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崇禧之死,历来都是国共史上的一桩谜案。
1966年12月2日的清晨,台北松江路白崇禧公馆人声嘈杂,内外一片混乱。
白崇禧的副官推开白崇禧的房门,却发现白崇禧曲身俯卧在地板上,早已停止呼吸多时,睡衣被撕成了碎片,裸露出的皮肤绿中泛紫,他大惊失色,大喊:“张护士,张护士呢?”
乱找疯找,却发现白崇禧的贴身护士张护士也不见踪影,自杀还是他杀,死因为何,显然成为了彼时台北民众议论的焦点。
早有端倪:蒋白出现裂缝
1929年,正是北伐成功后的第二年,国民党内部内乱频频,多的是同室操戈,勾心斗角。
其中蒋介石与桂系一战,桂军大败,李宗仁和白崇禧因此逃亡海外。
1930年,李宗仁和白崇禧返回广西,招纳人才,倡行了所谓的“自治”、“自卫”、“自给”的“三自”政策,与地处南京的蒋氏形成对峙之势。
1936年6月1日,李宗仁和白崇禧联合陈济棠发动了反蒋军事行动。
这次行动因蒋介石提前收买了广东空军,仍旧以桂系队折戟收场。
蒋介石见广西内部团结一致,且民间抗日舆论逼催,他最终接受了李宗仁和白崇禧的妥协要求,两派时隔十年,再度合作。
尽管在抗战期间两派并未显露出嫌隙,但抗战胜利后,外患已解,国民党军队的“剿共”军事行动处处势力,蒋介石和桂系,尤其是和白崇禧之间的裂痕越来越大。
1948年,国民党军在徐蚌会战中陷于险境,但此时,在武汉坐拥60万大军的“华中剿匪总司令”白崇禧却一面坐观徐蚌的危局,一面积极联络聚拢主和人士,准备和共产党进行和谈。
蒋介石知道此事后大发雷霆,以至于一度想派遣杀手谋杀白崇禧。
但白崇禧却是不管不顾,1949年1月10日,徐蚌会战结束后,华东“剿匪”总司令刘峙所属的40万精锐部队全遭歼灭,一时间,蒋介石的声望跌至谷底。
此时,白崇禧趁机和河南省议会议长张轸通电,要求蒋介石下野,并希望国共和谈然后与共产党隔江而治。
然而,此时无论是“国军”还是“国府”都已经陷入危局,毫无筹码可谈。
眼见之国共和谈即将告吹,白崇禧提出了“以蒋介石出国换取国共和平相处”的方案,这并非一个筹码,而是希望借驱逐蒋介石来软化共产党谈判代表的强硬立场。
此时,蒋介石已然视白崇禧为“眼中钉”、“肉中刺”,若不是碍于大局,当即就欲除之而后快。
饶是如此,白崇禧依旧盲目高估自己的兵权分量,低估蒋介石的狭隘心胸。
1949年4月20日,解放军渡江,白崇禧眼见着自己偏安江南的梦想破碎,无奈地带着以桂系为主力的华中60万部队撤至广西,随后一路转至海南岛。
而蒋介石下野后仍然是国民党总裁,他一面在台湾复行视事,一面死死盯住了转入海南岛的桂系白军。
白崇禧的部队在撤退过程中虽然多次遭到截击,但是抵达海南岛时剩下的十几万精锐兵力,若干齐全武器装备,都远远优于撤退至台湾的其他部队。
蒋介石听到海南那边的消息,更是咽不下这口气——他如何能忍受在台湾之外,还存在一股将来可能比自己更强盛的势力?
于是,蒋介石以“阁揆”的宝座为诱饵,派遣了前上海市长陈良和“陆军副总司令”罗奇携带一封看似情真意切的信函,以及一堆金砖——美名其曰“补发给华中部队的军费”。
陈良、罗奇此行的目的正在于游说白崇禧到台北组阁。
白崇禧读了信,见了金砖,很是心动,全然忘记了自己和蒋介石的那些龃龉。
犹豫不决之际,他派遣战友李品仙飞往台北,以试探蒋介石的真正用意。
蒋介石真正要钓的大鱼是白崇禧,哪里犯得着为难李品仙?
