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言
我写本书是为了满足我对历史的好奇心;用一位有更大成就的历史学家的话说,是为了“理解发生了什么,以及它为什么发生”。历史学家们往往不喜欢业已发生的事,或者希望它原本以不同的面貌发生。他们对它毫无办法。他们只能按他们之所见陈述事实,毋需担心这是否会冲击或确认现存的偏见。或许我的这种设想未免太天真了。我也许本应提醒读者:我不是作为法官来研究历史的;并且当我谈到道义的时候,我是指我所写的事件发生那时的是非之感。我不作自己的道义裁决。因此,当我写道(原文第52页)“凡尔赛和平从一开始就缺乏道义正当性”时,我的意思不过是说,德国人没有把它看作是“公平的”解决办法,并且协约国的许多人,我认为不久是大多数人,都同意他们的意见。我凭什么抽象地去说它是“道德的”或“不道德的”呢?又是从什么样的立场——德国人的立场,协约国的立场,中立国的立场,还是布尔什维克的立场——来说它是“道德的”或“不道德的”呢?凡尔赛和平的缔造者中有的人认为它是道德的;有的人认为它是必要的;有的人却认为它既不道德又非必要。最后这类人里有史末资、劳合·乔治、英国工党及许多美国人。这些道德上的疑问后来促使废除了这个和平解决办法。此外,关于《慕尼黑协定》我写道(原文第235页):“它是英国生活中一切最美好、最开明的事物的胜利;是那些宣扬民族平等正义的人们的胜利;是那些敢于谴责凡尔赛和约过于苛刻、缺乏远见的人们的胜利。”我也许本应像阿蒂默斯·沃德那样补充说“这里开个‘完校’”。然而这不完全是玩笑。
过去多年,博学多闻的和最勤勉认真的国际事务学者争辩说,在德国人得到已给予了其他民族的自决以前,欧洲是不会有和平的。《慕尼黑协定》部分地是他们著述的后果,无论其方式有多么不受欢迎;并且如果人们不认为希特勒的要求有一定的正当理由,它的缔结本来会是更加困难的。甚至在第二次世界大战期间,某位万灵学院研究员A.L.罗斯(A.L. Rowse)先生,像在他的著作《万灵与绥靖》(All Souls and Appeasement)中所描述的。问贝奈斯总统,他是否没有想过:倘若捷克斯洛伐克境内少了150万德意志人的话,它本来会更加强大的。“绥靖”这个幽灵竟徘徊游荡得如此之久。事实上,没有什么折中办法:不是捷克斯洛伐克境内有350万德意志人,就是一个也没有。捷克人自己认识到了这一点,在第二次世界大战后就把德意志人赶走了。赞成或谴责希特勒的要求不是我的事;我只解释为什么他的要求得到如此广泛的赞同。
倘若这一点让猜想我的著作是设法为希特勒“辩护”的那些头脑简单的德国人失望的话,我感到遗憾。然而对抱怨我的著作受到希特勒前拥护者(无论是否出于误解)欢迎的那些本国人士,我不抱同情。在我看来,这是一种用来反对一本历史著作的可耻论点。一个历史学家应该毫不犹豫意指要根据事实秉笔直书。
即使他的著作帮助和安慰了女王的敌人(可我的著作并非如此),乃至人类的共同敌人。对我来说,我甚至会记录支持英国政府的事实,如果我发现有任何这样的事实可记录的话(再开个“完校”)。那不是我的错,根据记录,奥地利危机是舒施尼格而不是希特勒发动的;那不是我的错,根据记录,是英国政府而不是希特勒带头肢解捷克斯洛伐克的;那不是我的错,英国政府1939年给希特勒这样的印象,即他们打算强迫波兰人作出让步超过打算抵抗德国。倘若这些事对希特勒有利,过错属于从前的传奇,历史学家们未加考查就重复了这些传奇。这些传奇寿命都很长。我怀疑我也重复过某些传奇。例如,我一向相信下面的说法直到最后一刻:希特勒把哈卡叫到柏林;只是当本书在出校样时,我才再次查看记录,发现是哈卡要求前往柏林的,而不是反过来。无疑,还会有其他传奇成了漏网之鱼。
破除这些传奇不是为希特勒辩护。这是为历史真相效劳,我的著作只应在这个基础上,而不是因为人们想从其中引出的政治寓意而受到质疑。本书并没为“修正学派”作贡献,除在提出希特勒用了与据说是他惯用伎俩不同的手法这个次要意义上之外。在战争罪行或无战争罪行的问题上,我从未看出有任何意义。在主权国家的世界中,每个国家都尽最大的努力为它自己谋利益;至多由于错误而不是由于罪行受到批评。像往常一样,俾斯麦在谈到1866年普奥战争时发表的看法是正确的:“奥地利反对我们的要求和我们提出要求一样都没有错”。作为一个平民,我认为所有追求伟大和统治世界的努力是愚蠢的;我希望我的国家不参与这种事。作为一个历史学家,我承认大国终归是大国。我的书真的和希特勒无关。在我看来,至关重要的问题是英法两国。它们是第一次世界大战的胜利者。它们掌握了决定权。十分明显,德国将力求再次成为大国;1933年以后,它的统治明显地具有特别野蛮的性质。胜利者为什么没有抵制它呢?对于这个问题有多种回答:胆怯;昏庸糊涂;道德上的疑虑;大概希望能将德国的力量转而反对苏俄。然而,无论答案如何,在我看来这是个重要问题,我的书将围绕这个问题展开,虽则当然也要围绕另外一个问题:他们为什么最终又抵抗了呢?
至今仍有一些批评者在希特勒身上大做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