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再次回访晓华理发店，一进店就发现了明显的变化。店内居然多了5名理发师，原本略显忙碌的氛围变得更加有序高效了。和晓华老板聊天得知，他们理发店做出了一个很贴心的决定，那就是春节期间绝不涨价。这在很多商家都想趁着节日大赚一笔的时候，显得格外温暖人心。我打趣地问晓华有没有机会登上春晚舞台，他哈哈大笑，说自己只会专心打理好这个理发店，那舞台离他太遥远了，他还是想把实惠和优质的服务带给周边的顾客们。

1月，晓华不常出现在理发店里。店里多了5位理发师，剪头发也不用提前一天排号。但理发店依然有人气，门口不缺坐着等位的顾客。

晓华不再每天直播，街坊邻居也说不清她何时在店。2024年末，晓华去了重庆，与博主“山城小栗旬”一起给一公司员工理发。坐上高铁，她对着镜头兴奋地说：“我十几年没出过湖南了，有点紧张是怎么回事。”

1月6日，晓华应邀去了广州。几天后，她作为春晚体验官，在春晚后台为工作人员剪发。15日，芒果TV官方账号发布视频称，晓华将出现在湖南卫视小年夜春晚。

晓华的流量还没有散去，“这是一些新的体验吧。”对于流量，她还是那么平淡，人总有不火的那一天，“不火就不火了呗，又不影响我吃，不影响我穿。”

晓华的丈夫更现实些，他说：“我们上不了春晚的舞台，就只在后台，很多时候起一个‘标题’的作用。”

几乎每次采访，记者都会问到成名后的变化，追问具体的生活细节。“没什么变化啊。”晓华总说，“我本来就是一个普通人。”

1月中旬，晓华理发店门口依然有人排队。图/九派新闻　马婕盈

【1】回归平常

2024年11月，为了承接晓华理发店的流量，长泥坡新村连夜铺设柏油路，路中央摆设怀化特色摊位，最多时摊位有96个。“那时候人可多了，吵到晚上11点，我们在楼上都觉得有些扰民。”居民李琳琳（化名）回忆。

她记不清人群是何时散去的，大概快到12月，摊位陆续撤走。长泥坡新村的第二个人流高峰是12月9日，向佐来到晓华的理发店直播。晓华曾发视频感谢向佐，在她流量下降时还愿意前来理发。

“托她的福，我也是见到明星了。”那天，李琳琳也去围观，她看见好多人将理发店门口围住，举着手机直播。

12月24日，网红郭有才也来了。人群聚了又散，郭有才走后，长泥坡新村恢复了往常的样子。

4天后，怀化美发美食周在这里举办，来自全国各地的理发师团队来此义剪比拼技艺。可李琳琳觉得，这条街已经没什么人气了，“人少了，活动没怎么搞成，我听说当时郭有才在安江直播，可能把人都带走了。”

1月中旬，九派新闻再次来到长泥坡新村。上午9时，社区门口是菜市场，新鲜蔬菜铺在人行道边，炸饼子的油锅里还冒着热气。走进社区，路上空空的，美食节铺设的摊位撤走了，路中央变成了停车位。

李琳琳介绍，这片社区是村子拆迁后的还建房，居民大多是老人小孩，年轻人大多出去工作。

早上9点半，长泥坡新村多数店铺未开门，热闹的街道变成停车位。图/九派新闻　马婕盈

人流退去，才看得清社区的本来面貌。道路两侧的门面房，超过半数没有开门，“我们这边房租便宜，像晓华理发店那里靠近大路的，大概1500元一个月，再往里就1000元一个月，有些租出去当仓库用。”李琳琳说。

开门的店铺，有卖菜的、榨油的、缝补衣服、卖窗帘的、按摩的，与流量毫不沾边。老板们也懒得招呼生意，围坐在一起打牌。晚上7时，这些店铺陆续关门，几位居民拿着扇子练起了舞蹈。

街上的人少了，理发的人还在。天黑了，还有人在晓华理发店外排队。卢晓（化名）带着两个儿子从天津赶来，中午排上队，晚上快8点才剪完，“儿子非要来，头发留了两个多月没剪了。”尽管这天晓华不在店里，她也对店内理发师的手艺感到满意。