李品仙抵台后,受到了十成的礼遇,言笑晏晏之下,他也未能窥见蒋介石的险恶,他当下电告白崇禧:“蒋介石出于至诚。”
这一句话极大地撬动了原本就骚动不安的白崇禧,终于,1949年12月30日,他不顾李宗仁的反对,从海口搭乘专机飞往台湾。
白崇禧一落地台湾,就成为了瓮中之鳖,笼中燕雀,他再没能离开台湾一步。
看着里三层外三层的戒备人马,白崇禧当下明白,蒋介石所谓的“共商善后”和“行政院长”不过是毒钩上的蜜饯,专为诱他上当。
看着自己的军队在海南群龙无首的白崇禧心灰意冷,在台湾盖了两栋楼房,将大哥、二哥、四弟和二妹,家中二十多口人从香港接到了台湾。
许多人对白崇禧此举十分不解,但是白崇禧心下却想,已经到了如此地步,眼看着许多将领的家属飞往美国、泰国、日本、香港多地,局面十分混乱,为了让蒋介石相信自己,不如将家人们全部接来,以示他对蒋氏的忠心。
白崇禧满以为来日蒋介石“反攻大陆”必然还需要他领兵打仗,所以不慌不忙地给蒋介石台阶下。
然而,自白崇禧来台后,蒋介石对于白崇禧的猜忌和不喜已经到了无以复加的地步,一面听到白崇禧意图发展客家组织,一面引渡李宗仁来台“治罪”失败,看白崇禧那已是费粮的鸟儿。
“白崇禧意图再造势力,他最新的联络地点是台北郑州路的一家渔猎用具店,老板是一位客家人。”这是蒋介石的眼线得到的情报。
他想都没想,当即就电召了保密局长毛人凤,授命查办。
经过数日的盯梢、暗访,侦防组盯准了渔猎用具店的老板。
一日,老板踏着脚踏车出门溜达时,侦防组的人员出动,制造了一起假车祸,在不休的理论下,老板很快被激怒,要求去派出所解决。
此时,一人上前,将老板提了起来,推进了侦防车内,随后亮出了证件,恶狠狠地逼问道:“听说,白崇禧经常到你店里活动,他一次买多少枪弹。”
渔猎店地老板很是迷茫,回忆了一下说道:“他自己有猎枪,来我的店里也只买散弹。”
无论侦防组如何逼问,他都坚决否认自己的渔猎店是白崇禧的活动据点。
此事上报蒋介石,蒋介石哪里肯信?疑心——亦或是杀心一起,便是剖心明志,也是白费功夫。
召见谷正文,暗谋杀人计
白崇禧的夫人马佩璋去世后,白崇禧成日茫然若失,沉浸在伤心之中,殊不知,危机正慢慢逼近。
1965年,李宗仁夫妇冲破了台湾当局设置的重重障碍,从美国经瑞士苏黎世,回到了大陆,受到了中共党政军领导的礼遇。
另一头,身在台湾的白崇禧意识到,自己之于国民党,已然失去了利用价值。
李宗仁在美国时,白崇禧还是美国社会舆论关注的对象,蒋介石必须把他握在手中,不能打、不能骂、不能人间蒸发。
李宗仁一回国,他一无兵权,二不能作政治谈判筹码,蒋介石留他何用?
果不其然,李宗仁回到大陆后,蒋介石就召见了毛人凤,他示意“制裁罪人”的行动可以开始了。
蒋介石要求毛人凤推荐一名可用之人:“谁能够胜任此事呢?”
毛人凤思索了片刻道:“谷正文可以。”
蒋介石两度召见毛人凤和谷正文至官邸,然而,两次都未提及暗杀任务。
只是每逢离开之际,蒋介石总会随口问一句谷正文的工作情况,用那阴沉的眼神瞅他一眼,随后点点头道:“好!你多负些责任!”
