引言
粟特人曾活跃在内亚和东亚地区,他们是历史上一个特色鲜明的民族,在古代中国重农抑商政策下,他们能往来于商路之上,创造了大量财富。
从东汉到宋代,几千年来,丝绸之路上都有这些人的身影存在。后来的粟特人甚至腰缠万贯,堪比王族。
他们是东西方贸易的承担者,也因此逐渐成为了垄断者。后来的他们甚至跻身官僚体系,参与隋唐的外交事务等,官居高位。
随着政治地位提高,粟特人的财富也积累得更快,他们的商业帝国也日渐繁盛。
此外,他们还推动了各地经济文化交流,也是各种绘画、舞蹈、音律等优秀文化的创造者。
到了后来,这些人的地位却一落千丈,甚至面临生死存亡的境地,而且这些也和“安史之乱”脱不开干系。
他们下场如何?留在远东的粟特人最后真的被汉人接纳了吗?
因利而聚:粟特人的起源与特征
丝绸之路促进了古代中西方的经济文化交流与发展,也在历史长河中繁育出了围绕其活动的无数奇人异事。
如果在古代,有人曾在丝路上见过一行身着白衣,且离得近了还能在他们身上闻到一丝羊肉味道的人,那么他们便是粟特人了。
粟特人(Sogdian),是古代中亚阿姆河与锡尔河一带的古老民族,操印欧语系东伊朗语。
他们常年往来于丝绸之路上,是中西方商业文化等交流过程中的重要角色。
史载栗特人“善商贾,好利,丈夫年二十去旁国,利所在无不至”。作为主要的贸易承担者,粟特人几乎从小就跟着家人(主要是父亲)四处经商。
他们的足迹也几乎踏遍了大半个中国,西到新疆,东到江苏。由于经年累月的奔走需要,
他们在沿着丝绸之路的周围如长安、洛阳、楼兰、敦煌等地定居下来。
在他们不断迁徙的过程中,由于夹在北方的草原游牧民族和中原王朝之间,所以他们也在不断向东搬迁。
粟特人当中很多人拥有万贯家财,随着一代代的积累继承,经商的手段成熟,又有商路做依托,粟特人几乎占尽了天时地利与人和,财富不断膨胀。
自汉魏起始,粟特人就开始广泛存在于丝绸之路上进行往来贸易,到了隋唐时期,很多粟特人已经逐渐融入了中国国土。
粟特人是一个十分重视经商的民族,这个特点不仅体现在他们能坚持长年外出经商上面,还体现在他们的娱乐方式上面。
中原人过各种节日一般会趁此机会好好休憩一番,或花钱购置物品礼物,博家人一笑。
而粟特人则不同,他们连过节都要“斗宝”,不花钱,但要“比”谁的钱多。
在他们过岁首节(即粟特人的年节)时,会将自己平日珍藏的宝物一一陈列在众人眼前,并且之后还要进行“比赛”。
拥有宝物数量最多的人会得到一定的尊荣,可以坐到高位上戴上特制的帽子。这种行为与农业上的春种秋收倒有几分相似。
但是,拥有诸多财富的粟特人,平日却并不高调,根据《一切经音义》记载:“
西域俗人,皆著白色衣
”。
古代人常以服侍冠靴来划分等级,许多官家显赫之门,甚至仅凭衣服图样便可辨其身份、官职甚至姓名。
然而粟特人随性洒脱,不拘一格,他们的素衣不代表任何等级,想怎么穿就怎么穿,想穿什么花纹就穿什么花纹。
白色衣也并非指的是他们只穿白色,只是他们穿衣颜色以素净为主,不爱黑色(视为丧事所用)。
对于商人来说,
可交易之人,皆为平等
。所以服侍身份以及等级划分对他们而言并不是第一位的。
尽管如此,可他们在丝绸之路上经商往来,依旧无可避免地要与中原王朝打交道,而他们也逐渐琢磨出了与之更好共存的方式——加入其政治体系。
因利而治:融入官僚体系的粟特人
因为隋、唐推行“胡、汉有别”的政策,所以汉人能够经商的机会被打压,在商业往来的舞台上,粟特人却几乎能独占好处,迅速获得发展。
虽然商人的本性是争夺资源、抢占先机,但是这些粟特人并非只是独霸一方,他们对待自己人十分亲切,也乐于和同伴聚居同行。
粟特人往来于漫长的商路上,因为各地的管辖范围、治理方式也天差地别,加上沿途地区气候不算宜人,这些人在途中必然要经历诸多艰难与危险。
《西游记》里的唐三藏有三个本领通天的徒弟,尚且难以自保,更何况这些粟特人身上带有珍宝无数,很容易被劫匪盯上。
所以这些人不得不联合起来,他们后来也有了自己的首领,名为“
萨保
”,意为“队商首领”。他们常以百人同行,声势浩大。
据《通典》记载,在开元时期的长安和洛阳地区,胡汉客商通过“店”进行贸易往来,其中就不乏众多粟特人的参与。
这样一群人,中原王朝也不会坐视不理。为了控制粟特人,自北魏开始,洛阳就已设了京师萨保,其下各有州一级的萨保。
