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源:中国妇女报)
转自:中国妇女报
纯真博物馆
● 当我行走在伊斯坦布尔的海边、街道、古迹、人群中时,我发现自己所追寻的就是那个身处其中的我,我看到的,我听到的,我的感受,我的思考,我的样子。世界变大,自己变小,新的空间自然形成。踏入新的河流,映照自己,生命才会有新的涌动。
● 宗教文化、现代世俗生活、政治环境看似形塑了人们生活的时代与样貌,但人们向善、向美的心灵总是能超越这些外部环境,就像自然的伟力所创造的一切,生动而迷人,汇入生机勃勃的生命之海。
■ 许小米 文/摄
2025年暑假,我45岁、女儿茶包17岁、儿子浚哲11岁,三人组成小小旅行团,临时起意去土耳其旅行。在此之前我对土耳其的了解只限于几部关于伊斯坦布尔的纪录片、几本奥尔罕·帕慕克(Orhan Pamuk)的小说以及努里·比格·锡兰的电影。说走就走,成都和西安都有飞往伊斯坦布尔的直航线,6月25日我们从重庆出发到达咸阳机场,晚上起飞,中间有5小时时差,第二天清晨到达了伊斯坦布尔。
访纯真博物馆,“要以我们经历的人生为荣”
从机场一出来,一座巨大的清真寺跃入视野,仿佛告诉我们已踏入一个伊斯兰国家,这个国家99%的人口信奉伊斯兰教。
伊斯坦布尔周围有七座山丘,每一座山顶都有一个大清真寺。我们入住的杰米尔宫酒店就像一个时间的盒子,从古典时代穿越而来。用力推开实木雕花厚重的大门,首先是一个小小的门厅,从门厅进入大堂,吊灯、台灯、立灯、挂画、雕花彩绘玻璃、摆饰、墙壁、真皮沙发都不厌其烦地宣扬着古典之美。我们所在的4~5天里,每次经过大堂,我总能感受到一种荣光不再的孤独。
那天我戴上遮阳帽和墨镜在杰米尔宫酒店的顶楼吃早餐。此行随身携带的书是《革命之路》,从早上七点多起床到十点半早餐结束,小说的大部分内容是我在顶楼餐桌旁读完的。从酒店出来,看到一位穿着黑色罩袍、裹着花布头巾的婆婆和身穿黑色小碎花连衣裙的女孩着急地从门前跑过,在美丽的光晕中,我仿佛与我的奶奶和童年时的我相遇了。
从杰米尔宫出发,我们步行去2006年诺贝尔文学奖获得者奥尔罕·帕慕克的“纯真博物馆”。如果想要乘坐电车,就要从山顶下到海边。那几天每次出门就跟我们居住的城市重庆一样,上坡下坎。
伊斯坦布尔的生活和精彩就藏在从山顶蔓延至山下的无数街巷里,“纯真博物馆”也在其中。它没有明显的标识,我问当地人,得到的是一张困惑的脸。而当将问题改成奥尔罕·帕慕克的博物馆时,那位长了络腮胡的男士眼睛里顿时流动起了光彩。
在“纯真博物馆”,我们遇到一对情侣坐在二楼的地板上,戴着耳机,沉浸在奥尔罕·帕慕克亲自录的英文解说里。他们跟我一样,都是因为小说《纯真博物馆》里那个伊斯坦布尔的爱情故事而来。在博物馆里有一张图,是女主人公芙颂一生的足迹,她去过伊斯坦布尔的哪些区域、哪些街道,她曾到过的最远的地方。地图是真实的,芙颂是虚构的,爱情故事是虚构的,博物馆里和里面的物品是真实的。虚构与真实相遇,成为记忆留驻人心。
帕慕克写这本小说并且建成了真正的“纯真博物馆”。他说:“我要用我的博物馆不仅让土耳其人民,还要让世界人民学会,要以我们经历的人生为荣。我在外面看到,当西方人在骄傲地生活时,世界上的大多数人则在羞愧中生活。而事实上,如果能在一个博物馆里展出我们人生中那些令人羞愧的东西,那么它们就会立刻变成令人骄傲的东西。”
去土耳其之前我们并没有明确的行程计划,而我们有20天的时间。在到达伊斯坦布尔后的第三天夜里,我突然产生了一阵焦虑:“我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我到底在寻找什么?”而随着土耳其在我面前展开,这个问题自动瓦解了。
旅程中有一天我发朋友圈道:“当我行走在伊斯坦布尔的海边、街道、古迹、人群中时,我发现自己所追寻的就是那个身处其中的我,我看到的,我听到的,我的感受,我的思考,我的样子。世界变大,自己变小,新的空间自然形成。踏入新的河流,映照自己,生命才会有新的涌动。”
遇见不同的人,碰撞别样的火花
在土耳其的土地上,宗教是巨大的生活背景,是渗入到每一天的日子之中的。土耳其人被清晨5点清真寺宣礼塔中传出的呼礼声唤醒,在夜晚10点最后一次呼礼后入睡。
