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敬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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雍正十三年八月二十三日,雍正帝离奇去世,临终前给嗣皇帝乾隆作了最高人事部署:“庄亲王允禄,果亲王允礼,大学士鄂尔泰、张廷玉辅政。”(《清世宗实录》卷一百五十九)
大行皇帝为继承者指定顾命辅政大臣,即对他不放心。
这样的辅政班底,在清朝史无前例,但又是借鉴组成。
崇德八年八月,太宗皇太极猝死,没有指定继承者。满洲最高统治层经过一番权力较量后,拥立六岁的福临登基,推选出睿亲王多尔衮为摄政王、郑亲王为辅政王。
十八年后,即顺治十八年正月,世祖病逝,指定了皇三子玄烨入承大统,是为康熙帝,但因玄烨只有八岁,又任命内大臣索尼、苏克萨哈、遏必隆、鳌拜辅政。
不论和硕王摄政,还是内大臣辅政,就是代行皇权。
皇帝如同傀儡。
顺治帝和康熙帝为了亲政,也是拼尽了气力,好在威福自专的多尔衮早逝、鳌拜被擒,少年天子才熬到真正君临天下的一天。
他们所以被安排亲王大臣摄政辅政,主要是年龄尚小,没有一点理政经历和经验。
《乾隆皇帝半身冬装像》,郎世宁画
乾隆不然。他即位时年已二十五岁,是六个孩子的父亲了,且其在雍正年间已经开始参决政务和外出办差。
可以说,乾隆坐上龙椅时,已是一名成熟的政治家。
但是,雍正却对他似乎很不放心,给他安排了两大亲王+两大阁老的辅政团队。
允禄和允礼尚好,他们是皇叔。而鄂尔泰和张廷玉,虽是乾隆在上书房的总师傅,但终究非皇族。
雍正该猜到了乾隆会有想法,还采取遗诏的形式,给两位大学士辅政,增加一道护身符:“大学士张廷玉器量纯全,抒诚供职,其纂修圣祖仁皇帝实录,宣力独多。每年遵旨缮写上谕,悉能详达朕意。训示臣民,其功甚巨。大学士鄂尔泰,志秉忠贞,才优经济,安民察吏,绥靖边疆,洵为不世出之名臣。此二人者,朕可保其始终不渝。将来二臣,著配享太庙,以昭恩礼。”(《清世宗实录》卷一百五十九,雍正十三年八月己丑)
重臣配享太庙,即为顶级恩宠。张廷玉作为清朝汉臣第一人,雍正还特地放在满臣鄂尔泰之前,重点强调。
这为乾隆帝对前朝重臣尤其汉臣的崇隆使用,设计了紧箍咒。
乾隆只能继续重用鄂尔泰和张廷玉,让他们身兼多个要职,晋升爵位,以示恩宠。
但是,乾隆很快借处理内大臣海望之事,强调:“凡办理天下之事,惟有物来顺应,不可预存是非可否之见于胸中。不但海望所言,即庄亲王、果亲王,大学士鄂尔泰、张廷玉,朕所深加任用者,亦不可以其言,尽以为是。”(《清高宗实录》卷三,雍正十三年九月癸丑)
虽然乾隆强调,即便是自己的谕旨出了错误,也希望大臣们据实直陈、不能应声呼和,要做到“君臣之间,开诚布公”。
皇帝自称有错误,更遑论顾命大臣。这在无形中树立皇帝的绝对权威,而为先帝指定的顾命大臣的朝政把关权,预设了可以质疑推翻的旗号。
好在鄂尔泰们聪明,请辞顾命辅政大臣之名,改作总理事务王大臣之号。这有先例,雍正即位之初,就任命了四大总理事务王大臣。
他们是皇命的执行者,但不是皇帝的监护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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乾隆对允禄、允礼,赏赐双份亲王禄,并指示在非正式场合,免除叩拜之礼。
