咸平三年(1000),辽军再次南下,宋真宗亲自前往河北坐镇,指挥前线。眼看过宋太宗赵光义被箭伤折磨多年,宋真宗的内心是忐忑的,磨磨蹭蹭走了许久才到河北,这时候辽兵都退了,大臣们一番拍马,都夸是天子把辽人吓跑了。
宋真宗缓了口气,召寇准到行营觐见,君臣一番长谈,年轻的寇准得到了宋真宗的赏识,但天子对寇准的性格依然有所顾虑。因此吕端过世之后,宋真宗没有马上起用寇准。
时间滑到景德元年(1004),因江西一镇上产的青白瓷质地优良,于是以皇帝年号为其名,“景德镇”这个名字就此诞生,一直沿用至今。
也在这一年八月,辽军再次大军压境,萧太后和辽圣宗亲自率铁骑南下,边关吃紧,宋真宗才下定决心升寇准为相。
诏书下发之前,真宗询问宰相毕世安的意见。
毕世安大力举荐寇准,说:“寇准天资忠义,是能断大事之人,微臣不如他。”
真宗又道:“都说寇准性格刚强,爱使小性子,这不好办哪。”
毕世安笑答:“寇准把社稷放在个人得失之前,不够圆滑,才不得世俗喜欢。今天北面强敌将至,只有寇准可以御敌呀。”
真宗沉吟片刻,终于下定决心。寇准被提拔为集贤殿大学士,和毕世安同为宰相。
此时的寇准刚刚四十三岁,同样年纪的其他人才刚刚考上进士,开启仕途,而寇准已经几番沉浮,陪伴两位帝王,他已在官场走了许多年,接下去还会有许多年。
寇准的出现,给慌乱的朝野注入了一剂强心针,他力主和辽对抗,是主战派的中流砥柱。
因为失去了燕云十六州,河北对辽国来说一马平川,大宋无险可守。为了解决这个问题,宋人发扬中华民族愚公移山的精神,没有险地可守,就制造点困难让敌方痛苦,削弱辽国骑兵机动性强、速度快的优势,以起到抵御的作用。
于是,中国历史上著名的塘泊军事防线工程在宋太宗时期动工了,至道元年(995)之后,辽军南下的路线基本上就被限制在了保州以西没有塘泊的区域。这在一定程度上让辽军受到了阻挠,但是,这次辽军的出兵显然与以前不同。
雍熙北伐之后,辽国经常南下骚扰,抢掠一点是一点,能占什么便宜占什么便宜,但没有一次像这次这么大阵势,君王亲征,行兵如飞,遇到城池,辽军知道宋军会固守不出,干脆绕开了大名府等城池,继续南下,直奔开封,大有长驱直下,夺取中原的意思。
朝野里意见不同,真宗心里也不踏实,参知政事王钦若和枢密院陈尧叟甚至提出了迁都之策,主战派的寇准极力反对,说道:“竟然有人想出这种馊 主意,其罪当诛!”
寇准举了五代十国时候的例子,当时还军甚至已经打下开封,最后却又为何退回北方?因为百姓不肯臣服!所以如果皇上能够亲临前线,将士百姓必然大受鼓舞,会为陛下守住天下。但陛下若是先跑南边去了,百姓被抛弃,人心涣散,敌军再趁势而来,这天下就拱手相让了呀!
真宗眼皮吓跳了好几下,“呵呵,寇宰相说得好有道理,让朕再想一 想。”
寇准不急,皇上要想,那就慢慢想。
而且,在主战这件事上,寇准不是一个人,老相毕世安也支持寇准的态度,无疑又让真宗多了一份放心。
再加上边关一日五份急报,真宗终于下定决心前往澶州。
十一月,亲征的诏书颁发。
寇准把嘀咕着要迁都的几个大臣全部调走,省得他们拖皇帝后腿。
同时,寇准又让大将高琼跟真宗说:“皇上,您身后的队伍里都是咱们的人呢,大家一想到跟着您去跟契丹人拼命,心里都想着一定要打赢。”
真宗因此加快了前往澶州的速度。
结果走到半路,开封传来噩耗,真宗的四弟、留守开封的雍王赵元份忽然重病。真宗忙派参知政事王旦回去顶上。
王旦也忐忑,问真宗:“陛下,您这一去,要是十来天没有音信,怎么办?”
