寻访老鸦山

寻访老鸦山战斗遗址

■韩中州

重上老鸦山

如果说拯救危局的遵义会议是一面旗帜，第一次独立自主诠释了镰刀铁锤淬炼的真理，指引了中国革命前进的方向；那么遵义战役则是这面旗帜鲜红的旗语和出彩的华章，铁血书写了长征史诗胜利诗篇的序章。一个胜仗盖过所有的争辩，一个年轻政党和他领导的人民军队从此脱胎换骨。

遵义战役的主战场红花冈和老鸦山是遵义城南的天然屏障，自古为兵家必争之地。《续遵义府志》载：“自咸丰甲寅以后，皆易作营垒，驻要兵，旌旗卷舒，画角呜咽”。清同治元年（1862年）太平天国农民起义军石达开部，据守此地，钳制清兵。红花冈、老鸦山、碧云峰一线突兀，山势陡峭，在老城西南方向弧形绵延数十公里，与峰峦相连的插旗山、府后山及城北隔着一条湘江的凤凰山、小龙山，群峰环绕共同拱卫着遵义府城。距离遵义会议会址不足1000米的红花冈山麓下，有一口著名的古井——红花碗井。我在古井旁居住了十多年，每天喝着从山涧涓流的泉水，空闲时爬上红花冈、老鸦山绿树成荫的山野林地运动休闲，成了那些年我生活的常态。

今年清明节后，应故友邀约，我又一次登上红花冈、老鸦山，参加了“重走长征路”的红色寻访活动。一起参加活动的还有上海市公安局嘉定分局的六名青年民警。微风习习，阳光透过松柏茂密的枝叶洒下斑驳的光影，踩着满地绿黄柔滑的松针前行，我们一行人在满目苍翠葱茏中，一路穿越时光，追思怀远，寻访八十九年前红军战斗的遗址遗迹，重温一段在历史的拐点起死回生，在危急的关头峰回路转的红色传奇。

老鸦山代言人

这次带领我们重走长征路，寻访红军战斗遗址的是被中国军网《国防教育》称为“老鸦山代言人”的曹旭。六十三岁的曹旭，敦实精干，从遵义市政协退休后不愿赋闲，成为遵义市历史研究会和遵义长征学会会员，加入了遵义长征文化发掘者、追光者、传播者的行列。退休以来，他多次志愿接待来老鸦山、红花冈战斗遗址，开展党史学习、爱国教育和主题活动的省内外参访单位、考察团体、部队官兵、学校师生和旅游团队、文史爱好者等，几十次风雨无阻重走红花冈、老鸦山战斗遗址。这些年，他乐此不彼地查找资料、野外调查、走访百姓、撰写文章、现场讲述、专题宣讲，深度挖掘老鸦山、红花冈战斗遗址的故事，对红军长征遵义战役的故事了然于胸，被国家金牌导游贵州联合工作室聘为专家顾问。2021年3月18日，他还专程陪同全国党史、长征史研究专家、国家长征文化公园专家指导组成员、中国军事科学院陈宇博士，现场考察了红花冈、老鸦山战斗遗址。他随身的黑布背包里有三件宝贝：一根伸缩自如的登山拐杖，一张“重走长征路”红花岗·老鸦山体验行示意图，一幅钟伟剑烈士画像，这些都是他现场教学，传播红色故事的道具。他的讲解有血有肉，鲜活生动，让遵义战役的每一处红色遗存遗迹，生龙活现于每一位凭吊考察者心中。

当年鏖战急

翻过海拔1002米的红花冈，我们抵达兰家堡垭口，稍事休息准备攀登海拔1053米的老鸦山。休息的间隙，曹旭从背包里熟练地打开红花岗·老鸦山体验行示意图，登山拐杖瞬间变成解说的教鞭，又一次开始了绘声绘色的宣讲。八十九年前，发生在脚下起伏交错战壕掩体的那场决定中国革命走向的战斗场景，又一幕幕浮现在我们眼前。

