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41年3月的一天,“大风堂”掌门人张大千,携二太太黄凝素、三太太杨宛君、小儿子张心智,以及画家孙宗慰、肖建初、谢稚柳等人,离开了成都,踏上了漫漫征途,前往敦煌。实际上,在此前的1940年,张大千曾经有过一次前往敦煌的尝试,然而途中接到二哥张善孖去世的消息,不得不匆匆返回奔丧。历经一年多的准备,张大千再次启程,告别好友熊佛西时豪言壮语:“此去敦煌,安营扎寨,搞不出名堂,绝不回头!
”于是,他带上了老婆孩子,甚至是两个老婆。然而,张大千的敦煌之行并非为了逍遥自在的山水风光。当时的敦煌,尽管如今已驰名中外,但在1941年,它却是另一番模样。在张大千之前,敦煌很长一段时间都沉默在黄沙之下,曾经历英国人斯坦因、法国人伯希和,以及日本人桔瑞超、吉川小一郎、俄国人鄂登堡等的连番“洗劫”。直到1941年5月,经过两个多月的辗转,张大千一行人终于抵达敦煌。面前的景象既令人震撼,又带着苍凉,更多的是残破不堪,周围环境简直如同无人之境。
但对于张大千而言,这里却是一片宝地,他终于看到了他梦寐以求的一切。
张大千与敦煌的渊源最早可以追溯到20世纪20年代。当时,还在上海艺专求学的他从老师李瑞清和曾农髯那里听说过敦煌。而1937年秋天,与张大千同校毕业的画家李丁陇独自一人,历经千辛万苦前往敦煌莫高窟临摹壁画,回来后举办了“敦煌石窟艺术展”。张大千前去观看,被那一幅幅精美的壁画深深吸引,从此下定决心一定要亲自踏足敦煌。
当他终于抵达敦煌的那一天,不顾长途奔波的劳累,他点亮了灯笼,步入石窟开始参观,一个接一个的石窟,一直参观到深夜。回到住处的张大千异常兴奋,原计划的3个月的考察临摹因此被调整为半年,后来又延长到一年,最终他在离开敦煌时,已经过去了两年的时间。在敦煌,张大千整理文物,为洞窟编号,临摹各种壁画共计276幅。这一切都是在物质条件极端艰苦的情况下完成的。
期间,张大千多次中途返回成都、重庆,不是为了休息,而是为了筹集资金。敦煌地处大西北,万里之外,沙漠深处,条件极为恶劣。张大千率领的团队需要在那里常年生活、绘画,需要长途购买物资和原料,还要雇佣僧侣、喇嘛、当地居民来协助工作,自然是花费不菲。在两年多的时间里,张大千总计欠下了5000两黄金的外债,这还不算他变卖的各种字画和家产。1943年8月,“张大千临摹敦煌壁画展”在兰州首次亮相。画展开幕当天,甘肃省各界名流蜂拥而至,轰动一时。
1944年3月和5月,国民党中央教育部在重庆两次举办了“张大千临摹敦煌壁画展”,徐悲鸿、柳亚子、叶圣陶、沈君默等文艺界名流纷纷前来观摩。《新华日报》报道了展览的盛况:排队购票者长达一里多,一时万人空巷,观者如潮,山城轰动了……国学大师陈寅恪看过画展后说:“大千先生临摹北朝唐五代之壁画,介绍于世人,使得窥见吾国宝之一斑,其成绩固已超出以前研究之范围……其为敦煌学领域中不朽之盛事,更无论矣。
”著名画家叶浅予评论道:“投荒面壁近三载,他的大胆行动已超出个人做学问的范围,完成了只有国家财力才能做到的事,张大千在保护石窟和艺术研究上有先行者地位。”然而,也有很多人对张大千提出了批评,认为他为了临摹不惜一切手段,肆意破坏文物。1942年12月5日,傅斯年、李济在给“监察院长”于右任的举报信中写道:张大千欲遍摹各朝代名人之手迹,故先绘最上一层,再将其剥去,然后又绘再下一层,渐绘渐剥,冀得各代之画法。
实际上,对于张大千在敦煌的所作所为,于右任深知一二。1941年中秋前后,于右任在西北巡视时,特意绕道敦煌,探访了张大千。当时,陪同的随员窦景椿在《张大千先生与敦煌》一文中回忆道:“我随着右老由兰州前往敦煌,途中有军师长马呈祥等人。我记得参观到一个洞内,墙上的两面壁画,与底层的泥土分离,表面被火焰熏得黑沉沉的,并有挖损破坏的痕迹……从上面坏壁的缝隙中,隐约可见画像的衣履,似为唐代供养人像。
大千先生向右老解释,右老点头称赞说:‘噢,这很名贵。’但并未表示一定要拉开坏壁一睹。”当时,县府的随行人员为了让大家看到底层画像的究竟,手拉着上层试图张开欲裂的坏壁,结果过于用力,使其撕碎脱落。实际上,由于年代久远,许多地方都已经岌岌可危,一有风沙袭来,二有盗墓贼肆虐,三曾被俄军当做“野炊宝地”生火做饭,很多石窟都濒临坍塌。从这个现实层面看,张大千的“破坏性保护”似乎也有一定的合理性。
但无论如何,任何形式的破坏行为都是不可取的。
1943年4月,在中央行政院的敦促下,甘肃省政府主席谷正伦给敦煌县长陈儒学发电报:“张君大千,久留敦煌,中央各方,颇有烦言。饬敦煌县长陈,对于壁画,毋稍污损,免滋误会。”陈儒学将电报转交给张大千,并严格约束其行为。随后,张大千在结束临摹工作途经兰州时,还遭到国民党军事检查站的检查,经确认无异常后才得以放行。
就这样,张大千来到了敦煌,也离开了敦煌。敦煌之行开拓了张大千的视野,对他的画艺产生了深远的影响,他的绘画风格也从此有了明显的改变。
然而,1943年3月,就在张大千离开敦煌之际,另一位名为常书鸿的人也以“服无期徒刑”的悲壮气概,长途跋涉,来到了敦煌。与张大千“破坏性保护”不同的是,常书鸿被誉为真正的“敦煌守护神”。他扎根大漠深处,为保护敦煌的文化遗产,付出了毕生的心血。
在他的带领下,夫人李承仙,女儿常沙娜,以及继任者段文杰、樊锦诗,都成为保护敦煌的中坚力量。2019年9月17日,樊锦诗荣获“文物保护杰出贡献者”国家荣誉称号。对于千年敦煌而言,这才是真正的福音。我们相信,在未来的岁月里,会有更多像常书鸿和樊锦诗这样的守护者,而不是像张大千那样。最终,敦煌的珍宝能够得到更加持久和深刻的保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