真宗沉默良久,回答:“立太子。”
之后,在军队和百余官员的护送下,真宗抵达澶州南岸。
澶州古城,跨黄河而建,南岸北岸各有一座城池,因此辽军如果打下澶州,也就能渡过黄河,直奔开封。
真宗到澶州南岸,辽军已经抵达北岸城外,甚至在澶州城内就可以听到辽军的声音。
宋真宗因此不想前往北岸。
寇准再三请求:“唯有陛下渡河,主动迎战,才能鼓舞士气,否则亲征就半途而废了!”
可是,毕竟不像宋太祖和宋太宗有多年戎马战场的经验,耳听对面辽军的战鼓声和吼声,真宗犹豫不决。
这时候,又是大将高琼站了出来:“陛下,我身为军人,愿意以死殉国!”他跪在真宗身边,“跟陛下出发的将士们,父兄妻儿俱在开封,绝不会抛家弃子,迁都逃去江南,但是会为了陛下和身后要守护的家人,拼死 一搏!”真宗被高琼的话触动了,高琼抓住机会,将真宗拉到了澶州北城巡视。
当代表天子的黄龙旗出现在北城城楼上时,北城军民高呼万岁,声音直冲云霄,连城外的辽军军营都为之一震。
真宗之后未再去过北岸,寇准留下来负责前方。真宗日遣宦官多次询问寇准的情况,得知寇大人云淡风轻,谈笑于城楼之上,真宗的心无疑更踏实了。之后,辽军前锋来到城前,寇准调兵遣将,又获小胜,而且寇准每下军令,用词严肃有力,将士们因此都有了必胜信念。
寇准,无疑是一位文能治国、武能调兵的能人。
紧接着,又发生了一件有利于大宋的事。
负责南攻的辽军主将萧挞凛在澶州城外,像以往一样巡视地形,宋军守城将领看到对面辽军动静,命人拉动床子弩。
这床子弩由两张弓或三张弓组成,发动时候需要数人甚至百人一起操作,把弓弦威力加大,射程达到六七百步远,是当时防御战的顶级武器 之一。
宋军这边,其实并不知晓对面出巡的是辽军的哪一个人,守将想用床子弩震悵对方,命士兵对准还军最前方一人发射。
长箭呼啸而至,正中萧挞凛。
当晚,萧挞凛重伤不治而亡。
三天后,萧挞凛的棺灵被拉到萧太后面前,萧太后扶棺痛哭。
辽军号称二十万,但深入敌境,长途跋涉,已十分疲倦。而见到对面宋军皇帝亲自督阵,澶州城内士气高涨,坚守到底的意愿强烈,辽军已经开始对是否继续坚持作战产生了动摇。这时候,萧挞凛的离世,加重了辽军营内的消极情绪。萧太后与近臣们商议,决定和宋朝和谈,意图在谈判桌上多捞些好处。
十二月中,辽军派人给宋军送去一封信。
这写信的人挑选得极好,是宋朝被辽俘虏的将领王继忠。他是真宗藩邸时的旧人,在去年的宋辽交战之中不见,真宗以为他已战死沙场,悲痛不已,追封其官衔,优抚其家眷。没有想到,王继忠竟还活着,被俘关在辽国。
王继忠在信中说,辽国有议和的意愿,希望天子明其诚意,接受和谈。
真宗本来就不喜穷兵黩武,听闻辽国要议和,一颗心放回了肚子,身边的大臣们也异常兴奋,纷纷认为应该议和,从此不再打仗就再好不过了。
唯有一个人坚决反对,那就是寇准。除了萧挞凛的离世,其他辽军的情况都在寇准的意料之中。他清楚辽军已没有再往南进发的拼劲,而且宋军在辽军身后捷报连连,辽军正急着回去灭后院的火。宋朝就不一样了,军民一心,情绪高涨,正是收复燕云十六州,永保安宁的大好时机。
值得一提的是,在辽军身后打胜仗的人不是别人,正是杨业第四子杨延朗。他本来只有一万人马,任河北缘边都巡检,也就是边防巡逻的总负责人。在辽国兵临澶州时,他曾向朝廷递交意见,想要带兵绕到辽军身后,与澶州的宋军夹击辽军。真宗没有采纳。没有得到朝廷回复的杨延朗,最后决定主动给剑拔弩张的澶州减轻压力,率兵北上,攻克辽国名为“古城”的军事要塞。
杨延朗的行为,扎扎实实地让萧太后感受到了压力。
而真宗之所以致力于止戈,还百姓以安稳,除了他柔和的性格和对国事的思考,还因为大宋第一好员工、大将曹彬病重时,君臣之间的一番谈话。
曹彬跟宋真宗表示:“宋灭不掉辽,辽也灭不掉宋,唯有和,才是长久之 计。”
曹彬的话,再加上这时候,真宗想调动宋军在辽军背后的十万军队,结果对方完全没反应,各种因素综合在一起促成了真宗的主和。
说起来,这十万宋军的指挥官王超也是个老将,辽军南下,他缩在定州不出来也就罢了。等真宗和辽军对峙的时候,真宗叫他出来配合配合,王超仍然不动,十万人放着只能看,就这水平,还指望反过去把燕云十六州 拿下?
