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安二十二年(公元217年),拥有了益州和大半个荆州的刘备,决定再向东夺取汉中。
刘备为什么一定要夺取汉中呢?用蜀郡太守杨洪的话来说“汉中则益州咽喉,存亡之机会,若无汉中则无蜀矣。”刘备手下的护军黄权也说:“若失汉中,则三巴不振,此为割蜀之股臂。”这是因为秦岭之地势高于大巴山,秦岭之险亦远甚于大巴山之险,若巴蜀无汉中,则等于把家门大开了,曹魏随时可以领兵攻入。事实上,这两年来,曹操大军虽已撤走,魏将张郃却经常率领部队侵入三巴,掠夺人口,搞得刘备不胜其苦。
而且,刘备只有拿下汉中,才有资本可以转守为攻,找机会北上、规取关中、凉州,再与荆州关羽配合,拿下许都,则大业可以矣!
所以刘备在经过一段时间稳定蜀中局势后,于建安二十二年展开了大举东征,大军分两路,一路由刘备亲自领军,以法正为谋主,赵云、黄忠为将,攻入汉中;另一路由张飞、马超、吴兰、雷铜四将领兵,攻打凉州南部的武都郡,目的是控制祁山道,切断汉中夏侯渊兵团的后勤供应线,并隔绝陇右方面的支援,保护刘备主力军队之侧翼安全。
张飞是曾经在巴郡打败过张郃的名将,为世虎臣,此前长期镇守在巴郡的阆中,手下有大量巴人勇士;马超也是曾让曹操受窘的神勇枭雄,威震羌氐,投降刘备后长期镇守临沮,也就是武都郡沮县附近的沮水沿岸,与当地氐族联系甚为紧密;二人双剑合璧,所以很快就围困了武都郡的治所下辩(今甘肃省成县西北),并得武都氐族首领雷定万余人马响应。值得注意的是,时任武都郡太守的正是与马超有着血海深仇的杨阜,当年杨阜为凉州别驾,与马超在陇右攻战,杨阜宗族兄弟死了七人,马超则妻子皆被杨阜所杀,这一下可真是仇人见面分外眼红了。
曹操想:汉中有夏侯渊、张郃、徐晃三大名将,各部精甲共五万(注1),问题应该不大;关键是武都绝不容有失,在这一带曹军防守十分薄弱。杨阜虽然能力卓著,但恐也支撑不了多久。
于是曹操以都护将军曹洪为帅,带领兵马抵挡蜀军。只是曹洪虽然资历老,名望高,但战术保守,锐气也不足;张飞马超都是万人敌,马超又在凉州素有威望,又有本地氐人相助,以曹洪之能,恐怕在他们那里讨不了便宜,再派一员小将来当曹洪的参军吧。
这位小将,就是曹操的族子、曹洪的亲侄,也是曹操多年来带在身边着力培养的年轻将领,虎豹骑统领曹休。
曹操这辈的老将大多五六十岁了,撑不了多少年了,曹纯、乐进、李典也已先后去世,该培养一些将苗了,比如说曹休,曹操就很看好他,曾热情称赞他“此吾家千里驹也!”
所以,曹休虽然官职只是骑都尉兼参军,但曹操这次想让他好好锻炼锻炼,于是嘱咐他:“汝虽参军,其实帅也。”曹洪得知曹操的意思,便很知趣的将指挥权交给了曹休,曹休早年丧父,与曹洪这个叔叔亲如父子,曹洪也乐得培养他做接班人,自己也可以放心退休,于是每天在营里喝喝小酒,看看清凉艳舞,完全一副被糖衣炮弹打中的堕落老干部形象。
另外,曹操还派了另一位虎豹骑小将曹真,以偏将军的身份辅助曹休,同样锻炼锻炼。然后再把老成持重的谋士辛毗也拉去帮忙,为曹休保驾护航。如此,武都曹军文有老同志,武有虎豹骑,守住武都应不成问题。
不久,曹军进至下辨,将蜀将吴兰围困,张飞听闻,便率援军来到下辨西北的固山,扬言要切断曹军的后路,望曹洪同志准备好美女佳肴,做好欢迎接待工作云云。曹洪赶紧召开军事会议讨论怎么办,开了半天犹豫不能决,总之都是畏惧张飞,秦岭山险,要是真被这张飞切断了后方粮道,那么大家可都得交待在这儿了。
最后曹休发言了:“吴兰乃刘璋旧部,张飞刘备嫡系也,马超又是关中贼将,三将虽强,实貌合神离,未必团结。张飞实欲断我后路者,当伏兵潜行。今乃先张声势,其心可知矣。宜及其军未集,速击最弱之吴兰,兰破则张飞自走矣。”
曹洪一拍桌子:好,就听曹休的。大老板说了,曹休说了算。
于是,曹军任由张飞在固山表演而不顾,却迅速突袭了吴兰。吴兰毫无防备,遭到惨败,其牙将任夔被斩,只得放弃了下辨,率残兵向西南方向逃往阴平道(今甘肃文县),却被反复无常的阴平氐王强端所杀,送到曹营领赏。曹操平白得到阴平氐人的支持,大喜,乃将此处原属刘备的广汉属国,改为阴平郡,派遣吏民驻守,此处遂成为曹魏势力范围,直到十多年后(229年)诸葛亮第三次北伐才收回来。
至于张飞、马超、雷铜诸军的去向如何,史书并未明确记载,但从后面汉中战场的情况来看,他们可能仍在武都、汉中之间坚持阻击,使曹洪诸军未能赶赴阳平关前线救援,当然,曹洪诸军也没让张飞马超去汉中帮上忙,双方都算是达成了作战意图。而曹方两位小将,能够与张飞马超这样的宿将名将打成如此局面,还稍占上风,真是颇为难得。这也再次证明了曹操的识人之明:曹休洞察形势、聪明果断,可堪大用也,遂被任命为中领军(即禁军最高统领);曹真也被任命为中坚将军,负责统领禁军三营(五校、武卫、中垒)之中垒营。二人自此成为曹二代领导核心,并逐渐成长为优秀的军事统帅。曹休最后官至征东大将军、扬州牧、大司马,多次指挥征吴战争。曹真则最后官至镇西将军、大将军、大司马,多次指挥对蜀战事。谋士辛毗也因此战被提拔为丞相长史,进入丞相府核心领导层。
锻炼完曹休、曹真,曹操决定再锻炼一个年轻人——他与卞氏的第二子曹彰。
曹彰,字子文,他少擅骑射,膂力过人,能手格猛兽,极其骁勇,可惜不喜读诗书,惟好骑射、阴阳家学说和谶纬术数,所以曹操经常批评他:“汝不念读书慕圣道,而好马击剑、阴阳术数,此一夫之用,何足贵也!”曹操一生热爱学习,曹丕说他“雅好诗书文籍,虽在军旅,手不释卷”,所以他实在受不了自己的儿子不读书,于是非拉着曹彰去研究诗文,希望他能跟他老爹曹操,兄弟曹丕、曹植那样成为一个文化人。事实上,从曹彰的名字来看:“彰,彣彰也。”(《说文》段注)本义为装饰性的花纹,引申为文采斐然,如《书·伊训》:“圣谟洋洋,嘉言孔彰。”曹彰的名与字都是要他好好研究文采,可偏偏曹彰不好此道,还常常跟左右抱怨:“大丈夫当学卫青、霍去病,将十万骑驰沙漠,驱戎狄,纵横天下,立功建号耳,何能作博士邪?”
又有一次,曹操把所有儿子叫来询问其志向,异类曹彰脱口而出:“好为将。”
曹操又问,那怎么当一个好将军呢?
