷战分裂共同塑造的结果。柏林的交通系统非常完善，地铁有9条线、175个站，一年运送3.5亿人次；S-Bahn有16条线、168个站，年客流量超过4.5亿人次。最具特色的是S-Bahn环线，它绕着内城画了一圈，几乎与1877年建成的铁路环线重合，成为一种独特的城市结构。

柏林的绿地占据了城市面积的44%，超过380万居民中，70%的人住在离公园和森林500米以内的地方。这一比例远高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