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起奠定大唐基业的那些惊心动魄的往事，人们总会首先想起李世民在玄武门前的雷霆一击。他诛杀兄长太子李建成、弟弟齐王李元吉，随后登临帝位，开启了彪炳史册的贞观盛世。然而，当这场骨肉相残的惨剧在宫门内爆发时，身为开国皇帝的李渊，为何近乎毫无防备地目睹了一切？这位从太原起兵、一路杀伐至长安建立李唐王朝的枭雄，军政经验不可谓不老辣。可就在武德九年六月初四那一天，长安城北的玄武门俨然成了手足相戕的屠场，而李渊本人，竟还在宫中等待着所谓的“三司会审”。让我们拨开历史迷雾，探寻这场巨变背后，那根早已悄然埋下的引线。

一切须从王朝初立时说起。李渊遵循长子继承古制，立李建成为太子，名正言顺。反观李世民，在平定隋末乱世的征战中功勋卓著，薛举、刘武周、王世充、窦建德等枭雄逐一被他荡平，关陇的精兵强将，多半唯他马首是瞻。武德元年至四年间，李世民东征西讨，为大唐奠定了半壁江山；李建成则主要负责后勤与京畿防务；齐王李元吉，更多时候是闲散宗室。表面父慈子孝、兄弟和睦，但李渊心中明镜一般：这位次子功高盖主，声望过于炽盛，已成隐忧。

李渊并非毫无察觉。早在武德五年，他便曾向心腹宰相裴寂吐露忧思，认为李世民在外统兵日久，受身边文人熏染，已非昔日的纯良儿子。裴寂是太原起兵的元从功臣，深得李渊信任。然而，因天下未定，仍需倚仗李世民这柄利剑开疆拓土，李渊并未立即采取激烈手段。转折点在武德四年平定王世充后，李渊的天平开始明显倾向太子。他着手扶持李建成，并引入李元吉以制衡秦王。先是把李世民兼任的陕东道大行台官职转予李建成，后又让李元吉掌管部分军务，甚至将秦王府的精锐部队划拨过去。至武德七年，举措更为凌厉：调走尉迟敬德、程知节（程咬金）等心腹将领，将太子东宫的长林兵扩编改制。一番操作下来，李世民麾下亲兵已不足千人，利爪似被逐一拔除。

这番布局看似周密。李渊的意图，是通过渐进手段蚕食秦王的兵权，令其无力翻天。武德九年五月，他更进一步，将房玄龄、杜如晦等核心谋士逐出秦王府，仅留长孙无忌等少数亲信。表面看来，这是帝王平衡之术，秦王势大则扶植太子，力求一碗水端平。然而实际效果如何？李世民的旧部体系并未真正瓦解，被调离的尉迟敬德等人依然暗中听其号令。更要害的是，李渊未能彻底收编这些将领的私属武装。唐初军制，守卫宫禁的南衙诸卫本应效忠皇帝，但其中许多人早已被李世民暗中笼络。例如玄武门守将常何，本是太子一系，却在武德七年被李世民以重金收买，悄然安插亲信。敬君弘等禁军将领，亦被纳于秦王麾下。李渊以为掌握了兵权调令便可高枕无忧，殊不知一张大网已在其最核心的宫城门内悄然织就。

再看天象示警的插曲。武德九年五六月间，太白星两次于白昼显现，太史令傅奕密奏：“太白见秦分，秦王当有天下。”李渊见此奏报，震怒之余，将其直接掷与李世民观看。这本是试探，亦或借天意敲打，谁知李世民竟反戈一击。六月初三深夜，他呈上密奏，控告李建成、李元吉与后宫张婕妤、尹德妃私通，秽乱宫闱。李渊勃然大怒，当即批示“明日早朝，于内殿当面对质”。他认定此事若非铁证如山，李世民绝不敢如此指控，否则无异于自寻死路。他甚至还预备了后手：命人在玄武门北侧的海池备好画舫，盘算着若李世民当庭抗辩，便可借李建成、李元吉之力将其“意外”推落水中。

李渊的算盘不可谓不精，却严重低估了李世民的决绝与底牌。六月初四寅时三刻，李世民紧急召回房玄龄、杜如晦，集结八百勇士，携长孙无忌、尉迟敬德、侯君集、秦叔宝、段志玄等一众悍将，伏兵于临湖殿侧。拂晓时分，东宫与齐王府门开启，李建成、李元吉仅率十余名扈从，经朱雀大街北上，步入玄武门第一重门洞。守将常何坦然放行，敬君弘依计守门，一切平静如常。然而，一行人刚过临湖殿，伏兵骤起！尉迟敬德挽弓一箭，洞穿李建成咽喉，太子当即坠马。李元吉惊惶欲逃，被秦叔宝等人乱刀砍毙。随从护卫数十人顷刻殒命，鲜血染红宫道青石板。东宫将领薛万彻、冯立闻变，率两千精兵猛攻玄武门，敬君弘力战身亡，张公瑾奋力闭门死守。关键时刻，尉迟敬德持李建成、李元吉首级登上城头示众，东宫齐王府兵见状，瞬间士气崩溃，薛万彻逃往终南山，冯立则遣散部众，只身逃亡。

此刻的李渊，尚在太极殿中等待早朝，裴寂、萧瑀、陈叔达等重臣侍立丹墀之下。骤然间，殿外杀声震天，旋即身披重甲、槊尖淌血的尉迟敬德率甲士闯入。李世民紧随其后，伏地痛哭，泣诉太子与齐王欲加害于己，自己不得不奋起自卫。李渊面如死灰，双手紧紧抓住龙椅扶手。殿外早已被秦王旧部团团围困，本应护驾的禁军竟无一异动。至此，李渊已无兵可调，无力回天。当日午后，他被迫颁下诏书，自责失德，宣布传位于李世民。随后，东宫、齐王府被围剿，李建成的五个儿子、李元吉的五个儿子尽数被诛，其党羽如封德彝、裴矩等或贬或杀，王珪、韦挺、薛万彻等人虽暂得保全，不久亦被流放岭南。

何以说李渊全无防备？归根结底，他低估了李世民的果决与周密布局。起兵之初，李渊曾许以李世民太子之位，但建国后却改立李建成，这便埋下了不公与怨怼的种子。此后，李渊试图以政治手腕平衡各方，反而激化了兄弟间的倾轧。他致力于用行政命令削夺兵权，却未能以武力彻底瓦解秦王的私人武装集团。唐初私兵盛行，太子东宫有长林兵，秦王麾有八百勇士，齐王亦收纳不少秦府旧部。李渊未能及时将这股力量彻底“国有化”，而本应绝对忠诚的南衙禁军，其将领又多在观望中倒向了实力更强的一方。最后，当突厥犯边，李建成建议由李元吉取代李世民出征，并欲借此调走秦府精锐，这本是给予李世民的致命一击，却不料，李世民选择了先发制人，在玄武门挥出了改写历史的利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