曹彰慨然道:“为将者,身被坚执锐,临难不顾,为士卒先;赏必行,罚必信。”曹操哈哈大笑,看来我这儿子虽然不是个读书的料,但对为将的理解还是很透彻的,算了算了人各有志,就让他随性发展吧。
于是曹彰渐渐成长为一个猛将兄,而猛将最爱就是武器装备,这就跟我们现代军官喜欢越野车一样。所以曹彰身虽出身贵胄,却不爱醇酒美人金银珠宝,偏偏疯狂迷恋各种名贵战马。
据《独异志》记载,曹彰性情倜傥,有次在街上看到了一匹骏马,顿时就走不动道儿了,无论如何都想得到它。于是,他找到骏马的主人,邀请到府上盛情款待,想要得到此马;那人有些不舍得,曹彰就说:“余有美妾可换,唯君所选。”马主人大喜,当即挑选了一个最美的美妾,曹彰立即与之交换,生怕马主人改变主意。
这就是曹彰,风流豪放,任性妄为,当真让人无语。
另据东晋王嘉的野史《拾遗记》载,曹彰擅射,能左右开弓;又学剑,可于百步之内,断人须发。当时辽东乐浪郡(今朝鲜一带)献来一只猛虎,纹理斑彩,用铁笼关住。曹操问有谁敢搏虎,勇士们都表示压力山大,曹彰却上前一把抓住虎尾,缠在自己胳膀上,猛虎贴着耳朵不敢出声,后来南越国又献上一头白象,曹彰用手捏住它的鼻子,象乖乖地伏在地上不敢动。后来曹丕即位,铸了一口大钟,悬在文华殿,但又想换一处摆放,力士们也表示压力山大,任城王曹彰看到,把钟背起来就走。曹丕心想,我这弟弟简直比项羽还牛啊,不由赞叹道:“以王之雄武,吞并巴蜀,如鸱衔腐鼠耳!”
既然曹彰这么牛,曹操就想着给他加担子,找个机会让他正正经经指挥一场大战来看看。
正在想,机会来了,建安二十三年(218年)四月,代郡、上谷乌桓首领能臣氐造反了,曹操于是让曹彰以北中郎将行骁骑将军,率军北征,以逞其横行沙漠驱逐戎狄之志。
自从辽东三郡乌桓覆灭后,乌桓一族就剩下代郡、上谷这股余部了,他们肩负着乌桓民族复兴的使命,所以,趁着这年刘备攻入汉中,曹操焦头烂额,他们果断反了。
这正是:边城多警急,虏骑数迁移。羽檄从北来,厉马登高堤。长驱蹈匈奴,左顾凌鲜卑。曹彰的机会,终于来了!
不过曹彰毕竟是第一次独立带兵打仗,所以在临出征之前,曹操特意告诫曹彰:“居家为父子,受事为君臣,动以王法从事,尔其戒之!”
曹彰满脸肃穆:“末将领命。”
曹操点头微笑:“黄须儿可教也。”
曹操喜欢叫曹彰黄须儿,因为孙权有一把漂亮的紫髯,曹彰的须发却是黄色的,或许此二人母系有西方血统。
安排好北方战事,曹操便于七月启程西征,去与刘备争夺汉中。
另外一边,曹彰率军北征,可刚到达涿郡的易水北岸,就遭到了数千乌桓骑兵的伏击。这时曹彰兵马尚未聚齐,手里只有千余步卒,数百骑兵,曹军寡不敌众,又猝然遭袭,一时大乱,不知所为。
在这种情况下,曹彰便学习偶像卫青当年漠北之战所布环形车阵,将辎重车首尾相连围城一圈,再以弓弩手拉满弓守在里面,大车间的缝隙则由疑兵填充。不愧是步卒对付骑兵的最佳阵法,百试不爽,乌桓骑兵冲了半天冲不进来,反被射死不少,这赔本买卖不能再做了,于是纷纷退散。
曹彰却是个得势不饶人的主儿,当下竟带着数百骑就追了上去,并身先士卒,疾驰发箭,控弦破左的,右发摧月支,乌桓骑兵一路应弦而倒者,前后相继不绝。战了半日,曹彰的铠甲上已中数箭,却意气更奋,遂乘胜逐北,一路追到桑干河以北、超越代郡二百里,远远超过曹操指定的追击范围了,所以诸将都劝曹彰:“我军新涉远地,士马疲顿,又受节度,不得过代。若再深进,违令且轻敌也。”
曹彰却道:“率师专行,唯利所在,何节度乎?胡走未远,追之必破。从令纵敌,非良将也。”说完翻身上马,号令军中:“有谁留后不出,斩!”又下令按照平常标准的一倍赏赐将士,这样将士们虽然辛苦,但也乐意追击。
于是曹军继续往北追,一直追一直追,连追了二天一夜,直追入鲜卑境内,才追到乌桓主力。乌桓人快疯了,曹彰如蛆附骨,这是不追到天边不罢休啊!只得去向鲜卑人求助,鲜卑首领扶罗韩乃将骑万余来迎,曹彰说既然都是蛮夷,一起干掉得了,遂奋进击讨,大破之,一战斩首俘虏数千人。曹彰乃双倍犒赏从征将士,将士无不大悦。
扶罗韩一看中国人如此厉害,大惊,忙遣使向另一鲜卑首领轲比能求救。轲比能也挺有意思的,竟带了数万骑兵到战场边观望强弱,他见曹彰奋力冲杀,所向皆破,心里便知道该怎么做了,于是摆下鸿门宴,将能臣氐、扶罗韩两人斩杀,兼并其众,并将二人头颅献于曹彰,请求臣服,曹彰见二虏已死,便见好就收,班师回军。而轲比能则由此得到了能臣氐与扶罗韩的部众与牧场,一跃成为北方最大游牧力量,若不是后来曹魏幽州刺史王雄派刺客韩龙将其刺杀,鲜卑人恐怕在曹魏末年就会想办法挺进中原,且不会等到西晋八王之乱的时候。当然,这都是后话了。
而辽东乌桓前遭曹操破降,代郡乌桓又经曹彰蹂躏,这支古老游牧民族的复兴火种算是彻底熄灭了,其或同化于汉(乌姓之人即为乌桓汉化之后),或融合于鲜卑,终至消亡。见于史者,惟《新唐书》所载,有一极小部落,居大兴安岭之北云。
此时曹操正在长安指挥各军西征刘备,听说曹彰大破北虏,非常开心,连道;“黄须儿竟大奇也!”命曹彰速来长安会和,帮忙打刘备。
而当曹彰星夜兼程赶到长安时,汉中战役已然结束。曹操于是让曹彰代理越骑将军之职,率一支骑兵留驻长安主持对蜀军务;并以曹真为征蜀护军,与都护将军曹洪以重兵共守陈仓;有三位宗室疏属防守西边,这样曹操才算是放了心。
陈仓当关中与汉中之要冲,为兵家必争之地,凭借此处秦岭之险峻,西蜀无能为矣!事实上,后来诸葛亮屡伐中原,打了一辈子都未能越过陈仓一步。
如果说曹丕是曹操的文治接班人,那么曹彰则很有可能成为曹操的武功接班人。但是很可惜,曹丕是不需要一个掌握军权、战功赫赫的诸侯王弟弟来威胁自己地位的,所以他即位后,就立刻让曹彰去自己的封地就国,不再让他参与军事,一代名将就此被扼杀于摇篮之中,令人唏嘘。
魏文帝黄初四年(公元223年),曹彰在京都朝见文帝曹丕时,忽然在其官邸暴毙,年仅三十五岁。
这是正史的说法,野史《世说新语》里却说,曹彰是被哥哥曹丕下毒害死的。依我看也不大可能,曹彰或许是因为不得重用,没法跃马横枪、驰骋沙场、驱逐戎狄、立功建号,因而郁闷死的吧!曹家人寿命都不长,何况曹彰这么消耗自己的。
曹彰薨逝后,魏文帝曹丕下令以诸侯王之最高礼制厚葬。出丧之时,空中竟传来数百鬼哭之声相送;送丧的人都说,这是从前战乱而死者没有棺椁收殓,任城王仁惠,埋葬了这些枯骨。死者在地下有灵,心知感激,所以赞美其恩德。
更可惜的是,曹真曹休两位曹二代统帅也活得不长,曹休死于228年,曹真死于231年,全都英年早逝,这才给士族门阀与司马家族留了军权,留了机会。
注1:见陈琳《檄吴将校部曲文》:“又使征西将军夏侯渊等,率精甲五万,及武都氐羌,巴汉锐卒,南临汶江,扼据庸蜀。”
建安二十三(公元218年)正月,曹操下令即日起,凡七十岁以上的寡妇和十二岁以下的孤儿,以及残疾和无产业者,其终身生活均由公家供给。贫困无力养活自己的人,国家给予无息贷款。90岁以上老人日常生活不能自理者,由国家免费出护理一人照顾其起居。
这些无偿提供的福利制度,在中国古代,实属少见;事实上,早在11年前即公元207年远征乌桓之战后,曹操就曾下令将自己封地的租税收入分给死难将士的遗孤,以及众将、属官和入伍较早的士兵(《三国志·武帝纪》引《魏书》载曹操《分租与诸将掾属令》)。史书上记载,曹操一生简朴,后宫食不过一肉,衣不用锦绣,帷帐屏风,坏则补纳,一床被子用十年,死了也不置金缕玉衣,也不用金玉宝器陪葬,其目的恐怕就是以身作则,缩减政府财政开支,以尽力为这些可怜的乱世军民争取到一点小小的福利吧!