理发店门口经常放着各色的行李箱，有人刚下火车就匆匆赶来，也有人为了赶上晚班列车带着行李等待。

【2】赚钱

卢晓走后的第二天早上，晓华提着刚买的蔬菜来到店里，笑着招呼在门口等待的顾客进店。理发店还没开始营业，店内已坐满了人。

晓华请人装修了闲置的房间，搬来3个红沙发，“往里坐，现在不用在外面等了，外面冷。”房间里设了两个理发的位置，工人正在里面走线。

这天，有电视台过来采访，采访完，晓华便离开去外面拍摄。店内的工作人员对顾客说，找晓华理发不知道要等到什么时候，建议找店内的其他理发师剪。有两位顾客听完后出去了，坐在门外的椅子上纠结。

1月中旬，只有理发店门口的几个美食摊位还在营业。图/九派新闻　马婕盈

“我是个很普通的人，突然间让大家看到了我剪头发这个事情，我觉得挺好的。”面对突如其来的关注，晓华说，她很难评价自己的剪发水平，“我觉得是很普通的剪头发，但是大家都觉得剪得很好。”

2024年2月，晓华开始拍摄自己剪头发的视频并发布在网上，“拍视频的目的就是为了赚钱。”她说，当时理发店生意不好，她希望通过短视频吸引顾客过来剪头发，“吸引10个人过来剪头发，总有几个做头发（注：指烫染）的吧。”

晓华说，自己是个财迷，“赚钱的目的就是让大家不要因为钱去做些伤感情的事情。”晓华出生在常德的农村，小时候住土房子，她记得一下雨妈妈就骂人。因为房子漏水严重，地上放着大盆小盆，雨水落下发出滴滴答答的声响。

晓华从小干农活，晚上跟着妈妈去稻田里赶水，月亮和星星映在水面上，她喜欢看水中的倒影，“我觉得那个不算吃苦，那时候很幸福。”

十几岁，晓华进厂打螺丝，手指因过度劳作变形，后来认识了现在的丈夫，开了这家理发店。过往的经历中，有很多难言的苦难，但每次聊到，晓华就红着眼圈摆摆手说：“不说这些了。”她捂着脸整理情绪，几秒钟后再次露出甜甜的笑。

晓华从不掩饰对钱的渴望，如果理发店没火，她也许在路边摆摊卖小吃。带儿子出去，也不用再为买玩具的事发愁，家里人不再为了生活条件去争吵，这是她作为普通人的梦想。

【3】外面的世界

向佐来理发店的那天，他对晓华说，自己刚在澳门参加完活动，晓华羡慕地说：“我去过最远的地方就是我爸妈打工的地方，在广东。”向佐问了她的梦想，晓华的回答是“其实我很喜欢外面的世界”。

短视频拍了半年多，流量袭来，把她推到了外面的世界。

晓华第一次感知到流量，是11月初的一条新闻——11月2日至8日，怀化市长泥坡新村的人流量累计已超过20万人次，“我天天在店里，还不知道外面有这么多人。”

11月的长泥坡新村。图/九派新闻　马婕盈

各种采访和活动邀约接踵而至。她见到了郭麒麟、尼格买提等明星，还给中国美发美容协会的会长理发，也接到了广告。

1月初，晓华作为“春晚体验官”来到中央电视台春节联欢晚会的后台给工作人员剪发。那天尼格买提带着总台的文创产品与晓华见面，还给她介绍了“央视boys”（注：朱广权、康辉、撒贝宁、尼格买提）。

“去春晚后台剪发对我来说是好的事情，我一个普通老百姓，（春晚）有用得上我的地方，我觉得挺好的。”晓华记得，那天理发的客人中有一位是食堂的厨师，他请晓华吃了一顿饭，“那顿饭都远超过30块钱了。”

晓华的丈夫回应，他们不会出现在除夕夜的春晚舞台上，“不去北京了，我们就是普通人，跟那些明星不一样。很多时候，我们就起一个‘标题’的作用。”

走到外面的世界，晓华是兴奋的，那是新的人生体验，但她有了其他的担心。“我的私信里面有很多骂的。”晓华说，前期有些话说得太过了，有些太捧自己了。如今再次面对镜头，她谨慎了许多。

有时晓华也觉得力不从心，她想要一个志同道合的合伙人，去打理短视频账号，让理发店走上正轨，“我一个人干了一个团队做的事情，事实上我没赚到多少钱，我希望做什么事情都是有规划的，希望这些都往一个正常的方向去发展。”

2025年的开端充满了不确定。春节前理发店何时闭店，节后何时开门，晓华何时在店里理发都没有安排好，不过她的丈夫说：“春节期间不会涨价。”

往年腊月，晓华早早腌上腊肉，理发店开到除夕那一天，等到晚上收工，她拿起菜刀在厨房里剁肉，丈夫炒菜，吵得邻居看不成春晚。可今年，腊肉没来得及腌，“这回吵不到人了，但我可以买很多菜，我们一起做个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