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26 年 8 月 3 日,广州民国日报报道:“广州市内的《性史》,统计已有 5000 余本……书尚未到,已为各校学生定尽……一班青年男女,无论何时何地,均手不释卷,弄得好像饮了狂药一般。”
《性史》在当时的出版,犹如平地炸春雷。
然而越是猎奇的书,越是好卖,当大家看得意犹未尽后,注意到了此书的作者张竞生。
他的简介中赫然写着他是北京大学哲学教授。
这让无数吃瓜群众大跌眼镜,他们怎么也无法把大学名教授和这样一本作风开放的书联系在一起。
随着《性史》的大卖,这本书引发了极大的争议,甚至一度被封杀。
这书有多火?
北大教授林语堂曾经回忆道:“ 《性史》出版之初,光华书局两个伙计,专事顾客购买,收钱,找钱,包书,忙个不停。第一、二日,日销千余本,书局铺面不大,挤满了人,马路上看热闹的人尤多。巡捕用皮带灌水冲散人群,以维交通。 ”
然而除了少部分赞扬的声音外,几乎都是谩骂,官员骂张竞生搞坏社会风气,文人骂张竞生不知廉耻。
成为舆论风暴中心的张竞生是怎样一个人?
张竞生1888年2月20日出生于广东省饶平县,从小天赋过人,在少年时期便喜欢阅读进步书籍,逐渐萌发了反清思想。
在法国读完博士学位的张竞生回国后,在广东潮州的省立金山中学出任校长,当时的学校只招收男生,张竞生主张男女同校,这引发了轩然大波。
因为自己的主张无法得到实现,张竞生只有去广州另谋他职,他在广州期间曾建议广东省长陈炯明,提倡市民避孕节育,一家最多生两个,多生受罚。
听了张竞生的建议后,陈炯明回复了三个字:神经病。
张竞生在1921年就提出了计划生育这一概念,可谓是这一方面的先驱。
然而得不到理解的张竞生只有再度远走去北平,在这里,他遇到了伯乐,北大校长蔡元培。
蔡元培十分欣赏张竞生的才学,聘他为北大哲学教授。
张竞生在北大讲美学,也讲性学。
北大主张“思想自由,兼容并包”,这让张竞生感觉自己就像回到了水里的鱼,他感觉到了久违的不被束缚。
张竞生提出过许多在当时看来十分先进的观念,他提倡裸睡,认为这更有益于健康。他还主张女性解放胸部,不再束胸,认为这样才不会伤害身体。
这项女性解放乳房运动被当时的八卦报纸评价为“天乳运动”。
当别人问他为何要推广性教育,张竞生是这样回答的:“ 性譬如水,你怕人沉溺么?你就告诉他水的道理与教会他游泳……故要使青年不至于去跳水寻死,最好就把性教育传给他。 ”
不得不说,他的思想即使放在如今也是很先进的,因为目前来说,性教育在很多学校的推广仍然算不上成功。
虽然张竞生当时的一言一行也引起过一些争议,然而尚在大家的包容范围以内,直到他出版《性史》。
张竞生在出书前,曾经在报纸上发布征集性史的广告,希望有读者可以写下个人和性相关的经历,他会从中选择优秀文章予以刊登。
张竞生在200多篇投稿中,选中了七篇文章。对张竞生来说,他在出版《性史》(第一集)后,还要出版第二集,第三集。
然而第一集因为市场反应太好,家长骂声一片,文人们也纷纷拿起了笔杆子,
一向开明的胡适也认为此书不适合出版,:“中国今日最可令人焦虑的……思想的内容与形式,从读经祀孔,国术国医,到满街的《性史》,满墙的‘春药’,满纸的八股文,何处不是中国特征?”
一向反对白话文的国学大师章太炎反讽张竞生:“ 恭喜啊,白话文终于出大师了,谁?张竞生啊!白话文终于出世界名著了,哪一部?《性史》啊!”
南开校长张伯苓:“诲淫之书,以此为罪,青年阅之,为害之烈,不啻洪水猛兽”,
鲁迅也认为张竞生的思想太超前,甚至预言他的设想要在25世纪才能实现,他在写给许广平的信中提到:“至于张竞生的伟论,我也很佩服,但事实怕很难……张竞生的主张要实现,大约当在 25 世纪才有望呢。”
就在群情激奋的时候,这一书也引起了当局的重视,无数城市接到通知,不准再出版此书。
然而书商怎么会放过赚钱的机会,许多书商打着张竞生的名义出版大量劣质的“《性史》续集”,把艳情小说的内容穿插其中,让张竞生受到的误解更多了。
那么被视为洪水猛兽的《性史》究竟讲了些什么?主要是收集了一些读者对性的看法和经历,张竞生再加以评语,告诉人们该如何正常对待性。
张竞生在《性史》的序言里是这样写的:
张竞生认为只有了解性,才能更科学地对待性。
因为此书的出版,被骂惨了的张竞生有了“卖春博士”的外号。
张竞生无奈之下只有从北大辞职,去上海开了一家“美的书店”,他的改行仍然不顺利。
张竞生聘用了漂亮的女售书员来卖书,这在当时是很罕见的,他的书店生意火爆,堪称网红店,这不仅仅是因为漂亮的女售书员。
“美的书店”会出售一些有关性知识的书,其中引起争议最大的是张竞生写的《第三种水》:“第三种水”,是指女性性高潮时从巴氏腺囊释放出来的体液。
他的这一理论在多年后被专家证实,在当时却引起了无数谩骂。
就连当初支持他出版《性史》的周作人也看不懂张竞生了,认为他离开北大后变得自暴自弃,自甘堕落。
鲁迅在1930年是这样评价张竞生的:
最露骨的是张竞生博士所开的“美的书店”,曾经对面呆站着两个年青脸白的女店员,给买主可以问她“《第三种水》出了没有?”等类,一举两得,有玉有书。可惜“美的书店”竟遭禁止。张博士也改弦易辙,去译《卢骚忏悔录》……
张竞生的书店只开了一年多就关门大吉。
胡适、桑格夫人和张竞生(右)
他后来曾去浙江大学讲性学,被警察轰了出去。
远走法国的他又被误传自杀。
再度回国后的张竞生不研究性学了,他改行研究乡村建设,诸如如何种橘子,橘子的味道会更好,如何修路,如何搞苗圃。
他做的一切都和他当初热心的事业越来越远。
解放后,65岁的张竞生回顾自己的一生,写下了一本《情场十年》,讲述了他一生的艳遇,
其中小标题诸如:《在巴黎惹草拈花》《留学时代的浪漫史》《彼此全身都酥软》《海滨变成我俩的洞房》《娇小玲珑的瑞士女郎》《我是一只采花的昆虫》《爬上树上寻欢》等。
曾有记者问他性学的事,张竞生回答:“年纪老了,不愿再谈此事矣。”
年纪老了的张竞生曾经受过特殊时期的冲击,被送到乡下劳动改造期间,因病去世,享年82岁。
张竞生走在了时代的前面,因而被误解许多年。好在没有等到鲁迅口中的25世纪,他的许多主张已经实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