真宗觉得,寇准你做梦呢吧。
在这样“各自觉得自己不行了,但表面上还装得很强”的背景下,宋辽双方坐到了谈判桌前。
宋朝这边当然不能派寇准去,他那个耿脾气,怕会在谈判桌上跟辽国人打起来。大臣曹利用被委以重任。
按照既定惯例,第一轮都是狮子大开口。辽国表示要拿回后周时期被世宗柴荣拿走的关南十县。大宋怎么能接受呢?要么等价交换,你把燕云十六州还给我。
双方你来我往,渐渐摸到对方的底线,辽国想要一笔补偿款,宋国则不能接受割地,那么关键就在补偿款的数目上了。
曹利用问真宗:“咱们的底线是多少?”
真宗反正是不想打,答说:“只要不超过百万就行。”
寇准可不答应。等真宗一转头,寇准把曹利用叫过去:“你记住啊,谈到三十万,要不我砍了你的脑袋。”
曹利用就捧着这根底线去了,谈完回来,真宗在吃饭,让身边的宦官出来问曹利用最终数字,曹利用手指比了个三。
宦官回去答复真宗。
真宗一惊,“三百万,这么多呀。”但略略一想,又自我安慰,“算了,只要能不打仗,三百万也可以。”
后来,曹利用当面回禀真宗,说最终谈下来的是:三十万一年。
真宗大喜过望:“曹爱卿,这事你办得好哇!”
澶渊之盟最后签订的条款是:
一、宋辽是兄弟之国,辽帝年幼,尊宋帝为兄,后世也按照年龄大小来 定。
二、宋每年“助”辽银十万两,绢二十万匹,在雄州交割。
三、宋辽以战前的白沟河为界,相互撤兵,以后不再相互骚扰。
四、在边境上开市,展开贸易。
也许有人会担心,签订合约之后有一方反悔怎么办?尤其是辽国,是游牧民族,万一回头又因为缺粮食或者遭受什么自然灾害再打过来呢?
这个情况,在当时自然谁也不能打包票。但幸好,辽国在萧太后和韩德让的努力下进一步汉化,经济和生产都有了长足发展,百姓的生活好了,谁又喜欢打仗呢?
辽宋双方在之后一百二十年中未再交戈,而且成为了礼尚往来、互有使者的友好邻邦。后来在辽国发生饥荒时,宋国主动在边境放粮赈济灾民。而宋真宗驾崩时,听闻消息的辽圣宗亦集合大臣为其默哀。这是真正的化干戈为玉帛。
从主战到成盟,寇准的作用都无可替代。若不是他的坚持,宋朝没准儿真的会走出南迁这一步,那么南宋建立的时间将会提前,整个民族的历史也会随之改写。若不是他的坚持,和谈条款里宋朝的损失不会这么低,岁币三十万,只占当时大宋 GDP的百分之一左右,宋朝也因此得到了和平的红利,得以长久发展,迎来不久之后的仁宗盛治。与辽国握手言和之后,党项族失去依靠,西北问题也迎刃而解。
澶渊之盟,对大宋乃至对整个中国,都有积极的正面影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