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机降落在仁川机场时,吕文扬捏着那本快被翻烂的韩国攻略,指尖泛白,嘴里念念有词,活像个赴考的书生。旁边的老段却只揣着一包辣鸡爪,嚼得满嘴油光,呼噜声震天响——仿佛不是去异国他乡,而是回自家炕头打盹。吕文扬瞅着他,心里那根绷紧的弦,又悄悄拧紧了一分。
在首尔街头,老段像条滑溜的泥鳅,轻车熟路拐进一家不起眼的地下小店。门楣上只挂着一块褪色的松木招牌,写着几个吕文扬看不懂的韩文。甫一推门,松木燃烧的暖香裹挟着蒸腾的白雾扑面而来,空气又热又沉,带着点微咸的汗意。吕文扬的眼镜瞬间被糊得一片白茫茫,耳边嗡嗡作响,只辨得清蒸房里人影幢幢,此起彼伏的韩语交谈声仿佛隔着一层厚厚的水帘传来。老段熟门熟路,三下五除二脱了衣服,递给他一个木牌,用下巴颏朝雾气最浓的深处努了努,便自顾自“噗通”一声砸进冒着泡的热水池里,舒服得直哼哼。
吕文扬捏着冰凉的木牌,像捏着一块滚烫的炭。他踌躇着,迟疑着,在迷宫般雾气弥漫的回廊里越走越心慌。四周人影晃动,却面目模糊,低语声在氤氲中飘荡,如同鬼魅。他努力辨认着墙上那些曲里拐弯的韩文指示牌,可那些笔画在他眼里全成了乱爬的蚯蚓。雾气越来越重,呼吸也越发滞涩,他像只没头苍蝇,只想赶紧找个地方定定神。
慌乱中,他瞥见一扇虚掩的、挂着布帘的门,门楣上似乎有个小小的、他依稀觉得眼熟的符号——跟老段木牌上的某个标记有点像!如同溺水者抓住浮木,他心中一松,不假思索就推门钻了进去。
门在身后轻轻合拢,蒸腾的白雾似乎散开了一些。然而下一秒,吕文扬浑身的血液“唰”地冲上了头顶,又在瞬间冻结成冰——眼前并非热腾腾的池水,而是一片开阔的休息区!更可怕的是,那些或躺或坐、身上只裹着白色浴巾的身影,分明都是女子!几声短促的惊呼像冰锥刺破了凝滞的空气。
他脑中轰然一片空白,眼镜片彻底成了两团白雾,什么也看不清,只觉无数道惊愕的目光利箭般射来。他像个被烫到的虾米猛地弓起背,几乎是手脚并用地向后狼狈急退,手忙脚乱间,不知被什么绊了一下,整个人几乎是滚着撞出了那道要命的门帘。
他失魂落魄地瘫坐在门外的廊道地板上,心脏擂鼓般撞击着耳膜,冰凉的地砖也驱不散他脸上火烧火燎的羞赧。这时,一只粗糙温热的大手落在他肩上。老段不知何时已站在他身后,脸上带着洞悉一切的笑意,慢悠悠从裤兜里摸出一张皱巴巴的纸条塞给他。吕文扬颤抖着展开,上面是老段那歪歪扭扭、力透纸背的中文:“莫乱跑!女汤有记号!”
老段瞧着吕文扬那副恨不得钻进地缝的窘样,嘿嘿一笑,指着远处正确的入口:“急啥?人家规矩人,比你家跑丢的花猪还乖,能吃了你不成?” 他拍了拍吕文扬僵硬的肩膀,率先朝那热气蒸腾的入口走去,步履从容得像归圈的老牛。
吕文扬捏着那张救命的纸条,指尖发烫。他望着老段敦实的背影消失在腾腾热气里,忽然明白过来:这人间的路啊,有时再厚的攻略书也敌不过一张歪歪扭扭的小纸条。它写着的未必是精准的导航,却是在陌生迷途里,悄然递来的、最踏实的回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