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约从15世纪开始，甜味革命开始席卷世界，并在这个过程中让人类付出了惨重的代价。随着新航路的开辟和世界贸易的形成，欧洲人对糖的需求压力转移到新开辟的殖民地上。一片又一片殖民地被伐光森林，开垦成辽阔的甘蔗种植园，岛上所有的甘蔗用于出口，当地居民所需要的粮食主要靠进口。

牙买加、海地、古巴、巴西东北部、爪哇、菲律宾都是近代欧洲殖民地中的甘蔗种植园。蔗糖业成为最早的工厂。17世纪时，一座甘蔗园可能拥有200名奴隶和自由人，加上压榨机、蒸煮室、加工处理室、糖蜜酒蒸馏室、仓库，因为此时蔗糖产业是最赚钱的产业之一。

然而大量蔗糖种植园的出现不仅会对自然环境产生破坏影响还会产生社会危机。庆幸的是，台湾甘蔗种植园的发展史中，甘蔗从未成为单一经济作物。

一、单一甘蔗种植园的危害

大量蔗糖种植园的出现，对当地社会造成严重灾难，这种灾难体现在劳工压迫和自然社会困境。

1.自然社会困境

大量单一种植园的出现意味着大片森林面积的砍伐、大量耕地的开垦以及大面积人居环境的改变，这一方面对当地生态环境造成严重挑战，导致水土流失、洪涝灾害增多。

另一方面人居环境的改变不仅会改变居民生活、工作、娱乐和日常互动的方式，破坏社居民社区意识以及他们的文化、共同遗产、习俗和价值观认同，还会增加因资源减少和生存空间竞争加剧引发的社会冲突和政治动乱动乱。

2.劳工压迫

糖厂的庞大成本和其市场需求动力，使得大批大批奴隶被迫长时间工作，这些奴隶有的来自非洲奴隶贸易，有的来自华工，随着奴隶贸易的终结，殖民统治者更多地是在征服殖民地后，从当地人中获取压榨式的廉价劳动力。这种劳工压迫会激发社会矛盾，引发阶级斗争的危机。

二、台湾甘蔗种植园的兴衰

欧洲殖民者对蔗糖的执著和庞大的市场需求，使得殖民者排除万难将一个个殖民地变为蔗糖工厂。但作为近代初期最大产糖岛屿之一的台湾，却走上了不同的道路，并因此在今天享有更幸福的生活，这在历史上引起广泛讨论。

历史学家彭慕兰认为台湾在17世纪时最有可能沦为单一作物区，但却成功避免了这种灾难。台湾为何能避免成为甘蔗种植园呢？原因要从17世纪台湾的社会历史说起。

1.荷兰殖民时期到日据时代台湾甘蔗种植园的发展趋势

17世纪初期，台湾人烟稀疏，经济差不多自给自足。停靠台湾的贸易商，有的是来往中国大陆、东南亚途中在此补给，有的是来此购买鹿皮。当时台湾森林密布，动植物种类繁多，盛产鹿皮，成为欧洲许多皮业商人的必经之地。17世纪头二十年，荷兰人入侵台湾，在台湾设立要塞和贸易站。

此时，蔗糖成为风靡亚洲和欧洲的高价商品，成为荷兰在台湾发展贸易的首选。荷兰殖民者占领台湾南部后，为筹措初期统治经费和满足欧洲蔗糖市场需求，采取了一些列优惠措施发展甘蔗种植，如给农民贷款、发展甘蔗种植工具、提高糖的收购价格，还设法吸引汉人移民来台，增加种植劳动力。

1630年后，荷兰殖民者将经营台湾农业的重点放在了发展蔗糖业，并向日本、中东输出。到17世纪50年代，台湾成为当时世界上最大的产糖区之一，甘蔗产业为荷兰殖民者创造了大量财富。

这一时期，由于甘蔗产业刚开始兴起，台湾仍保留大片森林和一定面积的稻田和耕地，甘蔗种植园的发展没有打破生态平衡和社会和谐，而是呈现稳中求进的趋势。

1661年郑成功率领军队攻下台湾，与清朝分庭抗礼，打破了荷兰殖民者将台湾变为甘蔗种植园的计划。出于反攻大陆的军事需求，郑成功更希望将台湾变为粮食产地而非甘蔗种植园，由此打破了荷兰殖民时期延续的甘蔗产业发展进程。

康熙二十二年（1683年），清军攻下台湾。为了进一步巩固清王朝在内陆的统治，削弱边疆地区的发展，清王朝进一步抑制了台湾蔗糖产业的发展。使得台湾蔗糖产业即便在日据时代获得大量投入，甘蔗也未成为台湾的单一作物。

2.台湾未沦为甘蔗种植园的原因分析

（1）动荡的内部环境

17世纪蔗糖产业刚在台湾起步时，亚洲大陆爆发了大规模内战，随即波及台湾，破坏了荷兰殖民者在台湾继续发展甘蔗种植园的宏图大业。清军入关后，明朝在1644年终结。

但有些官员发誓绝不为“蛮夷”建立的清朝效命，拥立明朝末代皇帝崇祯皇帝及其族人为帝，盘踞中国南部、东南部，后又辗转至缅甸、台湾。此时，清朝没能立马消灭明朝剩余势力，一方面由于清朝满族人擅于骑马而不善航海技术；另一方面明朝剩余势力受到海外华商和明朝爱国将领大力支持。

其中最重要、影响力最大的资助者，是明末官员商人的郑芝龙（郑成功之父），他的贸易事业庞大且拥有个人舰队，势力范围涵盖了从中国东南沿海到今天新加坡的广大地区。1646年郑芝龙突然降清，但他的几个儿子（包括郑成功在内）仍以反清复明为己任，并接管了他的全部资产。

