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传》中有一句流传千古的名言:国之大事,在祀与戎,简明扼要地指出祭祀与战争是古代国家最重要的两件大事。这句话虽然常被用来描述周代社会,但其最初所指的其实是更早的商王朝。
商朝人对祭祀和军事的重视程度令人惊叹。根据夏商周断代工程的研究,商朝从约公元前1600年延续到公元前1046年,国祚长达550余年。令人震惊的是,在这五个半世纪里,商朝竟有将近400年都处于战争状态。
商朝的战争史可以追溯到开国之君商汤时期。他通过十一征而无敌于天下的军事行动推翻了夏朝。在经历百余年的相对和平后,从商王仲丁迁都于嚣开始,商朝展开了对周边方国的大规模征伐。从仲丁征讨蓝夷,到河亶甲讨伐夷、班方,再到武丁时期对鬼方、土方、羌方的战争,以及武乙征犬戎、帝乙伐夷方和盂方,直到末代君主纣王时期,商朝仍在调集大军东征西讨。
考古发现生动地印证了商朝的尚武特性。夏朝二里头遗址出土的文物以礼器为主,偶见的兵器也多为礼仪用具。而商朝遗址则呈现出完全不同的景象:郑州商城和偃师商城出土的青铜器中,兵器占比高达15%;到了商朝中晚期的殷墟遗址,兵器比例更攀升至70%。在殷墟西区发掘的939座墓葬中,有166座都随葬有实战兵器,其中甚至包括平民墓葬。
殷墟考古还发现了大量战俘头骨,经鉴定包含蒙古人种、太平洋黑人种、高加索白人种、爱斯基摩人种等多个族群。甲骨文记载显示,商王出征前要进行占卜祭祀,战后还要举行燎祭仪式向祖先汇报。这些证据都表明,商朝本质上是一个军事帝国,战争和祭祀几乎占据了这个王朝统治时期的大部分时间。
那么,商朝为何如此频繁地发动战争?真的是因为商人生性好战吗?
通过研究传世文献和甲骨卜辞,我们发现商朝的战争主要有两种类型:一是镇压背叛的诸侯方国,二是抵御外敌入侵。比如仲丁征蓝夷是因为蓝夷作寇侵扰商朝疆土;武丁征伐土方、鬼方是由于对方数侵殷边侯田;而后期对东夷的战争则是因为武乙衰敝,东夷浸盛。
考古证据还推翻了一个传统认知:商朝的五次迁都并非如后世认为的那样是为了躲避洪水。实际上,商都的迁移路线与其军事行动方向高度吻合。例如仲丁为征讨蓝夷而迁都于嚣(今郑州),河亶甲为讨伐班方而迁都于相。这种迁都模式表明,商朝的都城实际上是一个移动的军事指挥中心。
与相对和平的夏朝相比,商朝为何会面临如此频繁的外患?学者们的研究为我们提供了答案。郭沫若等学者认为,商朝的主要敌人土方实际上是被商朝击败后逃往西北的夏人后裔。考古发现支持这一观点:夏文化遗址在伊洛平原之外,还广泛分布于晋南、晋中、豫东以及东夷地区,这些区域恰好与商朝的主要用兵方向重合。
更引人注目的是,三星堆遗址的考古发现揭示了商朝伐蜀的原因。三星堆出土的大量具有夏文化特征的牙璋等文物表明,夏亡后部分夏人可能逃往四川,与当地居民共同创造了三星堆文化。这也解释了为何古籍中会有大禹生于蜀的传说。
商朝虽然通过战争取代夏朝成为中原霸主,但其统治秩序的建立和维护却持续了数百年之久。有趣的是,后来推翻商朝的周人自称我有夏,而北方强大的匈奴也被认为是夏后氏之苗裔。
为何夏朝的影响力会如此持久?这要从夏朝的特殊性质说起。夏朝脱胎于原始部落联盟,是大禹通过治水工程将不同族群凝聚在一起形成的广域王权体系。而商族当时偏居太行山东麓,并未参与这一联盟构建。当商朝以集权统治取代夏朝的松散联盟时,自然遭到众多夏人方国的抵制,这就解释了为何商朝历史上反复出现兴则诸侯归之,衰则诸侯莫朝的奇特现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