曹操不仅自己简朴,规定自己身边的人也必须如此,特别是曹氏亲属,衣饰皆不得太过华丽;如曹植妻子崔氏在重要场合衣着华服,被曹操看见了,竟以违反家规赐死。曹操还规定,公卿大臣列将有功者,一律都葬于高处瘠薄之地,不得大搞陵园,必须从简丧葬。搞得曹操的夫人卞氏常说:“吾事武帝四五十年,行俭日久,不能自变为奢。”所以身为皇太后,却拒绝一切文绣、珠玉,所用器具都是黑漆,直如农妇一般;卞氏的弟弟乔迁之喜,卞氏来到弟弟家,请亲戚吃饭祝贺,却“菜食粟饭,无鱼肉,其简如此”。
另外,考古也发现,曹操的高陵,虽然使用了大量石材,但是系从拆毁的他人石祠取材“二次利用”。曹操死时是汉朝诸侯王,但曹操墓与东汉诸侯王比,不仅彻底取消了回廊制,主要墓室也由三个变成两个,墓室之中,四壁洁白,只敷了一层石灰,虽有帐幔,但不涂壁画,也找不到特别贵重的金银珠宝,更无金、银、铜缕玉衣(注1)。要知道,东汉晚期列侯和二千石官吏都普遍采用壁画或画像石装饰墓壁,但曹操没有;而且墓中陪葬的明器只有陶器、兵器与日常用品(注2),“器物皆素”,都是普通物品,一点儿都不华丽,“如吴小人”,同吴国普通平民所用的也差不多(注3)。事实上,受曹操影响,日后曹魏的王侯墓甚至都没有东汉后期地方豪强墓葬的墓室多、规模大(注4)。曹操生前戒奢尚俭、严于律己、不好华丽的习惯,完全得到了证实。
而受到父母严厉教育的魏文帝曹丕,当然也不例外,他为世子时极窘困,还曾找过曹洪借钱(还没借到)。其称帝之后亦极简朴,在病危的时候甚至要儿子魏明帝一定不要厚葬他,为此还专门立了一份遗嘱出来再三交代,并副本各一份,分别发往尚书府、秘书府,公开发布。曹丕说,葬就是藏,也就是让人见不着。葬于山林,就应该与山林浑然合于一体,所以他的墓地要依山为体,不封不树,不与妻妾合葬,也不建寝殿、园邑、神道、石兽等地面设施,并且跟曹操一样,不葬金玉,地下墓室、棺椁简化,且不用玉衣,敛以时服,只陪葬一些瓦器、铁器就可以了。作为一代帝王,居然没有封土坟丘,也没有陵寝园地,古今中外,实在很少。这也导致后人无法知道他的墓的确切地点,成为历史上的千载悬案。
正所谓上行下效,发于中必形于外。在曹操、曹丕的倡导下,曹魏很多重臣名将,也都采用薄葬,且都有节俭清廉的记载。譬如,负责曹魏选官的东曹掾毛玠“其所举用,皆清正之士,虽於时有盛名而行不由本者,终莫得进。务以俭率人,由是天下之士莫不以廉节自励,虽贵宠之臣,舆服不敢过度”。很多官吏回家省亲,也往往“垢面羸衣,常乘柴车”。“朝府大吏,或自挈壶餐以入官寺。”而毛玠自己官居显位,也“常布衣蔬食,抚育孤兄子甚笃,尝赐以振施贫族,家无所余。”
还有,夏侯惇身为大将军,却“性清俭,有余财辄以分施,不足资之于官,不治产业。”尚书令荀彧及其侄荀攸,“皆谦冲节俭,禄赐散之宗族知旧,家无余财”。御史中丞鲍勋“内行既修,廉而能施,死之日,家无余财。”司徒华歆,“素清贫,禄赐以振施亲戚故人,家无担石之储。公卿尝并赐没入生口,唯歆出而嫁之。”兖州刺史司马朗,“虽在军旅,常粗衣恶食,俭以率下。”大司农梁习,“勤劝农桑,令行禁止”,“而居处贫穷,无方面珍物”。幽州刺史杜恕,“推诚以质,不治饰”,曾上疏说:“帝王之道,莫尚乎安民;安民之术,在于丰财。丰财者,务本而节用也。”江夏太守桓禺,“清俭有威惠”。光禄勋常林“节操清峻”,“虽贫,自非手力,不取之于人。”他与吉茂、沐并、时苗四人为《清介传》。吉茂“不耻恶衣恶食”,“其或馈遗,—不肯受”。时苗始为官时,“乘薄軬车,黄牸牛,布被囊。居官岁余,牛生一犊。及其去,留其犊。”御史中丞崔林,“贫无马车,单步之官”,就是步行去上任。司空王观,“治身清素,帅下以俭,僚属承风,莫不自励。”太尉满宠,“不治产业,家无余财”,有“清忠俭约之节”。议郎张范“救恤穷乏,家无余资,中外孤寡皆归焉。赠遗无所逆,亦终不用,及去,皆以还之”。如此之类,不一而足。
其实,从东汉中期开始,以外戚豪族为首的东汉统治集团就日益奢侈腐败,导致种种以权谋私以及政治权力的垄断与滥用,所以东汉晚期出现了很多忧国忧民的思想家著书立说,试图寻找方法以阻止社会风气与政治的继续衰败,如王符的《潜夫论》、崔寔的《政论》、荀悦的《申鉴》《前汉纪》以及仲长统的《昌言》等,他们都认为政府必须实行严厉的法律与高效的行政,并对豪族富人的财富及炫富行为严格控制。而曹操在政治思想上深受这些学者著作的影响,乃一生致力于恢复西汉的政治传统,表示“舜漆食器,畔者十国”(注5),提倡官员廉洁自律,遵纪守法,对金钱财富保持克制。从这方面来说,曹操虽与刘备诸葛亮政治立场敌对,但政治理想却是一样的。
只可惜,与刘禅最终背弃了刘备诸葛亮的教导一样,曹操曹丕之后,到了魏明帝曹叡时期,曹魏这些优良作风也都丢尽殆尽了,曹叡不仅“盛兴宫室,留意於玩饰,赐与无度,帑藏空竭”(《三国志·明帝纪》),还“广采众女,充盈后宫”(《三国志·高柔传》)。曹爽则不仅“饮食车服,拟於乘舆;尚方珍玩,充牣其家;妻妾盈后庭”,还“作窟室,绮疏四周,数与(何)晏等会其中,饮酒作乐”。(《三国志·诸曹夏侯列传》)。上行下效,其他大臣的作风可想而知。最讽刺是,曹魏四代老臣徐邈生性嗜酒,以放荡通脱为人所知,然而到了魏少帝时,却被时人赞为清廉方介,其实徐邈还是那个徐邈,行事一点儿都没变,只是少帝时“天下奢靡,转相仿效,而徐公雅尚自若,不与俗同,故前日之通,乃今日之介也”(《三国志·徐邈传》)。等到了西晋,此风更是变本加厉,王武子以人乳喂猪,石崇王恺斗富,于是大好河山,在一片腐化堕落的空气中彻底沉沦。
注1:从此前发现的20多座两汉诸侯王级别的墓里,已经出土10多件金缕玉衣或者银缕玉衣。玉衣是极尽奢华之物,比如刘备祖先中山靖王刘胜的金缕玉衣,便使用了2498片玉片,约1100克金丝,金丝含金量高达96%。据估计,一件中等体型的玉衣约等于当时一百户中等人家家产总和。所以曹操死前,并没有为自己准备玉衣,后来曹丕更下诏严禁使用玉衣,玉衣就此在中国历史上绝迹。
注2:其实陶器、日常用具都很少,主要是兵器,其种类包括刀、剑、蒺藜、箭头、匕首、铠甲、胄(头盔)等。铠甲的甲片多呈鱼鳞状编连,数量多达3000多片。与铠甲相关的铁质文物,还有铁的护胸镜,以及护肩的铁甲片。这些陪葬兵器应是曹操生前的实用器,毕竟曹操一生行伍,南征北战,他用过的兵器铠甲可不少。可参阅唐际根:《此处葬曹操》,中信出版集团,2023年。
注3:出自西晋陆云给其兄陆机写的一封信,它收录在《四库全书陆士龙集》中,名为《与兄平原书》。当时正值八王之乱,陆云为镇守邺城的成都王司马颖的属吏,可能在此期间曹操墓趁乱被盗,故陆云能看到曹操墓中遗物。考古也发现,曹操墓早已被盗,随葬的物品多数已不知所踪,只有记录这些物品的石牌留了下来。