1650年，郑成功趁着内部局势混乱，经过各种手段，成功消灭亲属异己和敌对势力，不仅控制了父亲的全部资产，还几乎垄断了中国的对外贸易，继续与清朝对抗，导致战争不断。

（2）郑成功的政治考量

郑成功收复台湾后，出于特殊的政治考量，台湾的甘蔗种植业发展有所减缓，并最终阻止了台湾沦为甘蔗种植园。

首先，郑成功父亲虽降清，但其志不改，仍将反清复明作为头等重任，对发展台湾的心力投入不足。1650年代期间，他屡次发兵攻击中国大陆沿海城市，还趁势顺江而上逼近内陆地区。他占领了几座港口城市，但由于占领的乡村太少，无法为这些城市提供补给，最终以失败告终。

郑成功终其一生将精力放在反攻大陆上，将台湾作为反清复明这一宏图大志的根据地和跳板，从未认真审视台湾本身的意义，也未能继承荷兰殖民者在台湾时期发展的蔗糖产业。随着反清复明的梦想越来越暗淡，郑成功变得越来越专制、昏庸，征服台湾不久后便在郁郁寡欢中去世，享年38岁。

其次，郑成功与清朝分庭抗礼，大量的军事行动需要庞大的粮食供给，而不是蔗糖生产。郑成功认识到，如果为长远打算，就得有粮食保障，为了粮食有保障，必须大量发展稻米产业而非蔗糖产业。蔗糖虽仍有庞大的市场需求，但由于郑成功特殊的政治考量，稻谷种植逐渐占据优势。

土地是有限的，一种种植物的扩大必然导致另一种种植物的减少，由于郑成功实行实行寓兵于农的政策，台湾内部大量甘蔗种植园或被废弃或改为种植粮食，因此台湾的稻作产量大于甘蔗产量。台湾繁极一时的甘蔗种植园产业失去了发展势头。

（3）清朝抑制蔗糖产业

清朝一开始并没有特别重视台湾，但台湾一旦成为反清基地，清朝就决心征服台湾。康熙二十二年（1683年），福建水师施琅率2万水军，230余艘战船，于澎湖海域歼灭郑军主力，收复澎湖、台湾，统一全国领土。

蔗糖的市场需求依然庞大，但清廷无意在台湾打造甘蔗单一作物。欧洲人对糖的喜好情有独钟，甚至对糖上瘾，但是欧洲境内无法种植甘蔗。对欧洲政府而言，糖是最有利可图的商品之一，垄断蔗糖贸易或对蔗糖贸易课征重税，可筹集大量资金。

这对当时正忙于瓜分殖民地和海军竞赛的欧洲列强来说，蔗糖贸易十分重要。中国大陆同样存在广大蔗糖市场。事实上，在19世纪初之前，中国人均耗糖量高于欧洲，中国的蔗糖市场同样庞大。

对台湾来说，郑成功时期重水稻而轻甘蔗的政策，已经在一定程度上平衡了荷兰殖民时期甘蔗种植园产业的过度发展，如果此时能重拾蔗糖产业，对发展台湾经济十分有利。

但清廷接管台湾后，不想见到帝国边缘出现富裕、强大的地方，以免尾大不掉，尤其台湾作为郑成功的根据地，曾对大陆及清王朝构成巨大威胁。

清军1644年才入关，作为百年基业的初期，此时的清朝仍处于稳固政局夯实统治基础的阶段，各种反清势力大多盘踞周边地区，使得清廷对边缘地区的统治尤为谨慎。清廷关注内部的政局稳定而不是整体的发展，因此不让蔗糖在台湾的生产高过稻米生产。

此外，清廷认为保存森林能让台湾原住民继续保留原有的生活方式，从而防止他们叛乱。自然资源减少和对人的生存空间挤压、竞争等因素，会产生相对剥夺感进而强化群体身份，提高群体被动员的可能性，增加由此引发政治动乱的风险。

杰克·戈德斯通（Jack Goldstone）和托马斯·霍默-狄克逊（Thomas Homer-Dixon）认为，强有力的国家能够阻止相对剥夺感聚集起来走向有组织的暴力，而弱国则不能。此时的清王朝并非弱国，但其统治智慧不会允许台湾依靠蔗糖产业发展壮大，萌生分离清朝的风险，因此清朝抑制台湾的蔗糖产业。

三、结语

从荷兰殖民时期到日据时代，台湾的甘蔗种植没有中断，但甘蔗从未成为岛上唯一的作物，因而使得台湾避免了单一种植园带来的自然灾难和社会困境。清廷衰弱，最终在鸦片战争中一败涂地，沦为半殖民地半封建社会。

1895年日本占领台湾后，也极大推进蔗糖生产，日据时期台湾蔗糖产业呈现出前所未有的发展态势。但即使如此，台湾仍然以生产稻米为主。蔗糖贸易曾在台湾繁荣一时，但甘蔗从未成为台湾的单一作物。

由于17世纪台湾动荡不安的社会状态、郑成功阻断荷兰殖民者在台发展甘蔗种植园以及清王朝对台湾甘蔗种植业的抑制，使得台湾能避免成为甘蔗种植园。

参考文献：

（英）乔治·威尔斯，（美）卡尔顿·海斯：《全球通史》，李云哲 编译，北京：中国友谊出版公司，2017年版。

（美）彭慕兰·史蒂夫·托皮克：《贸易打造的世界》，黄中宪 译，西安：陕西师范大学出版社，2008年版。

Kahl Colin, States,scarcity,and civil strife in the developing world, New Jersey:Princeton University Press, 200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