抵达乌鲁木齐的那个黄昏,张馨雨摘下墨镜,第一次看清这座城市的模样。阳光斜射过来,把她的影子拉得很长,像是给这趟蓄谋已久的出走画下的第一个注脚。她深吸一口气,干燥的空气里混杂着烤馕的焦香和某种陌生的香料气味。
旅程是从大巴扎开始的。她混在人群里,看维吾尔族老人用苍劲的手在陶罐上勾勒出繁复的花纹。一个卖英吉沙小刀的少年用生硬的普通话向她介绍刀柄上镶嵌的彩石,眼睛亮得像雪山下的湖泊。张馨雨买了一把最小的,握在手里,冰凉的温度让她想起离家前那个争吵的夜晚,母亲摔碎的瓷杯也这般凉。
真正被击中的时刻是在喀纳斯。她独自走向观鱼台,天忽然下起细密的雨。雨丝在湖面上敲出无数个同心圆,远处的杉树林在雾气里若隐若现。张馨雨突然想起《红楼梦》里黛玉说的那句“冷月葬花魂”——虽然眼前并无冷月也无花,但那浩渺的、清寂的美,让她心里某个紧绷的部分“咯噔”一声松开了。她在雨中站了很久,直到衣衫半湿,直到明白有些远行不是为了逃离,而是为了与更辽阔的自己相遇。
在禾木村的那个清晨,她裹着民宿老板娘借给她的羊毛披肩,看晨雾从图瓦人的小木屋间缓缓升起。牛铃在远处叮当作响,炊烟笔直地指向刚刚泛蓝的天空。她忽然想起曾经读过的一句诗:“我归来,我重生,自远方。”原来出走的意义,不在于走了多远,而在于归来时,你已不是原来的你。
回程的飞机上,张馨雨靠着舷窗,手中把玩着那把英吉沙小刀。机翼下的天山山脉在夕阳中呈现出玫瑰金的色泽,峰顶的积雪永恒而沉默。她想起沙漠里遇见的那个守窟人,他说自己守着那些壁画已经三十七年。“时间在这里是不同的,”他说,“你看这些飞天,一千多年前画的,可现在看着,还像刚要飞起来似的。”
张馨雨闭上眼睛。机舱里的嘈杂渐渐远去,取而代之的是沙漠的风声、雨打湖面的声响、牛铃的叮当和集市上的喧哗。这些声音交织在一起,成为她体内新的韵律。当她再次睁开眼睛时,窗外已是熟悉的城市灯火,明明灭灭,如同大地呼吸时起伏的脉搏。
她轻轻握紧了手中的刀——刀柄上的彩石在阅读灯下闪着微光,像是把一小片新疆的星空带回了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