1935年2月18日和19日，中央红军挥师东进，从四川古蔺县太平渡、二郎滩渡口，第二次渡过赤水河，抓住有利战机，奔袭娄山关，击溃黔军八个团，乘胜再次攻占遵义城。与此同时，赶来增援的国民党中央军吴奇伟纵队两个师，已分别从贵阳、黔西星夜向遵义逼近。2月28日清晨5时，红三军团在占领遵义老城后，立即部署红十一团、红十团、红十三团沿老城西向南延伸的府后山、插旗山、红花冈、老鸦山、碧云峰一线构筑防御工事。红花冈和老鸦山是遵义城的制高点，是决定整个战役成败的关键。28日10时，国民党吴奇伟纵队五十九师向红花冈阵地发起进攻，坚守前沿阵地的红十一团浴血奋战，连续两次击退敌军进攻。11时，敌军改向进攻红花冈右翼老鸦山红十团阵地。敌九十三师组织猛烈火力，在两架敌机的配合下，轮番向老鸦山阵地冲锋，山上山下硝烟弥漫，炮火交织，山石横飞，树木断折，枯草燃烧。整个红花岗、老鸦山、碧云峰方圆几十里，一片火海。炮声、枪声和冲杀声响成一片。红十团在团长张宗逊、政委黄克诚、参谋长钟伟剑的指挥下，打退敌人一次次猛烈进攻。为争夺老鸦山主峰，两军短兵相接，展开肉搏战，敌死伤无数，红军也付出惨重代价。张宗逊在同敌拼刺刀时身负重伤，钟伟剑中弹壮烈牺牲。最后终因寡不敌众，老鸦山主峰被敌军占领。老鸦山阵地的失守，不仅意味着之前红军所有战斗的努力都将化为泡影，而且直接威胁到红三军团红花冈阵地和遵义老城的安全，使红军陷入随时被围歼的危险境地。彭德怀和朱德先后亲临前沿阵地指挥抢夺老鸦山阵地。但红十一团和红十团的几次冲锋，都因地形不利未能得手。战况焦灼的紧急时刻，毛泽东命陈赓的总预备队干部团和警卫营的精锐部队投入战斗，从三个方向配合十一团猛攻老鸦山制高点。经过激烈争夺，老鸦山主峰阵地最后还是被头戴钢盔，挥舞马刀，端着“花机关”冲锋枪的干部团，采用侧后迂回战术一举拿下。这时，天下起大雨，山路湿滑，战役的转机随即到来。红一军团主力向进攻山头的敌军背后发起总攻；红十、十一团和干部团，从老鸦山、红花冈阵地猛冲下来，与红一军团合兵一处，展开对敌围歼和追击战；红十二团乘势沿公路以西迂回向敌右翼攻击，红十三团则直下碧云峰向敌左翼攻击；红一军团二师五团，从水师坝向敌军侧后发动袭击，直插忠庄铺的吴奇伟指挥部，使敌腹背受击，仓惶南逃。一时间，从遵义到乌江渡口的公路上杀声震天，红军穷追猛打，敌军溃逃狂奔。吴奇伟率残部窜逃到乌江南岸后，立即斩断浮桥，丢下北岸1000多名官兵成为红军的俘虏。遵义战役，中央红军在5日内，连下桐梓、娄山关、遵义，歼灭和击溃敌人2个师又8个团，毙伤敌2400余人，俘敌3000余人，缴获枪支2000余支及大批军用物资。遵义战役是长征以来红军取得的第一个大胜仗，打击了敌人的嚣张气焰，提振了红军的声威和士气，扭转了长征以来中央红军在军事上被动的局面。《红星报》就遵义战役的胜利发表社论，指出“这是我中央红军反攻以来空前的大胜利，这个胜利基本上粉碎了敌人的追剿”。

为庆祝遵义大捷，1935年2月底，红三军团在遵义县鸭溪镇举行隆重的庆祝大会。时任红三军团第四师十一团政委的张爱萍，即兴写了一首词《西江月·遵义大捷》，抒发了对战斗胜利的喜悦之情:“抢夺娄山天险/直下遵义月明/鏖战竟日老鸦岭/援敌两师丧尽/长征首获大胜/转战历数艰辛/欢声动地如雷鸣/远望万山横亘”。1982年1月，张爱萍将军应遵义会议纪念馆请求，认真抄录了这首词赠予该馆。红军长征胜利到达陕北后，张宗逊将军在1936年10月，写了首打油诗《忆遵义战役负伤》：“万里长征美名扬/遵义负伤景异常/救命保腿手术动/免寄民间脱军装/晨昏治疗病情重/昼夜行军紧迫忙/泽东路线三军戴/胜利会师到渭阳”。诗句直白朴实，直抒胸臆，将军忠勇乐观的品行溢于言表。

