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夷宫中鹿为马，秦人半死长城下。

避时不独商山翁，亦有桃源种桃者。

——【宋】王安石《桃源行》

一朝阎乐统群凶，二世朝廷扫地空。

唯有渭川流不尽，至今犹绕望夷宫。

——【唐】胡曾《咏史诗·咸阳》

秦庭初指鹿，群盗满山东。 忤意皆诛死，所言谁肯忠。

武关犹未启，兵入望夷宫。为祟非泾水，人君道自穷。

——【唐】贺兰进明《古意二首·其一》

望夷宫与秦二世墓

泾河南岸的土崖上，一段荒草覆盖的土台突兀而立。当“陕西省重点文物保护单位 望夷宫遗址”碑石映入眼帘时，两千多年前那场终结秦帝国的血腥政变，瞬间从史书中苏醒——这里，正是秦二世胡亥的殒命之地，也是大秦王朝轰然倒塌的最后一块多米诺骨牌。

望夷宫，秦朝权力游戏的终局场

据《史记·秦始皇本纪》记载：“临泾水作之，以望北夷”，望夷宫于秦始皇二十八年（公元前219年）由秦始皇下令修建，最初主要作为“望北夷”的军事瞭望台，以监控北方少数民族动向。1989年，据咸阳市文物普查队考察确认，其遗址位于今陕西泾阳县高庄镇东风村五福组与二杨庄组之间的泾水南岸的高台上，遗址北达泾河岸边，东西长600余米，南北宽500余米，总面积30余万平方米。遗址中心区域的建筑遗物堆积层厚达一米以上。尽管历经两千多年的岁月侵蚀，部分遗址已被泾河冲刷或因取土等原因遭到损毁，但仍有一些遗迹留存，如部分夯土基址、秦代建筑遗物、秦代板瓦、筒瓦、葵纹瓦及各式卷云纹瓦当等。2003年，望夷宫遗址被陕西省人民政府确定为省级文物保护单位。

公元前207年，秦帝国早已风雨飘摇，项羽在巨鹿之战中歼灭秦军主力，刘邦率军攻破武关直逼咸阳，而朝堂之上，宦官赵高通过“沙丘之谋”扶持二世胡亥即位，随后通过诬陷李斯、“指鹿为马”等手段彻底掌控朝政。当刘邦暗中联络赵高商议“共分关中”时，这位权宦意识到，一旦秦二世知晓实情，自己必将死无葬身之地，一场弑君政变就此酝酿。

而那场惊心动魄的“望夷宫之变”导火索，竟是一场诡异之梦。史载秦二世“梦白虎啮其左骖马，杀之，心不乐”，占梦官称“泾水为祟”。为消解凶兆，胡亥前往望夷宫斋戒，祭祀泾水，沉四匹白马以祈福。这恰好给了赵高可乘之机，他以弟弟赵成为内应，女婿阎乐为先锋，谎称宫中有盗贼，率千余吏卒闯入望夷宫。守卫被斩杀，宦官四散奔逃，最终只剩下胡亥与一名贴身宦官困守内殿。

面对阎乐的逼宫，23岁的胡亥从“愿得一郡为王”到“愿为万户侯”，再到“愿与妻子为黔首”，层层退让哀求，却只换来“为天下诛陛下”的冷喝。最终，这位继承了秦始皇雄才霸业三年的皇帝，在绝望中拔剑自刎。

望夷宫之变后，赵高试图自立未果，只得立子婴为秦王，秦帝国正式放弃帝号。短短四十六天后，刘邦入咸阳，秦朝灭亡。谁也未曾料到，望夷宫就此成为大秦帝国的历史终点线，这座为“防夷”而建的宫殿，最终会成为帝国统治者的葬身之所，见证了秦王朝的衰落与灭亡。

寻访望夷宫，泾河岸边的历史回响

2025年12月8日早晨，循着汽车导航穿过拆迁中的村落，记者怀着一种复杂的期待，来到曾见证秦帝国崩塌的望夷宫。这里是当地老乡口中的“冢疙瘩”。残墙断瓦间旁边已建起几座的高楼，唯有脚下的黄土路，还保留着古原的质感。

