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翻开宋史,可以看出来宋太宗赵光义其实是一个有宏伟野心的皇帝,虽然史书记载了“烛光斧影”的疑案,但不可否认的是,赵光义的心底一直藏着恢复汉唐故土的梦想。
然而理想很丰满,现实却很骨感。赵光义的军事指挥能力的确一般,比不上他哥哥赵匡胤,除了趁着统一中原的余威扫荡江南,灭了北汉,其他对外战争几乎没有胜绩。
在高粱河之战,雍熙北伐两次大型战役失败,赵光义驾着驴车逃走,颜面尽失,让北宋上下对夺回燕云十六州失去了信心,从后周世宗时期开始的统一势头在这里被截然打断,也是宋朝统一战争的转折点,北宋的边疆也基本定下来了。
不为人知的是,赵光义在越南广西边界还曾遭遇过一场对外的军事战争失利,导致他恢复汉唐疆域的梦想又一次被挫败,这让赵光义郁闷至极,罕见地严厉处置了带兵大将和官员。这场局部战役被称为宋黎战争,也被称作白藤江之战,是北宋与安南(主要范围在今越南北部一带)前黎朝之间的战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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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
交趾也称安南,是战国时代百越支下骆越的分部。关于交趾名称的由来,《礼记》中有记载:“南方曰蛮,雕题交阯”,雕题是指纹脸,交趾是指盘腿而坐。
当时礼仪之邦的中原国家认为,这些来自南方的人脸部纹身、盘腿而坐,是属于没有开化的蛮夷人。因此,“交趾”这个带有强烈贬义色彩的称呼是有些轻辱意味的。不过,后来随着时间的推移,到了三国时期,交趾已经演化成为固定地名,代指广西大部分以及今天越南北部地区。
北宋《孝经图卷》局部
交趾一带自秦朝开始,就处于中原王朝统治的势力范围。汉武帝灭南越国,在今越南北部地方设立交趾、九真、日南三郡,后世一般就以交趾或者交州来称呼这一地区。到了唐代时期,为了更好地加强与西南各部族的联系,唐王朝专门设立了安南都护府,成为唐朝六个重要的都护府之一,交趾的地位应该是达到了最高峰。唐朝晚期与南诏国关系紧张,安南都护府成为大唐中后期扶持的战略重镇,安南的名称逐渐取代了交趾。
然而到了五代十国时期,安南却逐渐脱离了中原王朝的统治,从原来的郡县从属关系,逐渐演变为两国双边关系。经过三次与中原王朝的大型战争后,让安南的确彻底走向了独立,今天介绍的宋黎战争,就是其中的第二次战争。
公元945年,统治交趾一带的大军阀吴权病逝后,安南地区四分五裂,涌现出各路豪杰,越南历史记载为“十二使君之乱”,最终,由丁部领及其子丁琏通过武力及怀柔手段,统一了越南北部,在公元968年建立了丁朝。
对比着看中原地区的变化,在公元960年宋太祖赵匡胤发动“陈桥兵变”,建立北宋。
四年后,赵匡胤按照“先易后难、先南后北”的部署,发动了统一战争。
公元970年九月,北宋大将潘美南下攻取南汉,南汉国灭亡,宋开始与安南政权接壤。
就在当年,当丁朝开国皇帝丁部领听说宋军进军南汉的时候,派遣使者向宋结好,两个政权开始直接往来。
宋太宗即位后,因为还要讨伐北汉和应对辽国,因此没有对地处偏僻的交州进行讨伐。丁部领害怕北宋挟持余威荡平交趾地区,便主动派其子丁琏进贡方物,企图取得北宋的承认。宋朝无暇顾及偏安一隅的丁氏政权,顺水推舟地遣使册封丁琏为检校太师,静海节度使,安南都护。
公元975年,北宋承认安南为列藩,并加授予丁琏为交趾郡王。宋朝特地派遣使者致圣词曰:“世为右族,能保暇方,志慕华风,常思内附,九州混一,五灵廓清...假令子称藩之意,赐乃父裂土之封...”
《大越史略》:(开宝三年)改元曰太平元年,宋封王为安南郡王。立王后五人。
《宋史.外国.交阯传》嘉乃令子,称吾列藩。特被鸿私,以旌义训。
目前各路史学家都认为,这次北宋授予丁琏郡王的圣旨,实质上意味着中原王朝的统治者不再以越南作为自己的郡县,而是一个国家来对待了。
随后两国保持了友好的互动,丁氏父子一直安心朝贡。
这一状态,一直持续到了宋太宗赵光义在高粱河战败后,形势终于发生了变化。
02
公元980年,也就是太平兴国五年,宋太宗赵光义在一位地方大臣的建议下,把目光投向了南方边陲,决定派兵讨伐安南。
为什么突然发生如此剧烈的军事转向呢?从最北边的对辽战争,180°掉头向最南方用兵?