隋唐时期,中原王朝对粟特人部落的治理管控从未松懈,《职官典》及其他史书都有关于萨保的相关记载。
这也从侧面说明,身为商人的粟特人已经不可避免地融入了中原的政治生活,进入了汉人的官僚体制。
萨保拥有自己的萨保府,此外朝廷还设有萨保府祆正、萨保府长史、萨保府府率、萨保府府史等官吏,分类详尽。
粟特人逐渐融入国家的政权内,
甚至能担任行政外交之类的要职
。当然了,外交事务方面他们确实也有一定的经验和发言权。
他们大多都能精通数种语言,跟各地的人交流起来毫不费力,这当然也是他们外出经商的“基本功”。
粟特人因此也获得了一定的政治地位和声望度,能更好的利用其便利谋求自身发展,到了后来,这些人当中不乏富商巨贾,个个腰缠万贯。
有记载曰:“
其园池屋宇,衣服器玩,家僮侍妾比王侯
”。
对一个古代重农抑商下的普通商人来说,这算是十分惊人的财力了。
然而就是因为粟特人不怎么受重农抑商的影响,所以他们的商业帝国越做越大,或许他们身边也围绕着无数中原商人嫉恨仇视的目光。
但是无可否认的是,粟特人对东西方交流确实起到了无可替代的积极作用。他们从各地带来珍宝异器,使这些东西有机会流入中原。
外地流入的珍品器物丰富了人们的眼界,也使中原人意识到“天外有天”,他们明白了自己眼光看不到的地方,那里的世界是十分辽阔的。
此外,粟特人还将中原的丝绸、香料等物运送去世界各地,也使中国的各种珍品名扬海外。
粟特人因利而趋,也促成了中西方经济、文化、宗教等的全方位交流。因为古代并非如今社会这般,买张机票就可以随意去全球各地旅游。
古代行路慢且困难,且古人重视故土情怀,有个中国传统观念叫“落叶归根”,可见其人民对脚下土地的执着。
所以除非逢战乱、饥荒、自然灾害,百姓们并不会随意迁徙他地,更谈不上去很远的地方。
所以粟特人的存在,极大地丰富了人们的视野,
他们带来的这种文化多元化的特征,也源自于他们自身的特质,这一点从他们的宗教和文化上就可以见之一二。
因时而聚:文化交流的纽带
佛教、基督教、伊斯兰教是世界三大宗教。而粟特人除了信奉佛教和伊斯兰教,还信奉祆教、景教、摩尼教。
他们的多元性还不止体现在宗教信仰方面,在文化上,这些人主要以粟特文化为主,同样还带有着北方游牧地区、西域地区、波斯地区的文化的影子。
这是一种非常有趣的历史现象,在古代时期,为了维系政权的稳定性,各个古老文明大国与小国都重视思想文化的高度统一,几乎很少出现这种被众多文化杂糅影响的情况。
这与他们接收外来物品传入并不冲突,因为即便是耳听目看过众多流入的外来特产与器物,也很难真的在其性格中为其所影响。
有句话叫“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
亲身体验过各地风光的粟特人,确实更有条件体会那些纷繁各异的文化。
粟特人也具有较高的文化水平,他们在音乐、绘画、舞蹈方面都颇有造诣,获得了同时期之人的认可。
米嘉荣的歌声曾被刘禹锡赞曰:“唱得凉州意外声,故人唯数米嘉荣”。
另外有史学家研究出,中国的醉拳也有一些对粟特人舞蹈的借鉴承续。
因为粟特人常年与各种奇珍异宝打交道,所以他们也是被人信赖的“鉴宝大师”。
《南部新书》中记载:“
西市胡入贵蚌珠而贱蛇珠,……唯胡人辨之”
。
粟特人还很喜欢穿中原的服侍,在一些考古遗迹中,曾出现过粟特人身穿汉人女子衣裙的画像,这说明他们对中原文化十分推崇和接纳。
粟特人的聚落里汇集着四面八方的各国文化,他们相当于起到了一个重要的交流纽带的作用。
不过,重利的粟特人并非什么绝对的文明人,他们除了买卖牲畜,还会进行奴隶交易,甚至直接抢掠。
有记载曰:“
建中元年,回纥突董梅录领众,并杂胡等自京师返国,舆载金帛,相属于道,光晟讶其装藁颇多潜令驿卒以长锥刺之,则皆辇归所诱致京师妇人也
。”
另外《册府元龟》记载,“京师内冠子弟”多“举蕃客本钱”,说明粟特人在高利贷上也伸出了手去分羹。
他们有经商的手腕,而这些手腕同样有见不得光,甚至在如今为人所不齿的部分。
他们身为商人是十分成功的,但其抢掠妇女、胡乱放高利贷等行为也对当时的社会治安造成了一定的消极影响。
此外,这也从侧面说明了粟特人身上的人情味是相对来说是比较寡淡的。
那么,常年在外的粟特人是否会思念故土和家人?