注4:可参阅刘振东:《冥界的秩序——中国古代墓葬制度盖伦》,文物出版社,2015年,182页。
注5:出自曹操诗《度关山》。《说苑·反质》记载:尧为天子时,用土碗吃饭,用土瓶饮水,天下臣服。舜继位后,雕刻树木作为饮食器具,并涂上黑漆,结果有十三个诸侯国背叛了他。曹操在诗中引此典,意思就是告诉大家天下以俭得之,以奢失之,故需“兼爱尚同,疏者为戚”,看来曹操不仅是法家,也吸收了很多墨家思想。
天下亡国之君中,最努力的除了明崇祯帝,可能就是汉献帝了。事实上,汉献帝一直以来都在阻碍曹操“进步”,且从放弃过夺回权力。
建安八年冬,也就是当初董承事件刚过去三年,汉献帝突然宣布以汉武旧制,重置“司直”官,位司隶校尉之上,以亲信韦晃任之,负责督察许都百官。曹操一看自己这司空不也属于许都百官之列吗?天子这不是明显在针对自己吗?但曹操却并没有驳回献帝的任命,与其爆发冲突,而是转身打下了袁绍的邺城,担任冀州牧,并开始将邺城设为自己的霸府,与许都做切割。
而曹操做上冀州牧后,就想恢复古时候的九州制,增加冀州的面积,以增加自己的权势,却遭到了献帝宠臣孔融的反对,结果此事不了了之。但孔融不死心,又建议将许都附近千里之地“皆令属司隶校尉,以正王赋,以崇帝室”(袁弘《后汉纪》卷29),如此为献帝张目,真可谓图穷匕见了,于是曹操动用了洪荒之力,狠狠将此事压了下去。
到了赤壁之战前夕,建安十三年六月,曹操又一不做二不休,罢三公之制,恢复西汉旧制,置丞相、御史大夫(相当于副丞相),而自任丞相,开设丞相府,下设十三曹,编制官员三百八十二人,俨然一个邺城小朝廷,从而将原先三公和尚书台的权力全部集中在自己手里,然后将许都的亲曹派大臣、光禄勋郗虑任为御史大夫(相当于副丞相),作为自己在许都朝廷中的代理人;并将自己的长史王必派到许都负责宫城的守卫工作,将汉献帝严密的看管起来。八月,曹操又将孔融处死,并株连其全家,从而搬掉了一块大绊脚石。
建安十七年正月,曹操平定关中马超韩遂的叛乱,回到邺城,终于凭借此战之威望,获得了“赞拜不名,入朝不趋,剑履上殿”的权臣规格,并顺利将邺城所在魏郡扩充了一倍地盘,成为方圆千里的泱泱邦畿,为曹操建立魏国奠定了基础。
没多久,曹操又逼死了最大的拥汉派名臣荀彧,汉献帝闻之,也感觉自己失去了最后的希望,“哀惜之,祖日为之废宴乐”(《后汉书·荀彧传》)。据李贤注,“祖日谓祭祖神之日,因为宴乐也。”看来,汉献帝此时颇有兔死狐悲之感。
建安十八年正月,曹操重提旧议,终于逼迫汉献帝同意实行九州制,将幽州全境、并州在山西高原的部分,以及司隶部的河东郡及8c.Cc55.iNfO68青州北部全都划入了冀州范围,大大扩张了曹操这个冀州牧直接统治的地区。接着,曹操又强迫汉献帝陆续加封自己为魏公、魏王,以冀州十郡为其封邑,并享有天子之制,离皇位只有一步之遥。
在此期间,建安十九年,曹操还派御史大夫郗虑与尚书令华歆入宫强行逮捕了汉献帝的伏皇后,将其废杀,并杀死其宗族百余人。然后曹操将自己的女儿提拔为汉献帝皇后,自己做上了头号外戚。关于这段史事,范晔《后汉书》作了绘声绘色的描述(注1),但从华歆的为人处世与身份地位来看,此人一向注意吃相,至少演技合格,不至于做出此等不体面的事情。伏皇后一家自是被曹操当做政敌杀了,但应没有这么多戏剧性的情节。联系到这些情节的信息来源是东吴人的《曹瞒传》(注2),我们大概也只能一笑置之,不予采信了。
然而,就算在这种情况下,汉献帝仍然没有放弃,他小心隐忍了十几年,忍到大家都快将他忘却的时候,他竟然又一次爆发了。
原来,从建安二十二年濡须口之战结束后没多久,刘备就在西线发动了一场旷日持久的汉中之战,魏蜀两国为了这场战争都投入巨大,百姓不胜其苦,汉献帝觉得这也许是自己最后的机会了,于是建安二十三(公元218年)正月,汉献帝在许都又策划了一起反曹事件,参加这次事件的的有少府耿纪、司直韦晃、太医令吉本,以及关中金祎等人。
这几位可都是许都的重要人物。所谓少府,乃朝廷九卿之一,全权负责许都朝廷的财税与宫廷事务,当年秦朝名将章邯就是少府出身。而司直的职责则为督查、检举朝中百官,算是全国纪检工作的总头目(当然目前只能督查许都的百官),权位还在少府之上。
关中人金祎则职务不详,据说他是西汉时名臣金日磾的后裔。金日磾虽是匈奴休屠部落的王子,却一生效忠汉武帝汉昭帝,立下很大功勋,故其死后,被昭帝赐葬于茂陵,送葬的队伍从长安遗址排到茂陵茔地,东西长达70余里。金日磾的母亲被认为教子有方,也受到朝廷的嘉奖,她死后,天子让画家在甘泉宫的宫殿内为她画像,以示对她的纪念表彰。而金日磾的侄子金安上也很受汉宣帝的宠信,封都成侯,官至建章卫尉,死后被赐冢茔杜陵。此后,金氏子弟世代担任汉朝卫尉、诸曹中郎将、內侍之职,史称“七世内侍,何其盛也!”成为西汉中后期“金张许史”四大家族之首。所以,作为茂陵金氏的后裔,金祎应是一个不忘汉恩的关中世族,更重要的是,他与曹操的心腹王必关系很好。而王必当时正掌管着许都的军队,通过这个关系,金祎对许都的防务情况相当了解。
于是,该反曹集团便由金祎居中谋划,调度耿纪、韦晃、吉本等人趁着新年曹军防备松懈期间突然发难,纠集了家丁与党羽一千多人,夜烧王必军营,欲杀王必,夺其军,然后闯入皇宫,救出汉献帝,然后南联荆州关羽,反攻曹魏。事出突然,王必没有防备,仓促应战,结果被金祎派入王必营中的内应射中肩部,仓皇逃出营去。
王必虽然伤重,但也知道事情紧急,若待许都落入敌手,再想从外攻城,就不是短期内能搞定了,到时候荆州关羽趁机发难,曹军主力又都在汉中,则中原之局势必然不可收拾。于是,王必不顾伤势严重,一路奔至南城,与颍川典农中郎将严匡会和,临时纠集一帮在许下屯田的民兵,回军镇压,终于将这帮叛逆分子拿下。而王必因伤势过重,而未能及时救治,不久竟然去世。
韦晃我们前面就说过了,这是汉献帝的亲信,他参与叛乱曹操一点儿都不奇怪。然而少府耿纪,这可是东汉开国名将耿弇之后,世为虎臣,少有美名,曾为曹操丞相府掾吏,多有良谋,曹操甚敬异之,因而一路将其提拔为侍中、少府卿。没想到他也会造反! 而且在临刑前还大叫着曹操的名字说:“曹贼,只恨我做事不周,竟为群儿所误耳!”韦晃也一面跺脚一边抽自己的脸,表示心有不甘。
曹操仰天长叹,只觉头痛愈裂:唉,自己这辈子可真累,时时都在跟有形无形的敌人作战。他已经六十四岁了,本来早就到了含饴弄孙的年纪,可现在这种情况,别说颐养天年,就是喘口气的机会都欠奉,内有反叛,外有强敌,进退之际,如临深渊,地狱之门就在脚下,无焰之火蔓延身边,每天都得一级战备,好累好累。
