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我们来厘清一个常见的误解:“从1840年以来,欧美总和我们过不去”。
这句话被很多人视为解读近代史的万能钥匙,认为我们近代一百八十多年的苦难,根源都在于西方列强组团想要扼杀我们。
但事实上,这种理解是情绪化的,且经不起推敲的。
不是说近代我们没有受过西方的欺辱,而是说“总和我们过不去”这个结论,忽略了国际关系中真正的利益逻辑。
借着这个由头,今天我们要讨论的,正是这百年来我们与欧美关系的虚实之辩——
如果你要问这有什么意义,那么通过厘清这段关系,我们才能理解到底是“谁”在真正威胁我们的生存,又是“谁”在关键时刻提供了现代化的燃料。
这对于看清当下的局势,是不是就有现实意义了?
在我们近代史上,欧美与我们的关系其实远非“一直对抗”那么简单。
如果我们把时间轴拉长,你会发现真正意义上的“全面封锁”和“过不去”,时间其实非常短暂。
首先,我们要从时间维度上来考虑这件事。
在很多人的认知里,1840年以后的历史就是一部西方欺负我们的血泪史。
但若你翻开历史账本仔细算算,欧美真正和我们“彻底过不去”的时间,满打满算可能只有20年:
即从1950年开始,到1972年尼克松访华前后的这段冷战高峰期。
而在其他漫长的岁月里,欧美与我们的关系,其实是充满了“蜜月期”的。
比如上世纪80年代,这可以说是中美关系的“顶峰蜜月期”。
那时候,美国不仅把极为先进的“黑鹰”直升机卖给我们,双方在经济、科技、文化上的交流甚至比现在还要热络。
再往前推,上世纪20年代,我们推翻清廷建立民国初期,也曾有过一段与欧美关系的融洽时光。
所以,无论你对“帝国主义亡我之心不死”的警惕有多高,你都得承认,在历史的长河中,合作与交流往往占据了相当大的篇幅。
所谓的“总过不去”,更多的是一种因意识形态对立而产生的幸存者偏差记忆。
而除此之外,还有现实利益层面的考虑,这也是我们分析国际关系最重要的视角——在这个层面,我们最起码要看清楚两组截然不同的数据:
首先是生存威胁。
在这个问题上,历史的真相往往比教科书上的概括要残酷得多。
如果你仔细分析近代给我们造成最大伤害、最大领土损失的事件,你会发现主角往往不是那些远在万里的英美法德,而是我们的邻居。
近代对我们伤害最大的,一个是东边的日本,一个是北方的邻居。
甲午战争,我们被全面入侵;外蒙独立,大片北方领土被鲸吞。这些关乎国家存亡、领土完整的致命一击,都来自近邻。
相比之下,两次鸦片战争、中法战争,虽然我们也输了,但那更多是“贸易竞争”的升级版。
英法联军火烧圆明园固然可恨,但他们打完就走了,因为他们的陆军规模有限,这就注定了他们无法像日本或沙俄那样,对我们进行鲸吞式的领土占领。
甚至可以这么说,欧美列强在某种程度上,反而在遏制日本和沙俄独吞中国的野心。
左宗棠收复新疆,把沙俄的气焰压下去,这背后其实也有地缘政治的平衡。
所以,以生存威胁的烈度来检验,很明显,来自陆地邻居的威胁,是要远大于远洋欧美的。
而如果以上只是用地缘政治来做逻辑推演,那么我们还有基于现实的第二层考虑:
现代化援助。
我们常说“落后就要挨打”,但我们往往忽略了,是谁给了我们脱离落后的工具?
让我们把目光投向那段最艰难的岁月。甚至在某些特殊时期,我们因为粮食极度短缺,面临严峻的生存危机。
是什么让我们最终解决了吃饭问题?