因利而散:融入汉人的粟特人
粟特人的部落中实行的是父系小家庭制度,儿子长大后就要脱离父母的小家庭,自己出去闯荡,或跟随父亲去经商。
他们从小就对经商之道耳濡目染,“
男年五岁,则令学书,少解,则遣学贾,以得利多为善”。
在这些人当中,即便他们是亲兄弟,也会将财产账目等算得一清二楚,和其他人就算得更清楚了,这也说明了粟特人对利益的重视是放在亲情之上的。
另外,粟特人的正妻在家中享有很高的地位,但是这也无法排解她们常年与丈夫和子女分离的寂寞。
在粟特人的婚姻制度中,丈夫是可以休妻的,同样的,妻子也可以休弃丈夫,再嫁他人。
因此常年分居后的粟特人夫妻,可能会一拍两散。这样看来,粟特人的婚姻制度是具有很大不稳定性的。
白居易的《琵琶行》中有句话是描写商人的:“
商人重利轻别离
,前月浮梁买茶去。去来江口守空船,绕船月明江水寒。”
琵琶女嫁给商人做妻子后,几乎就没见过他几次了,也没有夫妻之间的温存。
粟特人因同利而聚居,后来也因为新的利益迈向新的远方去了。由此看来,他们似乎对于家庭的稳固和血脉的承续并没有太深的执着。
这和其他拥有古老文明的国家是全然不同的,中国古代有宗法制,
需要按血缘关系分配国家权力,家族、血缘、政治是牢牢控制在一起的。
这种制度有利于早期封建统治的稳定,也影响了后世对血缘关系的重视程度。从一定意义上说,这也为文明的长久延续进行了积极推动。
然而四处奔波的粟特人身上没有这种特征,他们血缘、家族意识的淡薄,从他们的聚落方式就能看出端倪——永远依赖于经济利益。
粟特人像一口大锅,被人加入各种不同的颜料搅拌,每个人都能在其中看见一丝自己喜欢的颜色,可是这些颜色却根本无法统一。
就像粟特人一般,流离颠沛的生活让他们身边只剩下了和自己一样追赶利益的人。风沙为伴,银钱作响,他们的一生都如浮萍一般。
虽然朝廷的制度给他们经商提供了可乘之机,但是古代人对外来人口的接受度远没有我们想象中那么高。
尤其是在唐代“安史之乱”后的粟特人,更是饱受敌视,百姓们认为这些外来人给他们带来了灾难,粟特人经常面临被汉人屠杀的境地。
汉人对粟特人的排斥也让粟特人不得不进一步汉化,他们力图掩盖自己的胡人身份,到最后甚至不惜改姓更名。
《李国珍墓志》记载了一个粟特人改名之事:“本姓安氏。……武威郡人也。天宝中,以忠勇见进,武艺知名。……由是磬其肝胆,稍沐洪恩。特赐嘉名,改氏皇姓。”
中国有句话叫“行不更名坐不改姓”,改姓是件大事。
古人尤其认为姓氏乃家族根本,是溯源、承袭的基本依托。
而粟特人对此并没有那么执着。
他们将自己的姓名中的“沙”“朝朝”“盘陀”等这种一听就知道是外族之人的用词改成了汉人常用的字词,如“忠”“仁”等。
此外,很多粟特人选择与汉人通婚,慢慢融入汉人的婚姻制度。
在丧事方面,他们也模仿汉人传统,人死后要为其停尸守灵,还要守孝三年。
有考古遗存显示,西安的北周康业墓、安伽墓、史君墓等,里面都留有粟特人的后裔。这些外来人口,在魏晋和隋唐历史上留下了难以消弭的历史痕迹。
结语
善于经商的粟特人在为自身谋求巨大利益的同时,也深刻推动了东西方经济文化等的交流,也为自己打造了一个繁荣的商业帝国,几乎成垄断之势。
但是他们常年流动的特征也导致其无法建立起统一的国家,婚姻制度和父系小家庭制度让他们血缘意识淡薄。
但是这些人往来于商路之上,促进了各地经济的共同繁荣、推动了文化交流、开阔了人们的眼界。
他们在音乐、绘画、舞蹈等方面的造诣也获得了许多同时代人的认可,为繁荣中国古代文化添了份力。他们进入官僚制度后的作为也一定程度上影响了中国的历史走向。
参考资料
《丝绸之路研究》
《粟特人在中国》
《西域研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