所以,干脆,一不做二不休,跟天子来个一了百了吧!于是,曹操借题发挥,借着此事大开杀戒,不仅将耿纪这些叛贼全部灭族,而且株连了很多无辜的许都官员,汉献帝手下的忠臣党羽都被清洗殆尽,刘协从此终于总算是死了心了。
其实,刘协从来都是在做无用功,汉室已呈现结构性崩溃,无论怎么做都难以恢复原状了。即便杀了曹操,难道就不会有下一个曹操吗?刘备孙权等人,又是甘愿俯首称臣之辈吗?当然,刘协聪明睿智,却一生困顿,壮志难酬,中国老百姓对他还是非常同情的。在《三国演义》的前身元代《三国志平话》中,汉献帝被认为是汉高祖转世,只因高祖当年残忍杀害了他的三大功臣韩信、彭越和英布,所以这三大功臣转世为曹操孙权和刘备,向高祖转世的汉献帝刘协展开报复。《三国志平话》还将刘协的生命延长到了266年,他最终盼到了西晋取代曹魏,乃“笑而死”。
注1:见《后汉书·卷十下·皇后纪第十下》:“(伏后)闭户藏壁中,(华)歆就牵后出。时帝在外殿,引(郗)虑于坐。(伏)后被发徒跣行泣过诀曰:“不能复相活邪?”……遂将(伏)后下暴室,以幽崩。所生二皇子,皆鸩杀之。后在位二十年,兄弟及宗族死者百余人,母盈等十九人徙涿郡。”
注2:见《三国志·武帝纪》注引《曹瞒传》:“(伏)后闭户匿壁中;(华)歆坏户发壁,牵后出。帝时与御史大夫郗虑坐,(伏)后被发徒跣过,执帝手曰:“不能复相活邪?”……遂将(伏)后杀之,完及宗族死者数百人。”
建安二十年(公元215年)八月,孙权趁着曹操西征汉中,率十万吴军围攻合肥,合肥守将张辽、李典、乐进手下虽然兵很少,只有区区七千人,且三位守将之间素来有些矛盾(张辽为吕布降将,乐进李典则为曹操兖州嫡系),然而远在汉中的曹操,却并不怎么担心,曹军军法严明,有功必赏,有过必惩,这三位又是百战名将,经验老道,颇识大体,他们斗也是斗而不破,不会斗破苍穹的。更重要的是,这三位各有特点,张辽擅长野战攻击,尤其精通骑兵突袭;乐进则以胆烈知名,常先登破敌;李典则好学问,贵儒雅,德行卓著;三人互补短板,只要配合得当,把自己的优势发挥出来,就算孙权倾国而来,估计也讨不得便宜。况且赤壁之战后曹操对于合肥经营甚久,此城固若金汤,完全不必太担心。
但合肥毕竟人少,不安排妥当了真怕出篓子。凡事预则立,不预则废嘛,所以曹操在西征汉中之前,就预计孙权可能会趁虚攻打合肥,而特意给三将留了一封密函,并说:“贼至,乃拆。”
这下孙权当真攻来了,而且有十万之众,大家赶紧拆开密函来看,本以为丞相留下了什么秘密武器,期望值还挺高,谁知里面只有一句话:“若孙权至,张、李二将军出战,乐将军守城。”就这么简单,比起诸葛亮的锦囊妙计,曹操这密函简直太随意了。
大家都感觉挺失望的,乐进李典二人甚至觉得丞相有点不靠谱,于是齐声说道:“贼众十倍于我,实难以迎敌也。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情势有变,我等可自专,不如坚守待援。”
只有张辽领会到了曹操的战术安排,表示:“主公携我军主力远在汉中,待发救兵至,吴军破我必矣。故我等应遵指令,趁贼尚未完成合围之前,引兵迎战,先发制人,折其锋锐,以安众心,然后可守也。”
听了张辽这话,乐进当场就表示了反对,他一向性烈如火,又是曹军的元老和创始人之一(曹操在已吾起兵时便已加入),在曹营中封侯最早(194年封广昌亭侯),资格最老,所以向来不服降将张辽,经常当面怼他。而也正因为如此,曹操不准他出战,可凭其资历与威望,留在城中稳固大局。而且,前段时间乐进在荆州跟关羽对战被打得颇为难看,曹操也希望他的部队留在城中养一养士气。
张辽被怼,却没有退缩,而是据理力争:“权以重兵来犯,以为当者披靡,我军必深沟高垒,不敢出应;是以其惰将统骄卒也。吾趁其立足未稳,逆而击之,安得不破?故成败之机,在此一战。诸君若疑,我张辽愿领兵单独一战!”
言尽于此,李典也被张辽之勇挑重担之豪气所感动,遂慨然而起:“此国家大事,吾岂敢以私怨而忘公义乎!请从君而出。”这便是曹操安排李典在合肥的原因了,李典向有威德,擅长处理人际关系,从不与诸将争功,也从不以私怨而损大局,故以稳重之长者著称,关键时刻可以充当政委的职责,在张、乐二人之间调停。要知道,李典的叔父李乾当年就是死于兖州叛乱吕布的部队,而当时张辽也在吕布的部队,有这层私怨,李典却能大公无私,表示全力配合张辽,这就是他顾全大局、难能可贵之处。
总之;张辽智勇兼备,善于骑战,又有稳重的李典压阵,正可以担出战大任。《武经总要》云:“夫大将受任,必先料人,知其村力之勇怯,艺能之精粗,所使人各当其分,此军之善政也。”这就是曹操的用人艺术。
于是张辽李典连夜在军中招募敢死之士,得八百骠勇,然后杀牛摆酒设宴请大家吃了顿好的。这时敢出城的,都是铁血真汉子!大家大碗酒大块肉,端的是豪气干云。
至天明,张辽便身披铠甲,手持战戟,身先士卒,第一个冲进了十万敌阵之中,身后八百勇士随后杀至,李典压阵,全军如一柄尖刀,直接往孙权中军捅去。
八百人打败十万人,这当然是不可能的,所以必须以局部之战斗力与机动性优势,直接摧毁他的中军指挥部,这叫做斩首战术。
孙权坐在麾盖下,看着张辽飞蛾扑火,心中感觉很好笑:我东吴中军虎士皆百战骁锐,岂是当年颜良手下可比?你八百人还想从万军中取我孙权头颅?痴人说梦!
但孙权很快就笑不出来了,只听得张辽大呼自己的名字,将大量兵力吸引到他身边,以发动群攻武将技,一路杀过去,转眼竟有数十虎士死在了他的戟下,另有两员亲卫大将也被其斩杀,搞得孙权向来以为骄傲的中军虎士竟望风辟易,没有一个敢上前抵挡。张辽如入无人之境,直接杀到了孙权麾下。
孙权并不是个胆小鬼,他跟西汉名将李广一样有个癖好,喜欢亲手猎杀兽王老虎,几次险些丧命而乐此不疲。但看到张辽如此神勇无匹,狂如孙权也被吓懵了,惊惧不知所措,一时竟忘了指挥作战,但见身后不远处有座小土丘,赶紧爬上去避其锋芒,并顺手拿了一杆长戟自卫。而孙权手下数千中军也忙跟上去排成密阵,将土丘围了十几圈。孙权这才渐渐冷静下来,开始指挥各军对张辽部进行合围。
张辽也很快带领八百标兵奔北坡来到了土丘之下,冲上面喊:“雁门张辽在此,孙权小儿敢否下丘与我一战。”
这一年,张辽四十七岁。孙权三十四岁。在古代,这是大爷与壮夫的差距。
但孙权就是不跟张辽玩儿,只咬咬冷冷的牙,报以一声假笑,表示自己与汉高祖一样、宁斗智不斗力,于是动都不动(权不敢动),只令旗一挥,东吴大军四面涌上,将张辽八百勇士重重围在中间攻打。张辽虽未能直取孙权,但其先声夺人、挫敌锐气之战术目标既已达成,遂不再恋战,左冲右突,带着麾下数十亲兵杀开一条血路,突出重围。
但吴兵也不是吃素的,张辽他们刚突出去,缺口立刻被堵住了,其他曹军被困在围内,死战不能出,不由大声哭喊:“张将军弃我乎?”