就在最后一排民房的屋后，一片突兀的土台突然出现，台下立着“保护文化遗产”“望夷宫遗址”等石碑标牌下，行人在杂草中踩出的土路蜿蜒，指引着我通向这片秘境。站在土台上，视野豁然开朗，荒草覆盖的台地呈方形矩阵，向北走到土塬尽头，下面是泾河蜿蜒，对岸泾阳县城的高楼大厦，这正是史书中“临泾水”的绝佳位置。

遥想当年，两千多年前，守卫站在宫墙楼阁上监视北疆烽火，“望夷”名副其实。明代诗人王圻“泾原筑望夷，欲觇边尘起”的诗句，此刻有了最真切的注解。如今，曾经的帝王宫阙成了乡间坟茔，残垣上下数十座寻常百姓的坟茔散乱林立，世事沧桑莫过于此。

在荒草与枣刺间穿行，头顶上咸阳国际机场的航班低空掠过，两三分钟一班的隆隆机声不时耳畔响起。蹲下身触摸脚下的夯土，指尖的粗粝感仿佛能穿透时光——这土里，或许还藏着当年祭祀泾水的白马骸骨，或是政变时散落的青铜箭镞。

从“指鹿为马”的荒诞到望夷宫自刎的悲凉，秦二世的一生都是赵高权力游戏的棋子，他的悲剧，早已超越了个人命运的范畴。站在遗址上回望，直道的车辙印早已湮没，祭祀泾水的仪式亦不复存在。

以庶人之礼下葬的秦二世墓

相较于不远处大唐芙蓉园的喧嚣与曲江新区的繁华，位于曲江池南路的秦二世皇帝陵，仿佛是被时光遗忘的角落，要不是修建为遗址公园免费对外开放，估计去的人更少。

顺着公园的台阶步行，沿途关于秦代的雕塑“天下一统”“秦半两”“秦战甲”“蒙恬列传”“秦砖”“指鹿为马”，一个接着一个。来到山门，“秦二世黄帝陵”隶书大字赫然在目，随后就是“史鉴千秋”“覆舟之鉴”等匾牌闪现。穿过山门石级而上，一座古朴的石碑映入眼帘，碑身正面“秦二世皇帝陵”六个楷书大字，遒劲有力，落款为“清乾隆四十一年陕西巡抚毕沅敬立”字样清晰可辨。驻足凝视，碑身青苔丛生，墓冢上也长出了几棵高大的松树、槐树，让人竟生出一种时空交错的恍惚。史书记载，这位曾经的天子胡亥被赵高逼迫自杀后，仅以庶人礼仪葬于杜南宜春苑，这般简陋的身后事，与秦始皇陵的恢弘气势形成了悬殊的对比。毕沅当年为其立碑，或许正是想为这段模糊的历史立留下一个清晰的印记。

这座不算高大的土筑圆形墓冢，直径约二十五米，高五米有余，外围环绕着一圈青砖砌筑的保护花墙。墓冢前没有威严的石人石兽，也没有华丽的祭台，唯有几株松柏静静伫立，守护着这份沉寂。据1982年西安考古勘探，发现的墓室遗存，那少量的灰陶陶罐残片、青铜剑残段，无不印证着“庶人礼下葬”的记载，让人不禁唏嘘：权力的巅峰与落幕，竟只隔了短短三年光阴。

墓冢西侧的陈列馆里，陈列着与秦二世相关的史料和考古遗物。《史记》抄本上，“赵高欲为乱，恐群臣不听，乃先设验，持鹿献于二世，曰：‘马也。’”的文字格外醒目，“指鹿为马”的雕塑场景就在眼前。玻璃展柜中，那些残缺的陶俑残块和锈迹斑斑的秦铧，依稀能看出秦代陶塑农具的工艺特色。

秦二世登基后的暴政与昏庸，从“沙丘之变”的权谋到“望夷宫之祸”的结局，字字句句都在诠释着“水能载舟，亦能覆舟”的古训，秦二世的故事早已落幕，但那座小小的陵墓，却永远在诉说着“以史为鉴”的箴言，也明白了真正的不朽从来不是高大的封土与奢华的陪葬，而是历史留给后人的警醒。

华商报大风新闻记者 陈团结 文/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