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9年,一个得了疟疾的中国人从尼日利亚回到广州,他手里攥着一张20万美元的订单。
这张订单改写了他接下来二十年的命运,也让一个广东贸易公司在非洲卖出了41亿片纸尿裤。
这不是励志故事,这是一场关于时机、转型和代价的商业实验。
沈延昌1997年去尼日利亚的时候,脑子里没想过创业。
他刚从黑龙江一家事业单位辞职,跑到西非给一家港资企业当采购经理。那家公司叫尼日利亚通用钢铁,从60年代就在当地开厂,生产钢材、搪瓷、五金。
沈延昌的工作很简单,找中国供应商,把原材料运到非洲。
他的大学同学杨艳娟选了另一条路。本科毕业后继续读硕士、读博士,钻在哈尔滨工程大学的实验室里搞工业自动化。两个人天各一方,一个在非洲工地晒太阳,一个在东北写论文。
1999年,尼日利亚疟疾大爆发。
沈延昌病倒了,不得不辞职回国,就在他收拾行李准备离开的时候,尼日利亚当地一个供应商找上门来。对方很信任他,托他帮忙在中国采购一批货,价值20万美元。
这是个意外。
沈延昌回到广州休养,顺手帮这个非洲客户采购了货物,然后第二单来了,第三单也来了。
他发现了一个被忽视的商机,那时候中国企业都盯着欧美市场,很少有人愿意去非洲。非洲客户找不到供应商,中国工厂找不到非洲订单。
他决定做中间商。
2000年,沈延昌和杨艳娟在广州注册了广州奥柯耶经贸有限公司,这就是森大集团的前身。
杨艳娟那时候博士还没毕业,继续留在学术圈,后来去了华南理工大学当讲师,沈延昌一个人扛起了公司。
他的生意模式很原始,客户要什么,他就出口什么。无纺布、电器元件、马灯、煤油炉、牛仔裤、建材,只要能装进集装箱的东西都做。
为什么选广州?
沈延昌后来接受采访时说得很直白:"广州每年两次广交会,非洲采购商都来这里找货源,从采购到出口,在广州办事最方便。"
这不是情怀,是效率。
到2003年,沈延昌的生意利润还不错,每年几百万订单稳定增长。他看起来可以一直做下去,当个安稳的外贸倒爷。
问题出现了。
2003年,出口市场进入白热化竞争。沈延昌发现利润开始缩水,同行越来越多,大家都在压价抢订单。他意识到,如果只做贸易中间商,早晚会被挤出市场。
第一次转型来了——去非洲开分公司。
2004年,沈延昌正式成立广州森大贸易有限公司,同年在加纳首都阿克拉设立第一家海外分公司。
这是个大胆的决定,那时候去非洲建公司的中国企业屈指可数,华为、海尔、海信这些大企业才有这个实力。
沈延昌遇到的第一个问题是人。
中国员工派到非洲,夫妻分居,孩子留守,一年到头见不了几次面。谁愿意去?去了之后怎么管?非洲十几个国家,沈延昌就算每天飞也管不过来。
他想出一个办法——股权激励。
从2004年开始,森大集团把股权分给核心员工,按业绩分红,员工变成股东,不用盯着他们也会拼命干。有一次开会,有个股东提了个损害集体利益的建议,其他股东当场就怼回去了。
这招管用。
到2012年,森大在非洲十几个国家开了分公司,销售网络铺到了批发商、超市、小商店。公司从一个广州的外贸公司,变成了一个在非洲有渠道、有仓库、有团队的本地化企业。
2012年,杨艳娟离开华南理工大学,正式加入森大集团,夫妻档联手,开始第二次转型。
这次更狠——去非洲建厂。
沈延昌算了一笔账,国内人工成本涨得太快,从中国出口到非洲,关税、物流、汇率损失加起来,利润越来越薄。如果在非洲本地生产,原材料就地采购,产品直接卖,成本能降一半。
2015年底,沈延昌和科达制造的董事长边程坐在一起谈合作。科达制造是中国"陶瓷机械大王",国内唯一能提供建筑陶瓷整套设备的企业。森大有非洲渠道,科达有技术设备,双方一拍即合。
2016年2月,合同签了。
森大和科达在肯尼亚、加纳、坦桑尼亚各建一家陶瓷厂。到2019年,双方在非洲5个国家建成14条陶瓷生产线,成为非洲最大的建筑陶瓷供应商。
这里有个细节要注意。
沈延昌说过,在非洲建厂和在中国完全不一样。国内可以垫资,供应商先发货,工厂后付款。
非洲没这回事,原材料要么预付款,要么一手交钱一手交货。建一座总投资3亿的工厂,必须准备4亿甚至5亿的流动资金,很多中国企业就是倒在资金链上。
森大挺过来了,沈延昌后来还进了科达制造的董事会,当了非独立董事,专门负责非洲陶瓷业务。
陶瓷厂赚钱了,沈延昌开始琢磨第二条产品线——快消品。
2009年,森大集团内部孵化了一个新业务——卫生用品。
沈延昌看中的是非洲的人口结构。
非洲人口年龄中位数只有20岁,是全球最年轻的大陆。2020年到2024年,非洲新生儿数量每年增长1.8%,全球第一。这意味着什么?纸尿裤需求会持续爆发。
