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夏的审判(Trial of Midsummer)七月的马尼拉湾翻滚着铅灰色的云层,我的帆布鞋刚踏上罗哈斯大道,热带季风便裹挟着咸腥的海水劈头盖脸砸来。手机天气预报里跳动着"台风预警"的红字,王城区斑驳的西班牙石墙上爬满蜗牛,像一群仓皇逃窜的微型难民。我躲进圣奥古斯丁教堂的拱门,暴雨在彩绘玻璃外织成密网,十六世纪管风琴的轰鸣与雷声共振,震得胸腔发麻。一位裹着塑料雨衣的菲律宾老妇拽住我的背包带:"孩子,去地下室!"她粗糙的手掌像砂纸,领我穿过堆满圣像的暗道。摇曳的烛光里,三十多个避雨的流浪儿童正分食烤乳猪脆皮,油香混着潮湿的霉味在鼻腔炸开。老妇用椰子壳盛了碗西尼甘酸汤给我,酸角汁在舌面刮过飓风般的刺痛。
秋日的赌局(Autumn's Gamble)十月旱季的马尼拉湾如同熔化的黄金,我在黎刹公园棕榈树下支起画板,炭笔刚勾勒出日落轮廓,突然被刺耳的金属摩擦声打断——两个少年骑着改装摩托"突突车"飞驰而过,车尾喷出的蓝烟染脏了半幅速写。他们折返时抛来串青芒果,果皮上的辣椒盐灼烧着虎口,却在酸涩后泛起奇异的回甘。"赌一把?"黝黑的那个拍打焊着奔驰标的吉普尼车门,"带你去真正的马尼拉。"车身贴满圣母贴纸和三色LED灯,我们在蜘蛛网般的电线下穿梭,经过用铁丝悬挂"咪咪酥"的贫民窟,碾过发酵的马粪冲进SM亚洲购物中心。
冷气裹挟香奈儿五号袭来时,少年从裤兜掏出皱巴巴的比索:"刚才的车费,够买你那张画吗?冬日的幻境(Winter Mirage)一月的星空坠落在塔尔火山湖,我跟着地质学教授深一脚浅浅踩在硫磺结晶上。蒸汽从地缝嘶吼着窜出,眼镜片瞬间蒙上乳白雾霭。"小心!"教授猛拽我后退,刚才立足的岩层轰然塌陷,露出底下沸腾的翡翠色岩浆。我们被困在直径五米的浮石岛,GPS信号在磁场干扰下变成乱码。午夜气温骤降至12℃,教授哼起他加禄语民谣,音调像被火山灰滤过般粗粝。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刻,湖对岸亮起微弱的煤油灯——几个采硫磺的工人划着独木舟,用竹竿绑着防护面具递来。他们的手掌布满黑色灼痕,却执意把最后的椰子水分给我们。春日的献祭(Spring Sacrifice)四月的圣周游行让整个王城区变成流动的祭坛。我被人潮推搡着撞上某具钉满玫瑰的十字架,扛架的赤脚信徒后颈滴着烛油,空气中漂浮着蜂蜡与血痂的味道。
突然有双手将我拽进小巷,是雨季遇见的教堂老妇,她往我嘴里塞了块乌紫色的椰糖:"吃下去,鬼魂才认不出外乡人。入夜后潜入马尼拉美军公墓,三万座大理石十字架在月光下泛起青辉。守墓人提着煤油灯巡逻,灯光扫过某块墓碑时骤停——上面用口红画着歪扭的心形,新鲜的金盏花瓣还沾着露水。"我妹妹,"他擦拭着1945年的日期,"等不到第七十个春天了。永恒的回声(Eternal Echoes)当台风季再次降临,我坐在马卡蒂高空酒吧擦拭淋湿的镜头。威士忌里的冰块叮当作响,落地窗外,十六世纪的教堂尖顶与玻璃幕墙在雨帘中重叠成赛博朋克的幻影。酒保突然推来杯翡翠色调酒,杯沿插着微型十字架:"那位戴头巾的女士请的。转身只看见教堂老妇的背影消失在电梯口,她的塑料雨衣下摆翻飞,露出腰间别着的铜制圣水瓶。
杯中液体划过喉咙时,我尝到了雨季地下室西尼甘汤的酸角味,旱季青芒果的辛辣,火山硫磺的刺痛,以及圣周椰糖里某种古老的、属于殖民时代的苦涩回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