这里面有三个理由,其中第三个是关键。
第一个理由,黎桓篡位。
自从北宋册封丁琏以后,名义上丁朝是北宋的藩属国,宋对其有保护和同盟的权利义务。
然而丁氏父子作死,由于丁朝是越南自主政权草创阶段,以严刑峻法治国,制度不完善,尤其是在皇位继承人的问题上,丁部领随心所欲,酿成大祸。
丁部领的长子丁琏从小随其南征北战,立下了汗马功劳,被丁部领立为太子,又被北宋册封为郡王,本该是最顺理成章的接班人。然而丁部领却在晚年喜欢了一位年轻美人,生了少子丁项郎,“尤钟爱之”,便于太平兴国三年,丁部领废太子丁琏,另立少子项郎为皇太子。
当时黎桓实际控制区域
这下捅了篓子,丁琏本就强势,如何肯接受这个结局,在次年,丁琏派人暗杀丁项郎,皇宫大乱,丁部领的手下大将杜释趁机造反,杀入皇宫,把丁部领和丁琏父子诛杀在宫内。
丁朝元老十道将军黎桓率军进京平叛,趁机把持了丁朝军政大权,然而叛乱刚刚平息,丁朝内部各地旧臣纷纷起兵反抗黎桓,《宋史》记载当时情况是黎桓“擅权树党,见不克制”。
丁琏被杀的消息传到宋太宗赵光义的耳中,赵光义怒不可遏,认为藩国内乱,国王被家贼所害,天朝有义务帮助属国伸张正义,维护主权,恢复丁氏家族的统治权。
《宋史》记载,太宗听说后,“怒,乃议举兵。”
第二个理由,是当时北宋邕州知州侯仁宝的极力推动。
《宋史.侯仁宝列传》记录:卢多逊与普有隙,普罢相,即以仁宝知邕州。州之右江生毒药树,宣化县人常采货之。仁宝以闻,诏尽伐去。九年不代。
这段历史记载了一段朝堂之上的江湖恩怨:侯仁宝是北宋开国宰相赵普的妹夫,但是赵普和他的继任者卢多逊互相是仇人,等赵普退下后,卢多逊报复赵普的亲信,把侯仁宝发配去了邕州(今广西南宁一带)做知州,当时的广西可不比现在,荒野连片,潮湿多雨,侯仁宝在这里“九年不代”,就是九年都没有升迁提拔,摆明了卢多逊是打算把侯仁宝困死在这里。
侯仁宝怎么才能脱身呢?
局部地形图,图源:地球知识局
按照当时的政治规矩,侯仁宝必须得立下军功,才有可能回到开封,否则他要在邕州待到死。
此时边境细作来报,接壤的丁朝发生内乱,侯仁宝激动坏了:这简直是瞌睡来了个枕头啊!侯仁宝当机立断,决心抓住这根救命稻草,马上派人上奏宋太宗,主张对丁朝用兵。
侯仁宝的如意算盘是,只要自己能够趁机收服安南地区,恢复唐时疆域版图,自然可以凭借此功劳重返北宋的权力中枢,远离邕州这个荒凉之地。
第三个理由,是宋太宗自己的颜面。
公元979年,宋太宗亲率大军出征北汉,把十国中的最后一国灭掉后,彻底消除了将近百年的分立割据局面。赵光义志得意满,决定乘胜进攻幽州(即北京),企图一鼓作气收复燕云十六州,其实宋军此时已经人困马乏,但架不住赵光义内心的骄傲啊。
结果宋军因为连续疲劳作战,在高粱河一带被以逸待劳的辽国军队一举击败,“宋师大败,帝乘驴车南走。休格(辽国大将)创甚,不能骑...获兵杖、符印、粮馈、货币不可计数。”
与前面一路势如破竹平定南方相比,此次高粱河大败,让宋太宗受到了巨大的刺激,他本人的威望也受到了极大的挑战。
宋太宗赵光义
要知道,在古代封建社会里,“威望是进行统治的绝对工具”,被打到乘坐驴车逃跑,赵光义心里很清楚他会是后世历史记载的最为狼狈的君主之一。收复燕云十六州失败,也对踌躇满志、企图打造“天下一家”大帝国的赵光义是一个沉重打击。
《续资治通鉴》还额外记载了一件事:高粱河失利后,赵匡胤的长子、皇位合法继承人赵德昭也因此被宋太宗逼死。可见宋太宗的心情恶劣到了何种地步。
所以当他接到南方藩属国丁朝内乱的消息后,我们有理由相信,出兵安南是宋太宗想要重塑威权的一个机会,不仅可以重振军威,也可以为挽回开疆拓土失利的面子,恢复统治信心。毕竟在开国初期,南方统一很顺利,在赵光义看来,弱小的安南丁氏无疑是一个理想的用兵对象。
03
白藤江,位于今天越南北部,是太平江的一条支流。在这条宽度约为40公里的江水上,公元938年,南汉政权曾派大军攻打交趾军阀吴权,兵败将死,折戟于此地。白藤江就像是一座张开大口的蟒蛇,给来自北方的军队带去不详的梦魇。
远在千里之外的东京殿堂之上,兴奋的宋太宗对着朝臣们滔滔不绝地讲了一番道理。
“朕思之甚熟,于兴师伐叛皆有理而为之...广西转运使有状奏,言丁琏家被贼遇害,乱靡有定,民将踌依况,累朝以来修贡不绝,为人主忍不救之!”