谷正文只觉得不着边际,他问毛人凤:“领袖约见我,却又不愿指示重点,这是为什么?”毛人凤也是瞅了谷正文一眼,随口道:“找你去,只是要看看你的面相。领袖习惯了看面相,要看了以后,才能决定一个人可不可用。”
毛人凤吩咐谷正文道:“你只管去制裁‘老妹子’(蒋氏对白崇禧的蔑称),其他的事情不用多问。”
接受任务后,谷正文开始积极筹划暗杀行动。
他得到的指令非常模糊,只有一点:“不要留下半点痕迹。”
对此,谷正文很有信心,毕竟他担任“反共救国军的副总司令”,被授予了“保密局上校侦防组组长”一职。
首先,谷正文收买了白崇禧身边的一位杨姓副官,以便随时掌握白崇禧的行踪。
谷正文制定的一手计划是趁着白崇禧外出打猎时,将其杀死,并伪装成一起意外。
某日,杨姓副官向谷正文密报:“白先生X日将去花莲县寿丰半山打猎。”
谷正文当下带着侦防组成员一同视察寿丰半山的地形,经过勘察后,侦防组发现,在白崇禧的狩猎山区有一条小型的山间铁轨,可以使用人力轨道台车登山。
他们预测,白崇禧年近70岁,年老体弱,打猎已是勉强,必定不会徒步上下山,应当是惠乘坐轨道台车。
侦防组决定,等到白崇禧上山以后,把握时机,将途中固定小桥的螺丝松脱,让白崇禧最终连同轨道台车一起坠入50米深的峡谷中。
事发当日,白崇禧一行人兴致勃勃前往寿丰半山,上午10点30分,侦防组的行动人员王健白崇禧等人到达预定动手的地点,他们连忙爬到桥下,将支撑桥面的的木墩一一扭掉,随后,埋伏在附近的草丛中,静待白崇禧一行人下山。
下午3点,山中突然传来轨道台车的发动声,白崇禧和两副官坐着车滑下,但他们在后面的那辆上,而这,也成为了白崇禧保住性命的关键。
待到那车滑至北卸掉螺丝刀的桥中央时,突然,猛地一空,连人带车坠入了峡谷之中。
紧随其后的白崇禧及其副官瞪大双目,正是千钧一发之际,车内一名副官使力将白崇禧推出了车外,自己则随坠入了茫茫深渊。
白崇禧望向谷底四具血肉模糊的尸体,脸上露出一丝苦笑,他显然知道了事情的真相。
他叫起了及时从车上逃脱的另一名副官,循着轨道下山,报警处理了这起“意外事故”。
事后,侦防组回到局里向谷正文请罪。
谷正文反过来安慰组员:“这只能说明他白崇禧命不该绝,坐在了后车。”
谷正文回头就向毛人凤和蒋介石报告了行动结果,那一头显然早已知晓,蒋介石并未苛责,只是显得有些遗憾:“再从长计议吧。”
此后,谷正文还意图收买白崇禧的女友——民社党主席傅荣之妻,因与白崇禧有35万元的债务纠纷,因而只好与白崇禧亲密。
但因为傅太太过于精明干练,谷正文一直没有机会接近,且听闻此计划的人无不苦脸摇头,因而谷正文不得不另择他法。
而白崇禧在经历过寿丰半山的惨案后,更加谨小慎微,不肯轻易外出,这让防务组的工作人员很是苦恼。
不久,谷正文调任督察室,不再直接负责暗杀任务,但是仍然和侦防组的同事往来聚会,在聚会中,他得知,蒋介石仍然不肯放过白崇禧,并且在多起暗杀行动落空后,蒋介石对侦防组的态度逐渐强硬了起来。
每每聚会,侦防组都会问问谷正文:“有没有什么法子,治死‘老妹子’,大家伙儿都轻松点。”
谷正文在聊天中得知,白崇禧近期在和西门町易怡整型医院的一名张姓护士谈恋爱。
听到这话,从未将暗杀计划放下心来的谷正文开始活动脑筋。
白崇禧之死:丧命寓所,迷云密布
白崇禧的夫人逝世后,白崇禧感到身心十分寂寞,因而伴侣换了一个又一个,谷正文打听到,最近这一位,正是曾为其按摩松骨的护士。
数日后,侦防组的同事打了个电话过来:“‘老妹子’今天买了一个美军军用蒸馏水瓶、一打米酒,你猜他要干嘛?”