除了包产到户激发的积极性,还有一个决定性的物质因素:十三条化肥生产线。
在上世纪七十年代初,中国引进了这十三条救命的化肥生产线。
这批设备主要来自哪里?美国、法国、荷兰、日本。正是这批工业化的“神器”,让粮食产量得以稳步增长,让几代人免于饿殍遍地。
如果欧美真的铁了心要“灭亡”我们,这救命的化肥生产线,该怎么解释?
再看看我们的大学和医院。
今天中国许多顶尖的学府和三甲医院,你去翻翻它们的族谱,前身几乎都充满了欧美的影子。
燕京大学,由英美教会联合创办,后来拆分进了北大、清华;
圣约翰大学,中国第一所现代高等教会学府,拆分后滋养了复旦、同济、华东师大;
湘雅医学院,有“南湘雅”之称,前身是雅礼协会创办;
北京协和医院,那是石油大王洛克菲勒基金会的大手笔;
上海瑞金医院、仁济医院、同济医院……
从1835年广州的第一间眼科医局,到1949年遍布全国的340多所教会医院。
如果说这是“过不去”,那这种“过不去”的方式,未免也太“慈悲”了一些。
这才是历史复杂的地方。欧美在通过条约攫取利益的同时,也通过传教士、医生和教师,把现代科学、医学和教育体系带入了这个古老的帝国。
当然,我们不能否认西方列强有过“联合起来”欺负中国的时候。
最典型的就是八国联军侵华。
但这里有一个逻辑前提:西方列强平时是竞争关系,甚至是敌对关系(想想一战二战他们自己打成什么样)。
能让他们“联合”起来的前提,往往是因为在这个古老帝国的应对失措下,他们拥有了共同的受损利益。
比如义和团运动时期,要“扶清灭洋”,围攻使馆区。这种打破外交底线的行为,才促成了西方列强罕见的一次“大团结”。
这其实给我们提供了一个理解“欧美vs我们”的最佳视角:
欧美并不是一个铁板一块的整体,他们任何一个单独拎出来,往往更看重与我们的贸易利益。
只有当意识形态或根本规则发生剧烈冲突时,他们才会结成临时的同盟。
就像最近德国那位副总理克林拜尔说的,他支持自由市场,但也强调“公平竞争”,不希望欧洲成为“输家”。
这背后,其实还是生意和利益的博弈,而不是什么从1840年延续至今的“世仇”。
上帝没有制造一种绝对的“反中同盟”放在那里,而只有基于利益分分合合的国际关系。
最后再说回现在。
很多人习惯用“帝国主义亡我之心不死”来解释一切国际摩擦。
这固然能带来情绪上的宣泄,但却容易让我们忽视自身发展中的结构性问题。
当我们抱怨欧美“过不去”的时候,不妨多看看历史的细节。
那些化肥厂的机器轰鸣声,那些百年医学院里的柳叶刀,以及那些曾在蜜月期飞过蓝天的黑鹰直升机。
它们都在默默诉说着另一个版本的历史:
这个世界没有永远的敌人,也没有永远的朋友,只有永远的利益——以及在利益交织中,艰难前行的现代化之路。
番外我们的说书时间
在正文中,我们提到了“蜜月期”和“过不去”的交替。其实,还有一个有趣的视角:政府是政府,民间是民间。
在晚清,虽然朝廷和洋人打得不可开交,但在民间,尤其是在东南沿海,老百姓对洋人的态度却很有意思。
八国联军打进京城的时候,出现了著名的“东南互保”。
南方的督抚们跟洋人说:
你们打你们的慈禧,我们做我们的生意,咱们井水不犯河水。
甚至在战场上,还出现过百姓帮着联军扶梯子、运物资的奇景。为什么?因为在当时的百姓眼里,那个腐朽的朝廷,可能比洋人更像“敌人”。
这其实解释了为什么单纯的“排外”很难持久。因为一旦涉及到具体的生计、具体的化肥、具体的药品,老百姓的心里都有一杆秤。
就像今天,虽然网上骂声一片,但大家填志愿的时候,看着那些源自欧美体系的顶尖大学和专业,身体还是很诚实的。
古今皆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