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波兰在十六十七世纪是名副其实的东欧霸主，人口千万、版图近百万平方公里。但到了十八世纪以后，经历了一系列政治变故，国力急剧衰落。1772年，沙俄、普鲁士、奥地利签订瓜分波兰条约，一同夺取了波兰三分之一的国土；1793年，沙俄和普鲁士第二次瓜分波兰，波兰成为了一个面积同现在陕西省大小，而人口不到西安市1/3的国家；1795年，俄、普、奥第三次瓜分波兰，波兰从地图上被彻底抹去。

上图_ 俄普奥三国瓜分波兰

鸦片战争以后，帝国主义列强用坚枪利炮轰开了中国的大门，中华民族经历数千年未有之大变局，在半殖民地的泥潭中越陷越深，面临着亡国灭种的危险。而欧陆大国波兰灭亡的故事，也在此时传入国内，并伴随着中国民族危机的步步加深和救亡图存运动的步步兴起，被赋予了越来越多的现实含义，其影响力度也在步步加强。到了辛亥革命前夜，新式学堂里的学生，张口就能唱“印度灭，波兰亡，犹太遗民散四方”。下面就来简单介绍下波兰亡国史在晚清中国的发展流变。

上图_ 19世纪的晚清乡绅们

• 鸦片战争时的波兰亡国史

19时期中期的大清帝国，是一个封闭腐朽的封建王朝。英国殖民者的入侵将老大帝国厚重的城墙炸开了一个口子，中国的一些有识之士，此时已经从天朝上国的迷梦中清醒过来，放眼看世界，从各种渠道，去了解新的天地。

魏源就是这个时期的先行者，他经历了鸦片战争的炮火，目睹了清军的惨败，痛定思痛，编写了一部关于西方先进科技和世界历史地理知识的巨作《海国图志》。此书介绍了波兰这个国家，“波罗尼亚，极丰厚，地多平衍，皆蜜林”。也提到了波兰的亡国史“波兰国，昔日自主治民。因五爵相争，俄罗斯与奥地利、陂鲁斯两国，分夺其大半。道光十二年，效死乱叛，然交战十余合，不足抵御，自后仍归俄罗斯统辖。产五谷，蜜及木料。居民大半五爵之奴也”。

《海国图志》对于海外事物还相当笼统模糊。波兰和其他西方国家一样，在书中前后翻译得还不一致。对于波兰被俄、普、奥瓜分灭亡的事，也是简单地客观冷静地描写，没有赋予特殊的感情色彩。其中的原因，一是当时中国还只是被列强掀开冰山一角，民族危机还没有特别严重，二是国人对天下大势了解得还相当有限。魏源已经是中国对西方了解最多的人之一，但他所知道的海外情况，也只是只鳞片爪。他的著作和思想，不过是在积水深潭中微微荡起的小小涟漪。

上图_ 《海国图志》，作者魏源

• 戊戌变法时的波兰亡国史

甲午战争，中国被蕞尔小邦日本打败。帝国主义掀起瓜分中国的狂潮，各国纷纷在中国跑马圈地，抢占租借，划分势力范围。

在这严峻的形势下，一部分知识分子主张中国应该学习日本的道路，才能避免彻底亡国，从而掀起了维新变法运动。为了唤起民众的危机意识，鼓动民众支持变法，维新派开始在国内积极宣传演绎波兰亡国史。

1896年8月29日，梁启超在《时务报》上发表了文章《波兰灭亡记》，这是中国第一篇专门续写波兰亡国的文章。梁启超描绘波兰亡国后波兰人“田产没于异族，妻子夷为奴丐”、被沙俄迁徙至边地，“轮蹄蹂死，血肉狼藉，阗衢溢轨”，“有病即弃置于路即毙”，惨不忍睹。俄人还“禁士民言语用波土音”，违者“遂科重罪”。借以警示国人，误蹈波兰覆辙。

上图_ 梁启超（1873年-1929年），字卓如，一字任甫，号任公

梁启超在叙述波兰亡国经历后，又说“波兰既内政不修，积弱滋甚，家有狐鼠，乃欲倚虎狼以自壮，乃至择肉以食，始相顾失色，无可为计”，“波兰者其亦自亡而非俄之亡之也”。意思是波兰灭亡并非全由俄普奥列强“结无道之约”，“起无名之师”等外因，而是自身有着深刻的问题。借以说明“物竞天择，适者生存”的天演理论，为变法提供依据。

到了1898年8月中旬，变法运动在守旧势力阻扰下，困难重重，举步维艰。为了将新政推进下去，康有为写了大作《波兰分灭记》，这是当时最为详尽，影响力最大的国产波兰亡国史。在书中康有为毫不掩饰地抒发了自己的政治观点，将中国当前情况和波兰亡国进程建立了对应关系。从而警醒国人，中国目前正处于关键的历史节点上，要赶紧将变法进行到底，才能避免国家陷入无可救药的境地。

上图_ 康有为（1858年—1927年），原名祖诒

康有为说，波兰之所以灭亡，一是因为守旧派贵族顽冥不化，阻碍改革，迫害维新人士。“有言新学者，则斥之曰异端；有言工艺者，则骂之曰淫巧，有言开矿者，则阻之曰泄地气……凡言新法、新学、新政者，无不为守旧者所诋诽攻击，甚至倡造谣言，颠倒是非，使言变法者为之禁口结舌，并多设机械，思陷害而中伤之”。这等于是在指名道姓地炮轰当时反对戊戌变法的顽固派大臣了。

