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定谔的启示:生命以“负熵”为食,地缘政治亦如是。
熵增定律指出,在一个孤立系统中,熵——即混乱程度——总是自发且不可逆地增加,直至系统达到最大混乱并走向衰亡。
唯有持续输入能量与信息,才能抵抗这一趋势,维持秩序与活力。
这一原理不仅适用于物理与生命系统,也为我们理解大国兴衰与地缘战略提供了深刻隐喻。
一、帝国的悖论:规模带来效率,也埋下僵化。
历史上,“大一统”帝国往往依赖高度集权的陆权模式,通过政治统一、文化同构和军事控制来维持秩序。这种体系虽可带来短期稳定与规模效应,却也抑制多元创新与适应性变革。
秦朝推行“书同文、车同轨”,建立郡县制,虽实现空前统一,但严苛控制与思想禁锢也导致其迅速崩溃。
罗马帝国极盛时控制约500万平方公里土地和近7000万人口,却因官僚膨胀、经济僵化与边境压力最终分裂。
苏联在20世纪80年代拥有2240万平方公里领土和2.8亿人口,但其高度集中的计划体制难以适应技术变革与全球竞争,最终于1991年解体。
这些帝国虽一度强盛,却因无法持续注入“负熵”——即制度弹性、技术创新与文化活力——而陷入熵增螺旋。
二、海洋国家的另类路径:离岸平衡与系统分化。
与大陆帝国不同,英美等海洋强国采取了一种截然不同的战略:
英美走的是一条“基于霸权和控制而非彻底整合”的帝国道路,这与传统意义上“大一统”的内涵有本质区别。中国,拿破仑帝国、一战和二战时的德国,苏联的“大一统”模式是向内凝聚,形成一个坚固的实体;而英美的帝国模式是向外扩展,构建一个以自己为中心的网络。
英美不以领土占领为目的,而是通过维持欧亚大陆的力量均衡,避免单一霸权崛起,从而保持自身影响力和系统开放性。
1. 英国的五百年均势战略
自16世纪起,英国始终奉行“大陆均势”政策,阻止任何单一国家主导欧洲:
1588年击败西班牙无敌舰队,打破腓力二世的霸权图谋;
18-19世纪牵头七次反法同盟,最终在滑铁卢击败拿破仑。英国在拿破仑战争中累计支出超过6.5亿英镑,相当于其年度GDP的200%以上;
20世纪两次世界大战中,英国均在德国即将控制欧陆时介入,最终携手盟友击败德意志帝国与纳粹德国。
2. 美国的霸权设计:制度输出与间接控制
二战后,美国并未选择直接统治,而是构建了一套以规则为基础的全球体系:
通过布雷顿森林体系(1944)确立美元霸权。至今美元仍占全球外汇储备的59%和国际支付的40%;
通过北约、美日同盟等军事体系维持欧亚安全框架,常年在欧亚驻军约20万人,年均投入超1000亿美元;
凭借科技与商业网络实现影响力:美国跨国公司海外资产规模超过35万亿美元,年销售额达6万亿,雇佣海外员工超1400万人。
三、为何不统一世界?能力与理性的双重约束
即使在其权力巅峰时期,英美也从未试图直接统治全球——这不是道德的抉择,而是基于实力边界与成本收益的冷计算。
1. 硬实力有限
英国在1913年统治着全球1/4的土地,但其本土人口仅4600万,陆军常备军不足30万,根本无法长期控制欧亚大陆;
美国在1945年拥有原子弹和1200万军队,但短短一年内复员至150万人。朝鲜战争(1950-53)和越南战争(1965-73)证明,即使对付中等国家,美国也难以实现决定性胜利。
2. 治理成本过高
若按伊拉克战争中的兵力投放比例(15万美军控制3000万人),美国若要直接统治全球70亿人口,需部署350万军队,年军费开支超过2万亿美元——远超美国实际军费(2023年为8160亿美元);
根据世界银行数据,全球仍有7亿人处于极端贫困。若要将他们提升至美国贫困线标准,需投入近100万亿美元——相当于全球GDP的120%。
3. 民族主义与文化抵抗
全球有7000种语言和数百种宗教文化体系,外部强权难以跨越认同壁垒;
20世纪去殖民化浪潮证明,民族自决已成为不可逆的规范。法国在阿尔及利亚投入50万军队仍最终失败,正是明证。
四、结论:负熵战略——秩序源于开放与平衡
英美之所以选择“离岸平衡”而非“大一统”,是因为他们深刻意识到:
一旦欧亚大陆被单一强权整合,海洋国家将丧失战略主动权;
直接统治的成本远超收益,且难以持续;
真正的霸权不在于领土控制,而在于掌握金融、技术、规则与话语权。
这是一种基于“负熵”思维的战略:通过保持系统开放、多元和制衡,不断从外部注入能量与信息,避免系统因封闭而走向熵增死寂。
生命以负熵为食,地缘秩序亦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