身为“美貌与智慧并重、英雄与侠义的化身”,张辽怎么能放弃自己一起喝酒吃肉的好兄弟?放心吧,我既然把你们带出来,就能把你们带回去!于是,感人的一幕发生了,只见已冲出重围的张辽竟突然拨马转身,义无反顾的杀回阵中,吴兵皆大喜,小样你还敢回来,于是立刻冲上前将张辽围住,张辽眼见得四周密密麻麻的吴兵,怕有数万之众,不由热血沸腾,全身都被斗志燃烧,遂奋起暴击,几进几出,终于救回了所有兄弟,这才殿后杀出。
这一战,四十七岁的张大爷唱出了三国最美夕阳红,他几进几出十万敌阵,如飓风穿堂,左冲右突,从清晨杀到中午,直杀的吴兵人人为之夺气,无人敢捋其缨,这才玩腻了收兵回城。吴军也不敢追,赶紧回营加强守备,大家情绪才渐渐稳定下来(众心遂安)。张辽进城后,乐进亲自来到城门迎接,躬身道:“人皆称进骁勇果决、胆烈无前,然逢孙贼倾国而来,亦觉难以迎敌;今见将军挺身陷阵,万人辟易,进心服口服矣!”合肥全城军民亦人心大定,无不振奋百倍,再无半点恐惧。张辽虽尚未被曹操提拔,但已成为合肥军事之实际领导人。
张辽此人,真可谓是三国时代第一完美战将了,他德、智、勇兼具,又为人忠厚坦诚,是一个堂堂正正的人格典范。三国时代的战将极多,但每个人多多少少都能挑出点毛病来。如关羽刚而自矜,善待卒伍而骄于士大夫;张飞暴而无恩,爱敬君子而不恤小人;马超则勇而不仁,见利忘义,背父弃子有失人伦;魏延又自负矜高,不够谦逊。吕布更是刚而无礼,轻狡反复,唯利是图。魏国方面,于禁贪生怕死,还出卖朋友;乐进又容貌短小、性烈气狭;徐晃则性格过于严厉,常驱使将士不得闲息;夏侯渊又稍嫌莽撞,任勇轻敌,短于总众。东吴方面,则周瑜过用意气,甘宁粗猛好杀,潘璋奢侈不法,丁奉恃功而骄,吕蒙失之谲,陆逊失之柔,总之没有一个是完美的。唯有张辽,他几乎是个完美的军人范本。就算是拿了放大镜在他身上照来照去,也照不出一丝一毫的瑕疵来,特别是这次他能为救小兵部下而不惜以身犯险,这世上就没几位将军能做到这一点。
而经此一战,孙权再也神气不起来了,主帅一软,十万大军当然也就跟着缺钙,结果围攻合肥十余日,一块砖头也没啃下,丢人哪!加上前几年曹操把“江滨郡县”的老百姓都给迁走了,使合肥以南数百里之地变成了无人区,吴军野无所掠,只能靠后方运送粮草,耗费极大,而且部队又感染了疫病,病号日增,干脆,撤兵南归吧!大军便由逍遥津(淝水古渡口,位于今合肥市旧城东北角)过浮桥,一波一波退往津南的庐江。为稳军心,也为了争回一些面子,孙权终于大胆了一把,亲自率凌统、甘宁、吕蒙、陈武、徐盛、蒋钦、宋谦、潘璋等大将及千余“车下虎士”留在津北殿后。
车下虎士是东吴中军里,专门负责孙权贴身警卫的部队,算是吴军精锐中的精锐,号称以一敌百;再加上江东八大虎臣各带嫡系亲兵团全明星阵容护驾,总人数也有将近三千之众,孙权觉得应该没啥问题。
但怎么能不出问题呢?热情如火的张辽,可不是那种让敌人想来就来,想走就走的,要走也得脱层皮!自从吴军第一波撤退,他就守在城楼上静静地看着孙权装样,感觉时机差不多了,便率精锐步骑从城中突然杀出,如饿虎扑羊,直扑这支殿后部队。
张辽把握战机的能力,真是强到逆天。
东吴兵将们吓坏了,曹军来的可真是时候,这要是让主公死在这儿,那真窝囊透顶了,于是拼死反击,掩护孙权撤退。孙权一面撤退,一面派人速速召回已撤离的部队,但那些部队已经走得远了——看来孙权的指挥水平完全不行,安排个撤退都会让部队行军序列完全脱节,也没有事先建立梯次掩护预案——好在他骑射水平还不错,一路撤退还能一路回射,箭无虚发,射得曹军一时不敢近前。
张辽大怒,我来!于是一手持盾,一手持戟,率所部亲卫迎头逆击。孙权大窘,又是此人!这张辽莫非是孤命中的克星么!赶紧丢了弓箭拨马就跑,并吩咐偏将军陈武与中郎将宋谦、徐盛率所部精锐“庐江上甲”冲上去抵挡一阵。
张辽一看这陈武哥儿几个挺酷,便放过了那个射箭的紫髯将军(可惜啊),转身迎战三人。这陈武也是个极强悍的家伙,一支长枪上下翻飞,转眼竟将张辽身边十余名亲卫杀了个干干净净,张辽怒极,杀意暴涨,大呼:“鼠辈何敢乃尔也!”纵马上前,俩三下就结果了陈武;旁边宋谦一发慌,掉头就跑;徐盛倒是再撑了几招,但很快也被张辽一戟打落长矛,刺伤右肩,徐盛痛的大叫一声,跟上宋谦一起跑。总之先留住性命再说。
东吴名将陈武,字子烈,庐江松滋人,身高七尺七寸(约合1米82),为吴军精锐部队“庐江上甲”的总指挥,他十八岁跟随孙策征战江东,所向披靡,立功无数,孙权又命其督五校禁军,拜偏将军,与吕蒙齐名,不料今日竟轻易死于张辽之手,惜哉!
中郎将徐盛,字文向,琅邪莒人,当年曾以不到两百人的兵力,大破黄祖数千大军,于是名震江南。日后他虽屡立战功,成为东吴名将,拜安东将军、封芜湖侯,但每当想起逍遥津败于张辽的失矛之恨,都不胜愤慨,引为毕生之耻辱。宋谦则从此一蹶不振,每日活在逃兵的心理阴影之中,再无任何建树。
三将死的死,跑的跑,他们手下的“庐江上甲”们则更是狼狈逃窜,带动全军溃退。危机时刻,武威校尉潘璋从后疾驰而上,横马斩杀二人,这才止住了溃兵。宋谦徐盛两位主将却早跑没影了,毕竟只有他们直接面对过张辽,那种直接的恐怖已经击溃了他们。
眼见东吴大军士气低沉,孙权手下第一猛将兄、折冲将军甘宁冲到了最前线,一面引弓射敌,一面厉声问:“鼓吹何以不作?”鼓手说这不是撤退嘛,应该鸣金才对,甘宁气的一剑砍翻鼓手,亲自擂鼓,以稳定军心。这时潘璋也带着宋谦和徐盛的部队调头杀了回来,终于暂且遏制住了张辽如潮的攻势。
但这通通都没用,张辽反应超快,见我军攻势受阻,立即让部下绕过这些吴军,一路冲到淝水边,先把津桥给拆了,堵住敌人的退路,然后四面穿插,将孙权各部分割包围。
不愧是张辽,攻势如此迅疾之下竟能如此有条不紊;反观孙权,除了一路逃跑外毫无部署,连津桥这么要害的地方都没派人把守,现在傻了吧,跑又没跑掉,还被张辽给包圆了,身边只剩下右部督凌统所率三百虎士,其他甘宁、潘璋、蒋钦、吕蒙等部都被李典率部穿插分割,只能各自为战。孙权一声长叹,难不成今日孤就要魂断淝水了吗?
别担心,不是还有凌统嘛!
凌统在孙权身边的作用,相当于曹操身边的许褚,那是相当忠心的。公元203年,凌统才十五岁,父亲凌操就为孙权战死沙场,而凌统又紧接着子承父业,十余年来为孙权南征北战,全身披创无数。此时此刻,凌统又带队拼死护卫在孙权身前,并指挥亲近簇拥着孙权一路冲出重围直到津桥边,然后又回身拼死阻击张辽。俗话说软的怕硬的,硬的怕不要命的,凌统一拼命,就是张辽也感觉有些吃不消了,只好奋起迎战,先干掉这位拼命三郎再说。
凌统及三百虎士在用一条一条的伤痕和一条一条的生命在争取宝贵时间,孙权当然也争取宝贵时间赶紧过桥,否则怎么对得起这些死去的忠心虎士。但一到桥上孙权就忍不住骂娘了,原来这桥面上竟有一丈多的桥板竟被人给拆了,这可怎么办?