然而宋太宗万万没想到,他如此兴奋主动地把侯仁宝的奏章告诉了全体大臣,直接导致了本次作战的失利和侯仁宝悲惨的结局。
死对头宰相卢多逊完全不知道侯仁宝的秘密奏折,当朝听到此事后,大为吃惊,但无奈官家已经首肯,并且正在兴头上,无法推诿此事。
但卢多逊毕竟浸淫官场多年,转念一想,开口劝谏道:“安南内忧,此天亡之秋,朝廷出其不意袭击,所谓疾雷不及掩耳,若先召仁宝,其谋必泄,不如授仁宝以飞挽之任,因令经度其事,别遣偏将发荆湖士卒一二万人,长驱而往,势必万全,必无亡失之患。”
这段史料说明,卢多逊心怀叵测,不愿意让侯仁宝凭借此战获得升职机会,谏言不让侯仁宝统领大军,只是派偏师1-2万人,以突然袭击的形式吃掉黎桓。以这么点兵力就想灭掉一个国家,卢多逊明显是给侯仁宝挖了个大坑,显然宋军这兵力部署不是成熟的,也不具备击败安南的能力。
所以宋朝多党争,党争多谋私利,因而多误国。这也是“弱宋”的一个缘由。
不知道当时宋太宗赵光义是太过于轻敌,还是被以前征南的经验迷惑了双眼,他优越心态爆棚,居然当场同意了卢多逊的建议。
倒霉的侯仁宝在接到朝廷的诏命后,长叹一口气,说他这次弄巧成拙,要命葬于此,却是一语成谶。
毕竟侯仁宝不是名将,实在难以担当得起大宋对他的厚望。
太平兴国五年,公元980年秋七月末,宋以侯仁宝为交州陆路水路转运使,另派兰陵团练使孙全兴、宁州刺史刘澄等,分别统领水陆军2万余人,开始进攻安南。
安南谅山的守军探知宋军进攻的消息,大为震动,立刻报告丁朝朝廷,黎桓统帅军队出征。
不过历史也和越南开了一个玩笑,黎桓老奸巨猾,借着这次抗击宋朝契机,一模一样地模仿了赵匡胤,在大军刚刚出征离开首都,手下大将范巨俩率领军队哗变,要求丁朝主持朝政的皇族将帝位让给黎桓。
河内黎朝文庙遗址,是黎朝皇族子弟读书的场所
越南历史记载了这次“黄袍加身”的戏码:军士们咸呼万岁,丁朝太后见众心悦服,命以龙兖加桓身,请即帝位。
于是在宋军还没攻进来前,黎桓已经掌握了安南的最高权力,建立了黎朝。
侯仁宝带领部队,以黎桓篡位为由头,打着扶立丁朝末帝丁璇为旗号,以水陆并进的方式剑指安南第一道关口谅山关。
第一场接触战,宋军把中原王朝的兵器装备优势和整齐划一的指挥优势体现得淋漓尽致,侯仁宝牛刀小试,就在谅山关口击溃黎桓手下大将江巨望等,顺利夺下关口,逼近白藤江岸。
另一方面,水军进展也非常顺利。刘澄等率领的宋军水军开拔到了白藤江。在陆战首战失败的黎桓为了取得水战的胜利,便效仿以前军阀吴氏对抗南汉的策略,在江水中打下包有铁皮的木桩,妄图阻拦宋军的战船。刘澄统率的水军抵达白藤江后,采取了定点清除毁掉了黎桓打下的木桩,北宋水师在白藤江大破黎桓水师,取得了斩首千余人,俘虏战船二百余艘的辉煌战绩。
两场接触战的胜利,来得非常轻松,让所有的宋军都产生了骄敌情绪,四处蔓延,几位带兵将领都认为安南水平实力不过如此,无人积极配合主将侯仁宝。侯仁宝心中叫苦不迭,但无可奈何。
越南方面绘制的“白藤江之战”示意图
为了完成任务,侯仁宝只好带领陆军继续深入安南境内,但孙全兴、刘澄都将部队停靠在白藤江附近,长达七十余天,美名其曰:“休整以避瘴气。”
侯仁宝见孙全兴的部队始终未能跟上他的行军速度,害怕会孤军深入遭越军埋伏,于是多次派人前往催促,但孙全兴对侯仁宝的请求始终态度漠然不予回应。
直到刘澄的水军到达花布地区后,孙全兴与刘澄才缓缓动身,前往白藤江下游与侯仁宝会师。
然而,侯仁宝终究还是没有等来兄弟部队的增援就命丧沙场了。
