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无眠总觉得,这个世界的声音太吵了。车轮碾过柏油路的黏腻声,键盘永无止境的敲击声,人群模糊不清的絮语声,它们交织成一张密不透风的网,将他困在中央。所以,他来到了这里——冰岛。当飞机舱门打开,一股清冽如刀锋的空气劈面而来,他竟第一次,什么也听不见了。
租来的旧吉普车在无垠的一号公路上孤独前行。车窗两侧,是望不到边际的墨黑与灰白。凝固的熔岩原铺陈至天际,苔藓像一块巨大而陈旧的地毯,覆盖着大地千年万年的沉默。这里没有树,唯一的起伏是远方覆着白雪的蓝色山脊。世界仿佛被抽走了所有杂色,只剩下最原始、最纯粹的底片。金无眠关掉发动机,那被城市豢养已久的耳鸣,在这绝对的静默里,竟显得震耳欲聋。
他的目的地是杰古沙龙冰河湖。当他真正站在那片碎冰前时,才发觉任何想象都显得贫瘠。巨大的冰块从远古的冰川剥离,像诸神遗落的宝石,被洋流与风雕琢成不可思议的形状。它们并非纯粹的透明,内部蕴藏着乳白的纹理与幽深的蓝,那是一种被时光压缩了千万年的、沉静而忧郁的蓝。冰块相互推挤,发出低沉而纯粹的撞击声,宛若大地深处的呓语。他蹲下身,将手浸入彻骨的海水,触摸一块浮冰的表面,那冷,尖锐而清澈,顺着指尖直抵心扉,将他内里的喧嚣一并冻结、涤荡。
夜幕垂临,他并未离开。当最后一抹霞光被墨色吞没,天空中开始流转起一场神迹。起初只是一缕模糊的绿光,如同羞涩的精灵,在北方天际试探。随即,它舒展开来,化作一条巨大的、流动的丝绸,在穹顶之上旋舞。更多的色彩加入了这场狂欢,紫与红如泼洒的葡萄酒,在绿色的主旋律边缘晕染。它们变幻着形状,时而如瀑布倾泻,时而如帷幔飘摇,无声,却充满了整个宇宙的律动。
金无眠仰着头,感到自己的灵魂仿佛也被这光芒洞穿、洗涤。他忽然明白了,自己为何而来。他并非来寻找答案,而是来学习如何与沉默共存。这极地的荒原与炫光,从不回答人类渺小的疑问,它只是存在,以它亘古的庄严与浩瀚,映照出个体所有的烦忧,不过是时间长河中一粒微不足道的尘埃。
他深深吸进一口凛冽的空气,转身走向吉普车。冰岛的静默,已在他心中生根。他知道,当回归那片喧嚣,他将怀揣着这片永恒的冰雪与极光,作为他余生最坚固的、对抗嘈杂世界的堡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