同年,森大在加纳推出了第一款婴儿纸尿裤,品牌叫Softcare。价格定在每片9.27美分,折合人民币5毛钱,这个价格只有欧美品牌的三分之一。
2010年到2011年,品牌矩阵迅速铺开。
Maya品牌覆盖中端市场,Veesper进入拉美,Cuettie和Clincleer主打大众市场。不同品牌对应不同购买力,从城市白领到乡村家庭都能找到适合自己的产品。
前期森大是从中国采购纸尿裤,贴牌后运到非洲卖,这个模式利润不高,物流成本占大头。
2018年,转折点来了。
森大决定在非洲建纸尿裤工厂。第一家工厂落地加纳,开始本地化生产婴儿纸尿裤、卫生巾、湿巾。原材料从中国和亚洲采购,生产在非洲完成,产品直接进入非洲市场。
成本立刻降下来了。
本地生产的卫生巾,价格只有宝洁的三分之一。纸尿裤均价8.3美分一片,宝洁要11.58美分,价格优势33%。非洲消费者对价格极度敏感,便宜三分之一就是决定性的竞争力。
2022年2月,乐舒适从森大集团独立出来,在开曼群岛注册成公司。这时候森大已经在非洲8个国家建了8家工厂,拥有44条生产线,年产能纸尿裤55.8亿片,卫生巾25.7亿片。
2024年9月的数据更夸张。
乐舒适的工厂扩展到51条生产线,年产能纸尿裤63亿片,卫生巾29亿片。2024年全年,乐舒适卖出41亿片纸尿裤,收入4.54亿美元,折合人民币32亿。
按销量算,乐舒适是非洲纸尿裤市场的第一名,市占率20.3%。卫生巾市场也是第一,市占率15.6%。
问题是,销量第一不等于赚钱最多。
乐舒适能在非洲卖这么多纸尿裤,核心靠两样东西——渠道和价格。
先说渠道。
截至2024年底,乐舒适合作的批发商、经销商、商超和零售商超过2800家。这些渠道覆盖非洲30多个国家,能触达80%以上的本地人口。
这里有个关键细节。
非洲人口分散,交通物流落后,大品牌的产品很难渗透到偏远地区,宝洁、联合利华的货只能铺到大城市的超市。乡镇怎么办?乐舒适用摩托车、小货车把货送到村里的小卖部。
批发商是乐舒适的主力渠道,贡献64%的收入。800多家批发商和乐舒适合作超过3年,关系稳定。
再说价格。
乐舒适的纸尿裤均价8.3美分一片,宝洁11.58美分。卫生巾更夸张,乐舒适4.63美分一片,宝洁10.49美分,价格差127%。
听起来很厉害,销量第一,价格最低,渠道最深。
转折来了。
2024年,乐舒适的收入是4.54亿美元,净利润0.95亿美元。按销量算,市占率20.3%,非洲第一。按收入算呢?市占率只有17.2%,排第二。
这说明什么?
卖得最多,赚得不是最多,低价策略吃掉了利润空间。
更麻烦的是,增速开始下滑。2023年乐舒适营收增速28.6%,2024年降到10.5%。纸尿裤均价还在继续下跌,2024年前三季度同比下降6.32%。
价格战打到这个程度,乐舒适还能往下降吗?
沈延昌和杨艳娟没有停下来。
2024年1月和12月,乐舒适两次分红,总计3535万美元。沈延昌杨艳娟夫妇通过Century BVI持股64.42%,拿走了超过2300万美元,折合人民币1.67亿。
IPO前突击分红,这在资本市场不是新鲜事。
有意思的是另一件事。
2022年到2024年前三季度,乐舒适累计欠缴社保160万美元。招股书里写得很清楚,如果被有关部门要求补缴或处罚,公司财务状况和经营业绩可能受到重大不利影响。
一边给股东分红1.67亿,一边欠员工社保160万美元。
2025年1月,乐舒适第一次向港交所递交招股书。
六个月后,招股书失效。
2025年8月,乐舒适二次递表,再次冲击港股IPO,这次能成吗?
我们回到最初的问题——在非洲称王需要几步?
沈延昌用了25年走了三步:第一步,做贸易中间商,赚信息差的钱;第二步,去非洲开分公司建工厂,赚本地化的钱;第三步,打价格战抢市场份额,用销量换规模。
这三步走完了,他站在了非洲纸尿裤市场的顶端。
接下来呢?
低价策略还能撑多久?增速下滑怎么办?原材料价格波动怎么抗?非洲货币贬值带来的汇兑损失谁来填?
这些问题的答案,藏在乐舒适接下来的招股书里,也藏在非洲14亿人口的消费升级里。
参考资料:
中华网:《中国夫妻在非洲卖纸尿裤年收入32亿 冲刺港股IPO》,2025年10月17日
新浪财经:《70后学霸夫妻非洲卖纸尿裤,年收入32亿元,冲刺港股IPO》,2025年10月16日
羊城晚报:《乐舒适业绩增速"急刹车" "非洲纸尿裤之王"上市之路蒙上阴影》,2025年2月26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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