乾隆解释:“庄亲王、果亲王,召见便殿、赐坐之时,俱行拜礼,朕心深为不安。王等皆圣祖仁皇帝之子,大行皇帝之弟,于朕为叔,行辈甚尊,岂可常行拜礼于朕前乎。君臣上下,分义固所当遵,然便殿燕见之时,非朝会大典可比。礼以义起,古人所贵,朕心所未安之处,即礼之所当随宜斟酌者。嗣后如升殿朝贺、典礼攸关之处,诸王等仍遵定例行礼外。”(《清高宗实录》卷三,雍正十三年九月丙辰)
皇帝的亲叔,就是不一般。乾隆要彰显自己的仁孝:“若便殿燕见时,朕亲叔辈,均不必叩拜,以昭朕敬长亲亲之意。”
乾隆三年,允礼英年早逝,乾隆万分悲痛,亲临其丧,还因其无子,将自己的六弟弘曕过继,延续香火。这也为现代影视剧《甄嬛传》,创造一出允礼给雍正戴了一顶绿帽子,准备了说不清的素材。
第二年,允禄被查,涉弘晳案,乾隆停其双俸,罢都统,仍保留了他的庄亲王爵位。
雍正帝与张廷玉剧照
这几年,鄂尔泰和张廷玉深得重用,但,乾隆对他们的打压,也是双管齐下。
鄂尔泰原为云贵广西的总督,是推行雍正新政改土归流的实干先锋,于雍正十年正月进京,便被留下,后来居上,站到了保和殿大学士兼领班军机大臣张廷玉的前面。
张廷玉不甘心,于是与鄂尔泰相互讥讽,虽然都在雍正身边值守,三人相处,张、鄂二人经常终日不交一语。
二人的矛盾尖锐,但又有特色,不像康熙朝的索额图、明珠并相时倾轧掣肘,也不像雍正初期隆科多、年羹尧恃功骄纵而侵害皇权。
他们视若政敌,却都是坚定的保皇派。
他们大权在握,却上不了大清权臣榜。
缘于此,雍正才放心地让他们做顾命大臣,辅佐新君,又相互制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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昭梿《啸亭杂录》卷一说:乾隆即位初年,“鄂、张二相国秉政,嗜好不齐,门下士互相推奉,渐至分朋引类,阴为角斗”。
各有各的学生,各有各的门徒,各有各的拥虿,各有各的粉丝。
鄂、张的缠斗不休,也曾让雍正写遗诏时,深为顾虑,真诚地寄望他们:“念朕朝乾夕惕之苦衷,仰答皇考圣祖仁皇帝利益社稷苍生之诚念,各秉忠良,屏除恩怨,一心一德,仍如朕在位之时,共相辅弼,俾皇太子弘历成一代之令主,则朕付托得人,追随列祖皇考在天之灵,亦可不愧不怍矣!”(《清世宗实录》卷一百五十九,雍正十三年八月己丑)
人之将死,其言也善。
虽是期待,宛若哀求。
鄂尔泰
雍正虽然是对顾命四大臣寄予厚望,但主要是对鄂尔泰、张廷玉的殷殷请求。
然而,二人缠斗依旧,愈演愈烈,乾隆多次援引雍正《御制朋党论》训诫,但收效甚微。
鄂尔泰的得意门生胡中藻,乾隆元年进士,任职内阁学士,“性多狂悖,以张党为寇仇,语多讥刺”(昭梿《啸亭杂录•不喜朋党》)。
政见不合,政敌之争,发展到仇寇之斗。
这样的较量,俨然是鄂尔泰枉顾雍正遗言,对门人不约束所致。
党争不弭,遗祸无穷。
鄂尔泰死于乾隆十年,乾隆兑现了雍正遗言:配享太庙,同时特别加恩:入祀贤良祠。然而,十一年后,乾隆下旨,将鄂尔泰的牌位撤出贤良祠。
理由很简单,也很独特,胡中藻诗云“一把心肠论浊清”,污损了天朝。
浊者自清,但清帝惧浊。
鄂尔泰没有教好学生,一字不慎,祸及一门。
而张廷玉倚老卖老,固执偏激,也差点被乾隆褫夺了配享太庙的殊荣。
乾隆说:张廷玉不过一个文案高手!
雍正说:张廷玉遵旨缮谕,是亮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