关键时刻桥板被拆,这有两种可能。一种是曹军拆的,但这种可能较小,曹军若能绕到这儿拆桥,那应该也有办法在这里埋伏阻截孙权;另一种可能是东吴部队中某些“坏分子”见大势已去,赶紧过河拆桥,让主公“挡子弹”,自己赶紧跑。若是这种可能,东吴部队的战斗韧性与凝聚力实在堪忧,怪不得后来孙权只敢背刺盟友关羽,而再不敢跟曹魏精锐部队正面硬刚了。
无论哪种可能,孙权肯定傻眼了,只觉冷汗直流,又怒又惧,心想自己英雄一世,难道竟要死在这儿了吗?还好这时旁边侍卫谷利提醒他:“主公可持鞍缓控,约马退后,再放马向前,跳过桥去。”孙权心说这么宽的河行不行啊,掉下去可不得了,但事已至此也没辙了,就看命运的安排吧!但愿天佑孙吴!于是回马三丈余远,再放马向前,谷利在马踏到桥的缺口的刹那,狠狠地抽了马一鞭子,马被抽的飞跳起来,一跃半空……
此时此刻,时间仿佛停止,两岸杀声化入寂静,一人一马,划过一道彩虹,慢动作,很紧张,待分晓……
下一秒,孙权已飞马至桥南,正好碰上奋武将军贺齐率三千人前来接应,多种好运配合,终于幸免于难。
神奇一马,惊天一跳,跳出了三国百年历史。
孙权过河后,凌统所率三百虎士仍在死战,以拖延追兵,这是一场毫无希望的死战,结果,三百东吴虎士全部战死,凌统自己也受了重伤,他估算孙权应已完全脱险,这才杀出阵去,逃到岸边,却发现桥坏路绝,身后追兵眼看追至,情急之下只得披甲跳入淝水之中,拼尽最后一口力气泅到对岸,然后两眼一黑昏了过去,幸被贺齐士兵发现抬回。甘宁、蒋钦、吕蒙、徐盛、宋谦、潘璋也各自带伤逃回津南。
等曹军追至岸边,对岸贺齐的三千吴军已摆好阵势相距。李典便与张辽商量:这次突袭已取得不错战果,如果继续追过岸去,当然可以扩大战果,但肯定会增加士兵伤亡,没必要。张辽表示同意,于是退回城中,乐进早已摆好庆功酒宴,三人乃开心痛饮,无比尽兴。张辽说这仗打的真爽,只是不知孙权哪儿去了,打半天还没跟对方主将交过手,实在可惜,忽又想起刚才有个碧眼紫髯、上身长下身短的怪人(猜测孙权之母可能有胡人血统),骑射极佳,仅次于我,想来也是一个大将,于是召来一个降卒讯问,问那人是谁,东吴降卒说那就是孙权孙会稽本人。
张辽三人面面相觑,这岂不是眼皮子底下溜走的彩票大奖嘛?不由越想越恨,足足石化了十几分钟,终于,张辽掷杯苦笑:“不早知之,急追自得,现已失去机会矣!”举军得知,也都大为叹恨。
一次情报失误,让天下统一推迟了百年,也让历史失去了一个强盛的王朝,可叹,可叹!
另外一边,东吴帅船内,逃出生天的孙权还心有余悸,检点兵马,他心爱的车下虎士几乎全军覆没,亲信爱将陈武也战死了,其他几位江东虎将的嫡系亲兵与庐江上甲也死了很多,这可都是能打硬仗的百战精锐啊,损失太大啦,真是前所未有的惨败。
好在,身负重伤的凌统被救了回来,当时他全身是伤,眼见就活不了了,孙权乃亲自替他更换衣服,敷上神医卓氏的金创神药,这才起死回生。但凌统醒过来第一反应却是哭,而且悲不自胜,因为他手下弟兄全战死了,一个都没活着回来。
孙权引袖给凌统擦泪,说道:“公绩,亡者已矣,只要卿尚在,又何患无人呢?”(凌统字公绩)遂大加安抚,不仅“拜偏将军,被给本兵”,而且例外地允许凌统征调编户民为其部曲(注1),并要求各县“凡统所求,皆先给后闻”。凌统遂利用此机会大开占募,原来他痛失亲近约三百人,通过占募居然得精兵万余人!
此外,孙权还论功行赏,拜潘璋为偏将军,谷利为都亭侯,蒋钦为荡寇将军。陈武殉难,最为可哀,孙权乃亲自哭吊,参加他的葬礼,宣布赐予其子“复客二百家”,并命陈武的爱妾殉葬。
经此一役,张辽之名,久久的存在于东吴人深深的脑海里、梦里和歌声里,成为一个传奇。
(张辽)由是威震江东。儿啼不肯止者,其父母以辽恐之。江东小儿啼,恐之曰:‘辽来,辽来!’无不止矣。——《魏略》
当捷报传到曹操的归师中,曹操开心的跳了起来,不愧是孤的张荡寇,果然厉害!想当年,是他,只身上三公山,招降了与臧霸齐名的泰山帮大佬昌豨;也是他,在柳城一役中,以少胜多,格斩乌桓单于蹋顿;在濡须口,又是他,攻破了孙权的江西大营,擒获了江东大将公孙阳。而如今,合肥一役,他又以区区八百兵力,力挫东吴举国来袭,差点干掉了敌方一国之君!如此大功,当可堪重任了!
曹操下令:张辽募敢死士,以寡凌众,以强践弱,前指渠帅,立夺三军之气,贲育不过其勇也,故拜为征东将军,统领诸军守合肥,而将其原先荡寇将军之职,转拜平狄将军张郃;又增封李典百户,并前共三百户;并升乐进为右将军。
比起曹仁、夏侯渊的宗室疏属身份,张辽不过一个降将,依照曹魏惯例,本来不适合担任方面统帅。但既然这次张辽创造了战争史上的奇迹,曹操觉得也该破例。不拘一格用人才,这才是曹操真正的惯例。
孙权虽然正值盛年,且谋略深远,但行事老成持重、锐气不足,拥有超强战斗意志的张辽正是他的克星,所以曹操安排张辽全权负责东方军务,乃是极好的一个人事安排。
建安二十一年(公元216年)二月,曹操征汉中后回到邺城,开始将工作重心转向政治。
五月,曹操以平定汉中之功,进爵为魏王,仪同天子,进一步巩固了自己的权力。
接着,曹操趁南匈奴单于呼厨泉入朝拜贺之机,将其留在邺城,高官厚禄养着,而让他的弟弟右贤王去卑临国。同时分而治之,将南匈奴分为5部,迁至山西中部,与汉地之民相邻而居。至此,匈奴人已尽乎融入汉民族之中,“同与编户”,乃至后来八王之乱时於夫罗之孙、呼厨泉侄孙刘渊反抗西晋,打的居然还是汉朝的旗号。
八月,曹操任命钟繇为魏国相国。
就这样,休整了足足一年后,曹操终于决定再次亲征。建安二十二年(公元217年)正月,六十三岁高龄的曹操率大军抵达居巢县(即今安徽省巢湖市,位于巢湖东南角),欲由濡须水打开临江的通道。
自赤壁之战以来,曹操已“四越巢湖”(诸葛亮《后出师表》),也就是四次攻打巢湖地区(即209年,212年,214年以及217年这次),虽然都没有什么进展,但曹操却始终将这个方向作为主攻路线,为什么呢?
曹操这是在制造矛盾。孙刘都是当世之雄,又联盟抗曹,如果不将其分化瓦解,曹操无论如何也双拳难敌四手,所以必须东攻而西守,对荆州益州都浅尝辄止,而逮着孙权死命打!这样天性就比较自私的孙权就会慢慢开始怀疑孙刘联盟的意义了——我俩联盟就是要一起搞死曹操,可为啥最后都是你在扩张地盘,而我却总在挨打啊,我没从联盟中得到任何好处啊,我亏大啦!
