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北分治：天苍苍，夜茫茫，风吹草低见牛羊

先是西魏并州刺史王思政居守恒农，兼镇玉璧，嗣受调为荆州刺史，推举韦孝宽为代。韦孝宽莅任后，闻高欢率军西来，即至玉璧扼守。高欢至玉璧城下，昼夜围攻，韦孝宽随机抵御，无懈可乘。城中无水，仰仗汾河，高欢堵住水道，并就城南筑起土山，拟乘高扒城。城上有二楼，韦孝宽缚木相接，高出土山，居上临下，使不得逞。高欢愤语守兵道：“虽尔缚楼至天，我自有法取尔。”因凿地为十道穿入城中。韦孝宽四面掘堑，令战士屯守堑上，见有地道穿入，便塞柴投火，用皮排吹，地道变成火窟，掘地诸人，悉数焦烂。高欢又改用攻车撞城，韦孝宽缝布为幔，悬空遮护，车不能坏。高欢命兵士各执竹竿，上缚松麻，灌油加火，一面焚布，一面烧楼，韦孝宽用长钩钩竿，钩上有刃，得割松麻，竿仍无用。高欢再穿地为二十道，中施梁柱，纵火延烧，柱折城崩。韦孝宽积木以待，见有崩陷，立即竖栅，高欢军仍不得入。城外攻具已穷，城内守备，却还有余。

韦孝宽更夜出奇兵，夺据土山。

高欢知不能拔，乃使参军祖珽，呼韦孝宽道：“君独守孤城，终难瓦全，不如早降为是！”韦孝宽厉声答道：“我城池严固，兵多粮足，足支数年，且韦孝宽是关西男子，怎肯自作降将军！”祖珽复语守卒道：“韦城主受彼荣禄，或当与城存亡，汝等军民，何苦随死？”守卒俱摇首不答。祖珽复射入赏格，谓能斩城主出降，拜太尉，封郡公，赏帛万匹。韦孝宽手题书背，返射城外，谓能斩高欢，准此赏格。高欢苦攻至五十日，始终不能得手，士卒战死病死，约计七万人，共为一冢。大众多垂头丧气，高欢亦旧病复作，入夜有大星坠高欢大营中，营兵大哗，乃解围引还。高欢悉众攻一孤城，终不能下，所谓强弩之末，势不能穿鲁缟。当时远近讹传，谓高欢已被韦孝宽射死。西魏又申行敕令道：“劲弩一发，凶身自殒。”高欢也有所闻，勉坐厅上，引见诸贵。大司马斛律金为敕勒部人，高欢使作敕勒歌，歌云：“敕勒川，阴山下，天似穹庐，笼罩四野。天苍苍，夜茫茫，风吹草低见牛羊。”斛律金为首倡，高欢依声作和，语带呜咽，甚至泪下。死机已兆。自此病益沉重，好容易延过残冬，次年为武定五年，元旦日蚀，高欢已不能起床，慨然叹道：“日蚀恐应在我身，我死亦无恨了！”日蚀乃天道之常，干卿甚事！遂命次子高洋，往镇邺郡，召世子高澄返晋阳。

高澄入问父疾，高欢嘱他后事，高澄独以河南为忧。高欢说道：“汝非忧侯景叛乱么？”高澄应声称是。高欢又道：“我已早为汝算定了，侯景在河南十四年，飞扬跋扈，只我尚能驾驭，汝等原不能制景，我死后，且秘不发丧，库狄干、斛律金，性皆道直，终不负汝。可朱浑元、刘丰生，远来投我，当无异心。韩轨少戆，不宜苛求。彭乐轻躁，应加防护。将来能敌侯景，只有慕容绍宗一人，我未尝授彼大官，特留以待汝，汝宜厚加殊礼，委彼经略，侯景虽狡，想亦无能为了。”说至此，喉中有痰壅起，喘不成声，好一歇始觉稍平，乃复嘱高澄道：“段孝先忠亮仁厚，智勇兼全，如有军旅大事，尽可与他商议，当不致误。”是夕遂殁，年五十二。

高澄遵遗命，不发丧讣，但诡为高欢书，召侯景诣晋阳。侯景右足偏短，骑射非长，独多谋算，诸将如高敖曹、彭乐等，皆为侯景所轻视。尝向高欢陈请，愿得兵三万，横行天下，要须济江缚取萧衍老公，令作太平寺主，高欢因使侯景统兵十万，专制河南。侯景又尝藐视高澄，私语司马子如道：“高王尚在，我未敢有异心，若高王已没，却不愿与鲜卑小儿共事。”司马子如忙用手掩住侯景口，令勿多言。侯景复与高欢约，谓自己握兵在外，须防诈谋，此后赐书，请加微点，高欢从侯景言，书中必加点以作暗号。高澄却未知此约，作书召侯景并不加点，侯景遂辞不就征。且密遣人至晋阳，侦高欢病状。

旋接密报，晋阳事尽归高澄主持，料知高欢必不起，于是决意叛去，通书西魏，愿举河南降附。西魏授侯景为太傅，领河南大行台，封上谷公。侯景遂诱执豫州刺史高元成，襄州刺史李密，广州刺史暴显等，潜遣兵士二百人夜袭西兖州，被刺史邢子才探悉，一律掩获，因移檄东方诸州，各令严防。高澄即派司空韩轨，督兵讨侯景。

侯景恐关、陕一路，为韩轨所断，不如南向投梁，较无阻碍，乃遣郎中丁和，奉表至梁。内言臣侯景与高澄有隙，愿举函谷以东，瑕邱以西，如豫、广、颍、荆、襄、兖、南兖、济、东豫、洛阳、北荆、北扬等十三州内附，所有青、徐数州，但须折简，即可使服。齐、宋一平，徐事燕、赵，混一天下，便在此举云云。忽降西魏，忽附南朝，侯景之狡猾已可想见。梁主萧衍接阅侯景表，因召群臣廷议，尚书仆射谢举进谏道：“近来与东魏通和，边境无事，若纳彼叛臣，臣窃以为未可！”梁主怫然道：“机会难得，怎得胶柱鼓瑟？”群臣多赞成谢举之议，请勿纳侯景。独有一人鼓掌道：“天与不取，反受其咎；况陛下吉梦征祥，臣曾料是混一的预兆，今言果验，奈何勿纳！”梁主亦欣然道：“诚如卿言，朕所以拟纳侯景呢。”

（本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