追光向前行

每年清明节后，天气开始转暖。在红花冈和老鸦山当年红军战斗的地方，时不时总能看到在红旗引领下，三五成群穿着红军服，头戴红军帽，追寻红色足迹的队伍，穿行于峰起峦伏的山路上。这些充满仪式感的长征文化主题教育活动，带给参与者精神情感和身体身心双重体验，敬畏之心，景仰之情，潜移默化，触景难忘。我们这次“重走长征路”的路程不长，但山路逶迤崎岖，几乎都是在山脊林间穿行跋涉，体验感十足。以前在原生态林荫小道摸索行走，时不时还要探路并确认方向。现在徒步青石修筑的旅游步道，对身心都是一种很好的有氧运动。从东面的红花冈山脚，经老鸦山至西面的碧云峰三公里长的山路上，特别是在红花冈和老鸦山峰顶一带的山脊上，至今还依稀可见深浅不一、沟壑交错的战壕、交通壕和人工掩体，还有一个明显的前沿指挥部掩体和一个机枪阵地掩体。来自上海嘉定公安分局的六名青年公安民警，趴在战壕里向下俯望，沉浸式体验当年红军战斗的场景。老鸦山战斗弹孔遗址，主要分布在上山步道外侧裸露的岩石处，弹孔圆形呈不规则分布，尺寸约5mm，径深约1cm。在走出老鸦山的下山步道旁，一处松针灌木掩映的半山腰处，还清晰可见两块敌机机枪俯射留下的弹孔石。近年来，有很多老红军的后辈，来遵义考察父辈浴血战斗过的地方。2018年8月，红三军团红十团团长张宗逊之子张新侠及随行军事专家，在老鸦山红军战斗遗址意外发现了这样一块弹孔石。他们根据弹孔痕迹结合史实分析，这就是老鸦山战斗留下来的。在这一块石头上，就有18个弹孔，可见当年战况的激烈。

红情绿意深

在老鸦山出口处的土地坝观音寺旁，有一座青石砌筑的红军坟特别醒目。长眠于此的无名红军战士，是受伤掉队路过观音寺时牺牲的，时年十八岁。当年附近的村民刘明喜、李文仲发现后，就地捡石块掩埋了烈士。他们的后代一直默默地守护着烈士墓。天长日久，当地民间形成一种习俗：凡有香客善人上庙烧香，都会捡拾一块石头堆放烈士坟头，以此特殊方式祭奠告慰英烈。2020年8月，由附近村民和各行各业人士组成的老鸦山战斗遗址义工协会，自筹资金修缮了这座红军坟。

当年红军鏖战地红花岗、老鸦山，隔着一条湘江与小龙山遥遥相望。小龙山现在遵义人称为红军山。1953年，遵义市确定在小龙山上修建红军烈士陵园，将当年在遵义战役期间战场遗址找到的77位烈士遗骸陆续集中迁至山上，其中有16位无名烈士遗骸是在红花岗、老鸦山战场遗址找到的，现存放于烈士陵园的“青松堂”。而在老鸦山和红花冈战斗中牺牲的大多数烈士的遗骸已无法找到。遵义老百姓家喻户晓的红十三团二营的红军卫生员龙思泉的“红军坟”，也是这时从桑木垭迁到山上的。红军长征途中在遵义战役中牺牲的最高将领，红三军团参谋长邓萍烈士也长眠于此。在邓萍烈士墓东侧，2004年又依山建起一排“红军英烈墙”，由“英名墙”和“无名墙”两个部分组成。而在老鸦山战斗中牺牲的红十团参谋长钟伟剑烈士的遗骸一直没有找到，红军山上只有他的一尊花岗石雕像。

“绿树村边合，青山郭外斜”。作为遵义老城的天然屏障，红花冈、老鸦山、碧云峰、插旗山一线山峰，上世纪三十年代，还是林木稀疏的荒山秃岭，遵义战役期间许多植被还经受了战火的洗礼。新中国建立后的1958年，特别是改革开放以来，实施封山育林和生态环境修复工程，红花冈、老鸦山、碧云峰现在已成为遵义城市的绿肺氧吧，被纳入遵义市凤凰山国家森林公园的总体规划，正在修建以“遵义战役纪念园”为核心展示区的“长征国家文化公园”。

一座古城的荣光是谁的荣光，长空雁叫诗意苍茫；一座古城的色彩是什么色彩，苍山如海残阳如血。红色的思想，在这里血脉长传，静水流深；红色的光影，从这里浓彩重抹，铺陈河山。所有胜利的跋涉，都粘连着红色的泥土；所有和平的愿景，都充溢着绿色的情怀，红情绿意已成为这座英雄城市最亮丽的底色。登上红花冈和老鸦山，俯瞰城郭，追思忠魂，花言树语，青山作证，不由使人想起毛主席“当年鏖战急，弹洞前村壁，装点此关山，今朝更好看”的诗句。

花信传红，青山隐隐埋忠骨；水流传奇，草色幽幽绿无涯。红花冈、老鸦山这里风景独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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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简介

韩中州，遵义市作家协会副主席。专注于红色文化和自然地理诗歌散文写作，作品散见于国内报刊杂志，作品入选国内多种文学选本。曾获鲁藜诗歌奖、博鳌国际诗歌大赛提名奖、世界华文散文诗大赛奖、全球华语诗歌大赛奖、首届全国散文诗作品音视频创作大赛奖、国际旅游诗歌节“行吟诗歌奖”等大赛奖。出版有《世纪回眸》《中州哲语》《浮云尘土》《行走中国》。

审核：陶 刚

校核：何明雪

编辑：周钰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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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年第2期《遵义文艺》卷首语及目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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