雄卧于金角湾西岸,拥有400多年历史的苏莱曼尼耶清真寺由奥斯曼帝国最伟大的苏丹之一苏莱曼大帝下令建造,被誉为奥斯曼帝国黄金时代的纪念碑。
当我们坐在大殿地毯上眼睛惊叹于穹顶的富丽与神秘时,有一位身穿灰色罩袍、裹着头巾的女孩走向我们,她的胸前挂着志愿者的牌子,问我们是不是第一次来伊斯坦布尔?她的英文非常流利,交谈中,我们得知她是埃及人,在伊斯坦布尔读大学。
在听了她的介绍之后,女儿茶包向她提了几个问题,她微笑着听问题,然后耐心地回答。正上高中的茶包对社会学产生了浓厚的兴趣,大学志向首选社会学、人类学。我看着两个年轻的女孩,一个来自埃及,一个来自中国重庆,在雄伟古老的苏莱曼尼耶清真寺中,诚恳开放地沟通、真诚地去理解对方,我感到真实的希望不在于外部、不在于未来,而正诞生于此时此刻。
土耳其很多清真寺不仅仅是人们礼拜、祷告、休憩的地方,在数百年中它还同时是学校、医院、公共厨房、避难所、陵墓,它们是城市中的社会公共服务机构。
读万卷书,行万里路,一直是我的教育理念。此行我们三人旅行团中,女儿茶包擅长运用工具、国内外App,英语好,她有着青少年的好奇、好动,旅途每一天的行程都由她来计划安排;儿子浚哲比较理性,由他控制每天的预算,主要是住宿、吃饭、门票、交通几部分;我负责整体把控。不错过难得而珍贵的旅途体验,体会三人共享的美妙时光,同时体会欲望与能力的平衡之美,以及因节制而带来的自由。
科尼亚这座城市在我们看来地理环境贫瘠,四周都是秃山,却孕育了灿烂的文化与淳朴进取的人们。这里有9座博物馆、3座著名清真寺,土耳其著名的塞尔柱大学也在这里。当地人对我们特别友好,很多人提出要跟我们合影。有一次在科尼亚城市中散步,我们看到一处很古典精致像是欧陆风格的建筑,走进去,发现是一个银行的营业厅,里面的格局也很独特,散发着既古典又后现代的迷人气质。当我们三个人站立在营业厅中央时,当地人对我们投来微笑,仿佛在说“你们一定是走错地方了”。
宗教文化、现代世俗生活、政治环境看似形塑了人们生活的时代与样貌,但人们向善、向美的心灵总是能超越这些外部环境,就像自然的伟力所创造的一切,生动而迷人,汇入生机勃勃的生命之海。
在旅行中体会,爱是最好的馈赠
原本计划把20天的时间都用来好好感受拥有超过2500年历史、横跨欧亚两大洲的城市伊斯坦布尔,它坐落于马尔马拉海、博斯普鲁斯海峡和金角湾环绕的半岛上,被誉为“举世钦羡的真正的城市”。但是当有一天乘船横穿马尔马拉海抵达一座叫布尔萨(Bursa)的城市,领略到不同于伊斯坦布尔的风光和人文之后,我们马上决定更加大胆地在土耳其探索。于是我们将足迹延展至地中海沿岸魅力非凡的东罗马古城安塔利亚,然后一路北上至波斯诗人鲁米居住的科尼亚,再继续往北到达以奇特诡谲的地貌、山洞、神秘的地下城著称的卡帕多奇亚。
在布尔萨,一位历史老师让我们一定要去一家有100年历史的冰激凌店,它藏在平价服装城里,我们路过几次都没有发现。几代人努力经营(也可以看作几代人合作经营),让一个小小的冰激凌店成为传奇。
一个午后我们三个人躺在科尼亚一个小山丘的山顶上,我说:“妈妈想知道,以后无论你们走多远,家是否能成为你们的精神寄托和存在意义?”我常跟孩子们说,如果一个人无法与家人相处,那么很大的概率他或她也不能很好地与其他人相处。“对于关系”的探索、学习、领悟贯穿于家庭生活,也贯穿于旅行之中。在这个过程中,学习如何宽容地对待他者并且用身体与心灵去感受他者的存在,体会“我们在一起”以及爱与被爱。
回想那20天的旅程,我们始终“在一起”。在科尼亚的晚霞中,我们与伊朗人、美国人、日本人、德国人、英国人、土耳其人一起等待旋转舞仪式;在安塔利亚海的夜晚,听一位女孩在海风的附和下自由地弹唱,天空中的月亮和脚下的地中海与我们相伴;在清晨5点夜行至山顶,等待无数热气球与太阳一起升起的盛大演出,儿子浚哲第一个醒来,他轻轻唤醒沉睡中的我和姐姐;我们像地下动物一般,弯腰行走在只能供一人钻入钻出的地下洞穴,探访有数千年历史的地下城,感受不可思议的未解之谜……
旅行中的种种,对我们来说不仅是增长见闻知识、积累体验,更是一个又一个用心领受世间万物的瞬间,感受这个世界如此缤纷,如此浩瀚广博。世界大而不同,有千百万种可能性、有千百万种生活方式。对于世界来说,我们的存在不过只是一瞬,但吉光片羽已足够我们去领受,而爱是最好的馈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