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宋嘉佑二年,年仅二十一岁的苏轼参加礼部的策论考试,考题是《刑赏忠厚之至论》。主考官欧阳修看了苏轼的作文后,非常赞赏,误认为是自己的弟子曾巩所作,为了避嫌,使他只得第二。
后来苏轼拜谢欧阳修,欧阳修对他十分满意,多次声称:“此人可谓善读书,善用书,他日文章必独步天下。”就这样,苏轼凭借《刑赏忠厚之至论》一战成名,成为北宋文坛冉冉升起的一颗新星。
那么苏轼的《刑赏忠厚之至论》为何能成为嘉佑二年进士考试的高分作文呢?
一篇应试作文,最重要的是什么?
主旨鲜明?逻辑严谨?论证充分?
都不是,以上只是基本要求。
应试作文最重要的是写作的套路能符合主考官的胃口!
嘉祐年间,大宋的文坛领袖是欧阳修。他担任礼部贡举的主考官,以翰林学士身份主持进士考试。欧阳修的文章平白晓畅,最反对唐末五代以来的绮丽文风。
当时大宋文坛盛行的是辞藻华丽的四六骈文,韩愈、柳宗元一系的古文(实际上是一种散句单行的新文体)则后继乏人。
作为韩愈忠实粉丝的欧阳修欲以一己之力扭转文风,他踏上北宋政坛后专门校订了韩愈的文集,刊行散发,大力鼓吹古文,并试图利用自己主考官的身份改变应试文章的文风。
嘉祐二年那次考试,
欧阳修对于文风华丽或者奇险的文章一律贬抑,专门录取写质朴古文的人
——苏轼就是后者之一。
据说当时还有叫刘几的太学生,文章开头就写道“天地轧,万物茁,圣人发”,用词很是生僻,欧阳修就着他的韵脚直接批道:“秀才剌,试官刷”,就把这位同学给刷下去了。
再看苏轼这篇《刑赏忠厚之至论》:
尧、舜、禹、汤、文、武、成、康之际,何其爱民之深,忧民之切,而待天下以君子长者之道也。
开篇同样是讲“圣人”,但是平实得多,放现在任何一个智力正常的中学生都能看懂。
所以我们满怀善意地揣测:苏同学在考试前有没有研究过欧阳老师的文风呢?
毕竟想要华丽丽地写作,苏同学也不是没这个能力。
当然,
文风可以平实,但论证的过程不能平淡。
文章举“尧不听皋陶之杀人,而从四岳之用鲧”的例子,手法上类似讲故事,尧的态度前后变化,情节曲折,使文章如起波澜。
当尧之时,皋陶为士。将杀人,皋陶曰“杀之”三,尧曰“宥之”三。故天下畏皋陶执法之坚,而乐尧用刑之宽。四岳曰“鲧可用”,尧曰“不可,鲧方命圮族”,既而曰:“试之”。何尧之不听皋陶之杀人,而从四岳之用鲧也?然则圣人之意,盖亦可见矣。
紧接着的议论,观点更是不凡。
可以赏,可以无赏,赏之过乎仁;可以罚,可以无罚,罚之过乎义。过乎仁,不失为君子;过乎义,则流而入于忍人。故仁可过也,义不可过也。
这篇文章如要扣题,主旨无非是儒家的施仁政、行王道,宽仁减刑而已,好比是春晚的小品,结局总要团圆,极难写出新意。
但是苏轼却在确保“政治正确”的前提下,提出了新颖观点:“仁可过、义不可过”。
这种新颖而不逾矩的观点,是很能吸引主考官的眼球的。
另外要注意,这里的论证已经开始用对称句式,虽然整篇文章是散句单行的古文模式,但是中间插入一些对称句还是非常提气势的。
据说梅圣俞读了这篇文章后向欧阳修推荐,认为有“孟轲之风”,我觉得多半就是指这这种利用对称、排比句来论证,层层气势叠加的文风。
清人刘熙载说“欧文优游有余,苏文昭晰无疑”。欧阳修的议论文也是论证严谨有气势,但绝不锋芒毕露。
相比之下,苏轼的文章(尤其是早期)就酣畅犀利得多,所以欧阳修读完这篇《刑赏忠厚之至论》后说“读轼书不觉汗出,快哉!”
能让主考官读到“爽”的文章,岂能不得高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