所以,曹操虽然已63岁高龄,距其死亡已不过三年,却仍要主动亲征淮南,并且还亲执金鼓,在战前搞了次大阅兵,以振奋士气。另外,此次曹军可以说是精锐全出,除了夏侯渊的汉中部队在跟刘备部队对峙抽不开身外,其他如征南将军曹仁的荆州军、伏波将军夏侯惇的中原军,还有臧霸、孙观的青徐军,加上张辽、李典的合肥军,以及曹操的中央军……总共二十余军,全部来到居巢备战。孙权不敢怠慢,赶紧率大军来到濡须口(今安徽省无为县城北,为巢湖出水至长江的港口)驻防抵挡。
濡须口附近港汊众多,风浪较小,江中又没有礁石矶头的险阻,易于举行强渡行动,故此处水域是东吴的江防重点,为此孙权特意在濡须水上游两岸各建了一座防御邬堡,称濡须坞。濡须坞位于居巢城南15公里处,濡须水在流出巢湖后,先要从两座km.Cc55.iNfO68丘陵间东南向穿出方可进入沿江平原。这两座丘陵东北那座叫濡须山(现名太湖山),西南这座叫七宝山,濡须坞便是筑在这两山夹一谷的“夹水口”处。”
与普通邬堡的封闭式环形围墙不同,濡须坞是在岸边筑起一道面向陆地的弧形垣墙,状如新月,故又称“偃月邬”。其临水一侧有停泊舟舰的港湾,因水中无法筑墙,故在浅水之处立木栅,以阻击敌船,并留有栅口以供己方船只出入。这也是濡须水与濡须口又古称“栅水”和“栅口”的名字来历。总之,此处便是东吴重兵防守的军事要地,每有危难,东吴都会出动倾国之师赶赴救援,曹操此前好几次攻打,都无功而返。这一次结果又会如何呢?
建安二十二年(公元217年)春二月,曹军先锋张辽、臧霸、孙观率部南进至长江西岸的郝溪(今无为县裕溪河),准备进攻濡须坞。然而,就在这时,好运气又站在了孙权这边,适逢早春,春雨滂沱,导致江水暴涨,敌船趁机将江面封锁、控制了整条水道,此前孙权已将濡须坞进行了添高加固,以增强其防御能力,而吕蒙也在邬上设置强弩万张,将水陆全都覆盖在其射程内。张辽等三将虽奋起进攻,但吴兵箭雨太密,青州刺史孙观不幸左足中箭,犹力战不顾,张辽怕大家有什么闪失,赶紧命令鸣金收兵。
孙观因为流血过多,伤的很重,加上大雨不止、士兵叫苦连天,张辽就与臧霸商量暂且退兵,等大军到达后再向前,臧霸不同意,说:“主公深明利弊,宁肯牺牲吾等邪?”于是坚守不动。果然,第二天, 曹操便率大军赶到,压制住了吴军的进攻。
战后,曹操问明张辽情况,感到很欣慰,遂拜臧霸为扬威将军,并亲自前往慰劳孙观,道:“将军披创深重,而猛气益奋,不当为国爱身乎?”又拜孙观为振威将军。
可惜孙观伤的太重了,不久竟伤重而死。臧霸则一直活到了魏明帝时期,官至执金吾,镇东将军,进封良成侯。只是遭曹丕疑忌而被夺了兵权,归栖洛阳做个军事参谋罢了。
曹魏这边死了一员大将,孙权那边也死了一位,偏将军董袭率五艘楼船停在濡须水口,以阻击曹操船队进入长江,不幸夜遇暴风,船覆而死。
不久,孙权手下亲蜀的重臣、横江将军鲁肃又去世,鹰派人物虎威将军吕蒙上位。吕蒙一向垂涎于关羽的荆州,而关羽也不是个省油的灯,处处与东吴为难,吴蜀联盟遂出现重大裂痕。
于是,在这样一片哀伤的气氛中,孙权派都尉徐详去曹操处乞降。曹操见大雨好像没有停息的迹象,又因军中再次爆发瘟疫,身边好友也死了几个(建安七子中有五人死于此次瘟疫),心中郁闷,便暂且接受孙权的求和。
曹操四越巢湖,却每次都在濡须邬受阻,其中最主要的原因,还是濡须水道狭窄,难以行驶大船,而东吴在长江的濡须水口上多有楼船,曹军的轻舟水军难以抵敌,孙权又在濡须水两岸的山岭丘陵间夹筑邬垒,使得曹军陆军也无法发挥数量优势。南宋抗金名将张浚对此亦有精彩评论:“武侯(诸葛亮)谓曹操四越巢湖不成者,巢湖之水,南通大江,濡须正扼其冲;东西两关又从而辅翼之,馈舟南渡,故虽有十万之师,未能寇大江也。”归根结底,还是曹魏水军建设太弱后,正如后来曹丕临望长江所叹:“ 魏虽有武骑千群,无所用之,未可图也。”看来,想要突破江险统一南方,还得等易世之后“王濬楼船下益州,金陵王气黯然收”啊!
此次曹操南征,还特意路过合肥参观了张辽大战孙权处,叹息者良久:要是张辽当年就把孙权给干了,孤说不定已经完成统一大业了!
跟在曹操身边叹息的还有刚满三十岁的曹丕。此次南征,曹丕也跟去了,而且还带上了自己一对子女(即日后的魏明帝与东乡公主)去见见世面。
所以,当年张辽威震逍遥津的传奇,也深深的印在了曹丕的心里,几乎让曹丕成为了张辽的粉丝。日后曹丕即王位,便将张辽提为前将军,进爵都乡侯,位仅在三名宗室大将(大将军夏侯惇、车骑将军曹仁、卫将军曹洪)之后,并赐其帛千匹、谷万斛,又赐其母舆车,派遣兵马送张母到张辽军屯之处,真是光宗耀祖。曹丕即帝位后,又封张辽为晋阳侯,增邑千户,并前共二千六百户。
黄初二年(公元221年),张辽回朝述职,魏文帝曹丕又当着满朝文武的面,亲问其昔日破吴时的威猛。张辽述说过后,曹丕不由向左右叹息道:“此亦古之召虎也。”(召虎即召公,东周名将,周宣王时曾领兵出征,平定淮夷。)下令为其建造府第,又特为其母筑殿,当年跟从张辽破吴的那帮敢死步卒,则皆被任为虎贲,在宫廷担任宿卫,曹丕觉得倍儿安全感。
黄初三年(公元222年),张辽回到驻地,不幸染病。曹丕听说,大为焦急,忙遣侍中刘晔带一帮太医去给他会诊,传递张辽病情的虎贲卫士,道路上往来飞马不绝。驿站为之爆满。
张辽毕竟五十多岁了,多年征战,创疾无数,这次旧病复发竟久久无法痊愈,曹丕着急上火,赶紧又派人将张辽接到行宫来养病,并乘车驾亲自前来看望,紧握张辽的手,赐以御衣,又令御厨每日送给御膳。这时,孙权复叛,张辽病又好了些,曹丕就让张辽乘舟,与曹休同到海陵(今江苏省泰州市,属徐州广陵郡)临江驻防。孙权英雄一世,却只害怕张辽一人,遂敕令诸将:“张辽虽病,不可当也,慎之!”同年,张辽与诸将共破吴国前将军吕范。不久张辽病笃,竟逝于江都,时年54岁。一代名将就此陨落,魏文帝曹丕为之痛哭流涕。
听闻克星死了,孙权总算是松了一口气。而曹魏的伐吴大业也因此遭受重大影响,曹丕从此不得不在东线采取了守势。
黄初六年(公元225年),曹丕追念张辽、李典合肥之功,诏曰:
“合肥之役,辽、典以步卒八百,破贼十万,自古用兵,未之有也。使贼至今夺气,可谓国之爪牙矣。其分辽、典邑各百户,赐一子爵关内侯。”
注1:据走马楼吴简的记录,孙权一般只允许诸将征募流民(征调编护民有损国家赋税),但诸将仍在想方设法开立占募,壮大部曲。比如让地方政府发遣生口(奴隶)、叛士、罪人、私学(预备小吏)送诣军屯(简72-74),虽然这些人口身份特殊,但是,从本质上说也是将吏占募部曲。像孙权这样允许凌统明目张胆的征调编护民,应当是对凌统以死护卫的特殊嘉奖。详见凌文超《吴简与吴制》,2019年,北京大学出版社:62-65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