二是因为沙俄的侵略。波兰对沙俄软弱妥协，步步退让。“波兰王瘠弱畏怯，为俄公使所制，常挟之以令波兰人”，还提到波兰政府惧怕沙俄，官员贵族收受沙俄贿赂，捕杀国内爱国进步分子“俄使虑国党猖獗，命波兰王捕义党，波王从则触俄怒，勉强从命，时廷臣亦均受赂，莫不顺承”。这些说的是波兰，但却无疑是当时中国社会的写照。

上图_ 梁启超、光绪帝、康有为

康有为使光绪皇帝推动变法，“日夕不忘波兰亡国之覆辙，有发奋为雄之思”，还杜撰了波兰亡国后王室的惨状。“波兰王与其母累为俄吏所侮辱，其后妃皆为俄人掳去，淫侮百至”。

最后康有为总结陈词，大声呼喊“我之不为波兰者几希！今吾贵族大臣，为肯开制度而变法也……于是而我乃草定宪法，恐有勒令守旧而不许者矣。然则吾为其为波兰乎？而守旧阻扰变法者非助俄自分之乎？”

上图_ 八国联军进驻故宫午门广场

• 辛亥革命前夜的波兰亡国史

戊戌变法运动还是不可避免地失败了，之后，中国又经历了一次又一次的磨难。1900年庚子国变，八国联军侵华，占领北京。同时，沙俄出兵东三省，欲将东北变成“黄俄罗斯”。彻底亡国的噩运越来越近了。在此危急存亡之秋，波兰亡国史在知识界、新闻界越来越广泛地得到传播，各种相关的杂文、小说、戏曲如雨后春笋，层出不穷。

1901年，慈禧太后还在西安逃难时候，《国民报》刊载《中国灭亡论》“波兰之亡，以战死而亡，亡之烈者也”。

同年，面对沙俄占领东三省的局面，《杭州白话报》分三期连载《波兰的故事》，重点点明沙俄狼子野心，写得十分痛彻“列位！你想想俄国的人，要捉拿波兰小孩，是什么意思？因为要灭亡他的国度，便要先灭亡他的人种。那帮波兰的孩子们，早已死去，孩子们的父母，老的老了，死的死了，波兰人种，都灭绝了。

上图_ 二十年目睹之怪现状(晚清文学家吴趼人创作的长篇小说)

1903年，《新小说》发表吴趼人的著名小说《二十年目睹之怪现状》，小说中提到波兰亡国处境，“俄罗斯灭了波兰，他在波兰行政令，第一件，不准波兰人说波兰话，还不许用波兰文字”“无论在甚地方，他听见了一句波兰话，他就拿了去办”“第二件政令，是不准波兰人在路旁走路，一律要走马路当中”“他说波兰人都是贱种，个个都是做贼的，走了路旁，恐怕他偷了店铺的东西”。

1903年，汪笑侬在《安徽俗话报》上发表剧本《瓜种因兰》，虽写的是波兰和土耳其作战的故事，但是却写出波兰亡国的原因：沙俄虽然和波兰都属于斯拉夫人种，但是沙俄却对波兰虎视眈眈，对波兰始终怀有野心，最后将波兰吞并。并借此影射日本，虽和中国同属黄色人种，但却心怀灭亡中国之阴谋。

上图_ 孙中山

此时，孙中山等人已经开始领导革命团体，酝酿推翻清廷的活动。当时的革命党认为中国被满清统治，犹如波兰亡于沙俄。波兰亡国之后，波兰复国运动此起彼伏。革命党人便以波兰反俄起义，来激励国人“反清”。

1903年，柳亚子在《江苏》杂志上发表《中国立宪问题》“扬民族主义之精神，其犹可乎？又不然则吾愿为波兰之高节公”。1904年，《东方杂志》刊登匿名文章《波兰志士》，“波兰祖国形势虽亡，波兰民族精神不可亡”。“二十世纪初，必有一波兰新国出于波罗的克之滨”《岭东日报》刊登《波兰与中国之比较一文》，“波兰已久亡，以国民精神上言之，而我中国有深愧弗如者。”

上图_ 鸦片战争

总而言之，从鸦片战争到辛亥革命，伴随着中国亡国危机的一步步加深，波兰亡国史在中国流传越来越广泛，从开始的寥寥几笔，到后来的成篇累牍；以波喻华的意味也越来越浓厚，从开始冷静客观的描述，到后来痛彻心扉的呼喊。

在近代黑暗的岁月里，有识之士越来越多地传播着波兰往事。一则是唤起民众危机意识，警惕列强野心，特别是贪得无厌的沙俄，和“同文同种”的日本；二是借此宣扬自身的政治主张，维新派借此宣扬“物竞天择”，痛斥守旧误国，革命党借此歌颂反抗精神，从中汲取力量树立信心。中国人已经从闭关锁国，到从世界历史中获取营养加自勉自警，中华民族也从沉睡中走出，进入了新的觉醒年代。

参考资料：

［1］《论晚清时代中国知识分子的波兰观》 孙昉 衡阳师范学院学报（社科版） 2022.2

［2］《晚清波兰亡国史书写的演变谱系》 邹振环 南京政治学院学报 2016.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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