谷正文听了这话,不答反问:“你说呢?”
同事顿了顿道:“我是只能想到泡药酒这一着,但是也没见他买药。”
次日,同事再次来电道:“买了,‘老妹子’上中医协会理事长赖少魂处买了药。”
谷正文一听是这人,就乐了起来,他和赖少魂相识,当下就打了一通电话给赖少魂:“生意好吗?最近好像很多人找你看病啊。”
赖少魂照例寒暄道:“不过是混饭吃,哪里的话。”
谷正文却话锋一转,不带半点戏谑:“昨天不是还有一位四星将军来找过你吗?”
赖少魂向来是油滑之人,一听这话,就明白没有隐瞒的余地:“白将军那可不是病,他是想补……”
话说到这份上,两人也都门儿清。
谷正文叮嘱道:“不管是寻你干什么,你可要发挥专长,蒋总统可托你多多“照顾”将军,重病,就得下猛药。”
赖少魂听了这话连忙答应道:“明白,明白。”
谷正文无非是让他在白崇禧药方的剂量上动手脚,让白崇禧不胜药力,一病不起。
赖少魂当即就电告白崇禧,自己重新开了一副药方,较之前日的方子,更为滋补。
白崇禧不疑有他,拿着药房道天生堂中药店买了两大包中药回家泡了酒。
往后数月,白崇禧都没有出现不适症状,只说赖少魂这药开的好。
1966年12月1日,那本是个一如往昔的夜晚。
12月2日清晨,副官见白崇禧的房门紧闭,很是纳闷,今天上午8时要前往吴梅村,为高雄楠梓加工出口区开幕剪彩,但是已经过去半个多小时了,白崇禧都没有起身。
谷正文的跟踪人员早已和白府的人混熟,见白崇禧没有出门,便直接上去问:“白将军是否取消了南下计划?”
副官摇摇头:“没听说。”
他转身走入宅中,已经过了时间,若是不知会一声,未免太失礼了。
副官推开虚掩着的房门,隔着纱帐呼唤白崇禧,但毫无回应。
他揭开纱帐后才发现,白崇禧曲身俯卧在床上,身上的睡衣撕得稀碎,颈部和手臂裸露的肌肤泛着绿色,副官再唤了几声,仍是没有回应。
他颤抖着手去摸了一把,才发现主人早已气绝身亡,触感一片冰冷。
白府的老妈子听到副官的崩溃大喊,当下赶来,见到如此狼狈之场面,如何能不知。
府内乱作一团,只有老妈子为白崇禧穿上了衣物,一边穿,一边感慨:“先生成天喝药酒壮阳,早知道他会受不住的。”
副官此时冷静下来,知道了症结所在,问道:“怎么不劝劝他?”
老妈子反唇道:“他晚年这么不顺心,难得有件事情让他痛快一阵子,我怎么舍得劝阻呢?”
一个药方,一壶药酒,终结了蒋介石和白崇禧数十年的恩怨,而白崇禧的跟踪行动也随之撤销。
参考文献:
沉度等编. 国民党高级将领传略[M]. 1995
冯春龙编著. 国民党中常委的最后归宿 下 第1卷[M]. 2005
谷正文,许俊荣.《蒋介石谋杀白崇禧的经过》[J].《国际新闻界》,1993年02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