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汉末年的寒夜,中牟县狱吏陈宫面对着一个特殊的囚徒 —— 背负 “谋逆” 罪名的曹操。彼时的曹操尚未成气候,不过是个因刺杀董卓失败而亡命天涯的愤青,提着脑袋在乱世里撞大运。陈宫看着这个形容狼狈却眼神桀骜的男人,听他慷慨陈词,说要 “扫清寰宇,匡扶汉室”,竟莫名动了心。
这是一种乱世中难得的 “知遇”。陈宫本是寒门士子,空有满腹经纶,却在腐朽的朝堂里找不到出路。他看透了董卓专权的黑暗,也厌倦了诸侯割据的混乱,而曹操身上那股 “宁教我负天下人,休教天下人负我” 的狠劲,在他看来竟是拨乱反正的锐气。于是,这个看似循规蹈矩的狱吏,做出了一生中最疯狂的决定 —— 连夜放走曹操,还弃官相随,要与他共图大业。
逃亡路上,吕伯奢家的那场血案,成了两人缘分破裂的开端。曹操误杀吕家八口,事后非但毫无悔意,反而补刀杀害了折返的吕伯奢,留下那句千古骂名。陈宫站在满地血泊中,看着曹操冷漠的侧脸,心中的热血一点点冷却。他终于明白,自己救下的不是匡扶汉室的英雄,而是一个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的枭雄。“公心术不正,吾实难与为伍”,这句心里话,成了他与曹操分道扬镳的伏笔。
离开曹操后,陈宫的选择让世人费解 —— 他投靠了有勇无谋、反复无常的吕布。在世人眼中,这是一步臭棋:吕布既无雄才大略,又缺乏知人善任的智慧,跟着这样的人,注定难成大事。但陈宫自有他的考量。
在他看来,曹操的 “奸” 比吕布的 “愚” 更可怕。曹操的野心藏在 “匡扶汉室” 的外衣下,手段狠辣,滥杀无辜;而吕布虽鲁莽,却无篡汉之心,更重要的是,吕布对他言听计从(至少初期如此),能让他的谋略得以施展。陈宫想要的,从来不是依附强权,而是找一个能践行他 “忠义之道” 的主公 —— 他的忠义,是忠于汉室,忠于天下苍生,而非忠于某个具体的人。
辅佐吕布期间,陈宫的谋略展现得淋漓尽致。他献策夺取兖州,让吕布一度成为坐拥一州之地的诸侯;他识破曹操的 “驱虎吞狼” 之计,劝吕布联合刘备对抗曹操;即便在吕布屡犯昏招时,他仍多次力挽狂澜。可惜的是,吕布的刚愎自用最终让他的心血付诸东流。当吕布沉迷酒色、不听劝谏,甚至怀疑陈宫的忠诚时,这位谋士的眼中,渐渐蒙上了一层绝望。
建安三年,下邳城破,吕布被俘,陈宫也成了曹操的阶下囚。白门楼上,曹操看着这位曾经的救命恩人、如今的死对头,心中百感交集。他想劝降陈宫,毕竟,陈宫的才华是他梦寐以求的。
曹操问:“公台,你平生自诩智谋过人,如今为何落得这般田地?” 陈宫从容答道:“只因布不听吾言,若从吾计,未必被擒。” 曹操又问:“那你现在打算怎么办?” 陈宫直视着曹操的眼睛,字字铿锵:“吾闻以孝治天下者,不害人之亲;施仁政于天下者,不绝人之祀。吾老母妻子皆在明公治下,愿明公怜之,吾死而无憾。”
曹操仍不死心:“公若肯降,吾必委以重任,共享富贵。” 陈宫哈哈大笑,笑声里满是悲凉与不屑:“汝心术不正,多行不义,吾宁死不从!” 他早已看透曹操的本质,即便曹操如今权势滔天,也改变不了其滥杀无辜的本性。对陈宫而言,与其屈身事贼,不如慨然赴死,保全自己的名节。
最终,陈宫从容赴死。临刑前,他拒绝回头,只留下一句 “请出就戮,以明军法”。曹操看着他的背影,心中五味杂陈,最终如约善待了他的家人。这位乱世中的孤臣,用生命践行了自己的忠义之道,也给历史留下了一段悲壮的传说。
陈宫的一生,充满了争议。有人说他 “明珠暗投”,辅佐吕布是自毁前程;有人说他 “不识时务”,放着曹操这样的明主不追随,偏要以身殉道;也有人说他 “忠义无双”,宁死不屈的气节值得敬仰。
客观而言,陈宫的谋略毋庸置疑。他是三国时期少有的顶尖谋士,若遇明主,未必不能成就一番大业。但他的悲剧在于,身处乱世,却坚守着一份过于纯粹的忠义。他看不惯曹操的权谋,也容不下吕布的昏庸,最终成了乱世中的 “孤臣”。
但正是这份纯粹,让陈宫的形象愈发高大。在那个 “良禽择木而栖,贤臣择主而事” 的时代,大多数谋士都在为了功名富贵择主而事,而陈宫却始终坚守着自己的底线。他救曹操,是因为相信他能匡扶汉室;他反曹操,是因为看清他的残暴本性;他辅吕布,是因为希望能实现自己的政治理想;他赴死,是因为不愿背弃自己的初心。
千百年来,人们记住陈宫,不仅因为他的智谋,更因为他的忠义与决绝。他用生命告诉我们:乱世之中,最难的不是建功立业,而是坚守本心;最可贵的不是趋利避害,而是宁死不屈的气节。白门楼上的那一抹血色,成了三国历史中最动人的篇章之一,让后人在感慨乱世无常的同时,也对这位孤臣的忠义肃然起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