04
《宋史.外国.交阯传》记载:转运使侯仁宝率前军先进,全兴等顿兵花步七十日以候澄,仁宝累促之,不进。及澄至,并军由水路至多罗村,不遇贼,复擅回花步。桓诈降以诱仁宝,遂为所害。
黎桓作为常年在征战中讨生活的军阀,他深知安南军队的实力不如宋军,耍起了计谋。
他先是派遣使者向侯仁宝献降书,表示愿意举国投降,只身跟随侯仁宝进京面见大宋天子谢罪。侯仁宝见越南军队已经被宋军打残,眼下又面临秋季湿热天气,士兵普遍不适应,心里估摸着黎桓应该是走投无路了,接受了黎桓的降书,并放松了警惕。
白藤江之战,宋军失利
然而历史的残酷就在于它只给你一次机会做选择,选择错了,你就是别人的历史教训。
黎桓前脚刚刚说要投降,后脚立马组织兵力夜晚偷袭宋军军营,侯仁宝猝不及防,被越南军队冲进营帐乱刀砍死,失去主将的宋军大败,四散溃逃,连远在身后的孙全兴等部队都被黎桓趁势击败,宋军水师也被安南派人潜水凿沉战船,落水者甚众不得救,宋军不得已后退数十里,方才安定下来。
黎桓野心勃勃,趁着宋军新丧主将,打算集结兵力北上反攻。就在宋朝面临更大损失的关键时刻,出现了一个很能干的牛人,广南转运使许仲宣,许仲宣一方面“因奏罢其兵,不待报,即以兵分屯诸州”,组织兵力把守紧要关口,另一方面派人与黎桓谈和,并调遣孙全兴等残兵平安返回境内。
至此,白藤江之战以主将被杀、宋军失败而告终。事后勃然大怒的宋太宗下令处死了贻误军机的孙全兴等,水军统帅刘澄在惊恐中暴毙身亡,阵亡的侯仁宝则被追赠工部侍郎的官爵,宋太宗还专门嘉奖了许仲宣,叹了口气承认自己指挥失误。
经此一役,北宋彻底丧失了染指安南的机会。老奸巨猾的黎桓此后虽然也曾上表谢罪,并遣还俘虏,积极修复宋越关系,但依旧改变不了宋朝白藤江之战惨败、安南已事实独立的尴尬局面。
黎桓随后多次多次遣使宋朝请求予以册封,宋太宗迫于现状,只好在7年后,也就是公元987年,册封黎桓为交趾郡王,承认了黎朝的合法地位。
越南自称“龙子仙孙”,图为越南的龙形纪念金币
宋黎战争的失利,再一次打击了宋太宗“天下一家”的统一梦想,但这次兵败将亡,宋军确实准备仓促,战略失误。主要原因还是在于宋朝统治者的过分轻敌和朝堂之上的党争导致的。
侯仁宝六月上表,未做认真准备,七月就匆忙发兵,没有遵循“知彼知己,百战不殆”的原则,也就是说,这是一场无准备之战,仅仅凭借卢多逊的“奇袭”想法就试图一举攻占他国,这是凭空幻想。
自古劳师远征,哪有如此轻率之举。
其次,黎桓在宋军正式投入战斗前,已经通过兵变掌握了国家权力,及时获得了宋军的情报信息,做了大量准备工作,宋军趁乱奇袭的有利条件也已经完全消失了,反而由于接触战的小胜利而过分轻敌,又不适应当地气候和地形,导致宋军后面成了被动挨打的对象。
越南前黎朝帝王传承情况
最后一个原因,就是宋军传统的缺乏配合,将官互不信任风气,导致了军队没有协同作战。宋军在前期获胜后,水、陆军队消息沟通不畅,主将率孤军深入,居然没有后援,黎桓用诈降计击败侯仁宝军后,已经决定了宋军整个战局的失利。
最可悲的是侯仁宝,本想借此机会出人头地,没想到反误了卿卿性命,成了北宋重文轻武的又一个例证。
参考文献:
《宋史》、《越南史》;
《宋黎战争与中越宗藩关系》,董利江;
《宋太宗想夺回安南之地,但准备阶段已预示失败》等百度网络自媒体资料;
《试论中越宗藩关系的历史渊源》,陈双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