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海现有1949年前建的花园住宅147万平方米、公寓和大楼119万平方米，新、旧式里弄为335万平方米和617万平方米。开埠以来形成的历史建筑，奠定了上海中心城区的空间格局和风貌。它是东西方文化交流的结晶，形成了一份不可或缺的历史文化遗产，如同凝固的音乐，余韵绕梁，使上海具有独特的魅力。

衡复风貌区 袁念琪拍摄

在2005年市人大代表、政协委员关于上海历史建筑保护座谈会上，一位市领导说他在斯德哥尔摩市长办公室参观时，市长推窗让他眺望城市后，指着墙上一张百年前的照片说：那时与现在差不多。这位市领导不禁叹道：欧洲国家历史建筑保护100多年没啥大变，上海在城市大建设中要特别处理好新兴建筑与历史建筑的关系。

上海：历史建筑保护先行者

“市政府公布优秀历史建筑1058处、3075栋。44批历史风貌区、250批风貌街坊，包括64条永不拓宽的风貌保护道路、84条风貌保护河道。此外，还有文物保护建筑3437处。”说起上海的历史建筑，上海市房地局历史建筑保护处首任处长王安石脱口而出一串数字。

1994年的上海，发生了两起列入保护单位的优秀近代建筑被擅自拆除的事件，令人震惊。一例是被列入“上海市建筑保护单位”的优秀近代建筑——威海路771号上海第二工业大学办公楼。它原为近代上海著名买办陈炳谦住宅，有两幢楼，消失的是其中一幢西式建筑。当年我上学的威海路745号静安区机关第一幼儿园就在它隔壁，那时它是瑞士驻沪总领事馆。我常隔网看老外打网球、游泳。另一幢消失的建筑是陕西北路299弄4至12号（原西摩路时应里）的“市级文物保护单位”——上海大学分部旧址。创建于1922年的上海大学被誉为“红色学府”，为中国共产党领导的第一所传播马列主义、秘密培养革命干部的高等学校。

上海的石库门问世于19世纪50年代，兴盛时占市区住宅面积六成以上。1986年邮电部发行一套《民居》邮票，其中一枚《上海民居》就是石库门。它不仅是上海历史建筑的代表和一个发展阶段的经典，并对中国革命别具意义，中共一大就是在树德里的一座砖木结构石库门住宅建筑中召开的。

渔阳里欧式联排拱门结构的石库门建筑 本报记者张春海拍摄

为保护上海的优秀近代建筑，1991年12月5日，市府颁布《上海市优秀近代建筑保护管理办法》。但现实不容乐观，不少专家学者提出：单凭政府规章很难保证保护建筑不被拆、不被毁，定要形成法规。2002年7月25日，市人大常委会通过《上海市历史文化风貌区和优秀历史建筑保护条例》（下称《保护条例》），2003年1月1日起实施。这是继《中华人民共和国文物保护法》后，中国第一部历史建筑保护的地方性法规。其中还先行提出“先予保护”：对尚未列入保护的历史建筑如出现损毁危险，经专家论证和主管部门出具文件先予保护。符合条件的，由市府公布为历史建筑。上海的历史建筑保护由此从政府规章上升至地方法规，使保护法制化。

上海市委、市府领导多次调研历史建筑保护，召集优秀历史建筑较集中的徐汇、黄浦、卢湾、静安、长宁、虹口、杨浦、浦东新区8区的区委书记、区长座谈。这时的上海，把历史建筑保护提到一个空前的程度。

2004年12月30日，上海市历史文化风貌区和优秀历史建筑保护委员会成立，由市房地局、规划局、文管会组成办公室承担委员会日常工作。

上海建筑学会历史建筑保护专委会视察思南公馆，走在中间者为王安石

2005年9月，市人大进行《保护条例》立法后评估，梳理了实施后的七大问题：1、优秀历史建筑和文物关系处理。2、实施细则及配套性文件缺失。3、保护专项资金探究。4、市场化运作机制研究。5、历史建筑所有权、使用权调整。6、优秀历史建筑保护资质体系建设。7、保留建筑的法律地位及认定。之后，《保护条例》于2010年、2011年、2019年先后三次修改，第三次修改删去原“历史文化风貌区”中“文化”两字，改为《上海市历史风貌区和优秀历史建筑保护条例》，保护范围进一步扩大。

淮海路上的守护神

淮海中路（1610弄）逸邨与上海图书馆面对面，由远东公司建于1942年。弄内有8栋缓坡筒瓦屋顶、螺旋形窗间柱的砖木结构西班牙式花园住宅，被列入上海市第二批优秀历史建筑。

2003年3月10日，徐汇区房地局接市民举报：逸邨4号被擅自拆除。王安石和徐汇区房地局局长朱志荣赶到现场查看，现场被包裹严实的脚手架围住了。王安石回忆说：“它（房子）全部拆了，留了一个基础。发生在《保护条例》实施后，这件事情很大。”

当时，逸邨4号的产权人为江苏一房产公司。施工单位被当即责令停工待查。上海市和徐汇区的相关部门根据《保护条例》第四十五条：“违反本条例规定，擅自拆除优秀历史建筑的，由市房屋管理部门或者区房屋管理部门责令其限期改正或者恢复原状，并可以处该优秀历史建筑重置价三到五倍的罚款。”“最后，处以建筑部分估价五倍的最高罚款，处罚了210万元，当时评估的价格还是比较低的。这是《保护条例》实施后第一件严肃处理、按最高罚款金额来罚的案例，而且责令其按原样恢复。”王安石回忆道：“这成为当时的爆炸性新闻，对破坏优秀历史建筑的行为是一种震慑。”

两年后，历史建筑保护者又在逸邨东面的淮海中路（1285弄）上方花园行动。上方花园与逸邨同为市第二批优秀历史建筑。前身为建于1916年的沙发花园，为英籍犹太人沙发的私人花园。浙江兴业银行1933年买后建住宅，由英商马海洋行设计。1941年建成公寓式花园里弄，共有74幢砖木结构3层住宅，多为西班牙风格。南北平列5排住宅，每单元都有小花园。住宅栅门、窗栅、阳台栏杆多用铸铁精制，铺硬木地板。1949年后改名为上方花园，“上方”之名取自“月在上方诸品静，心持半偈万事空”。弄堂口“上方花园”四字为曾居24号的著名出版家张元济所书，16号住过著名会计学家潘序伦。

上方花园24号张元济故居 袁念琪拍摄

张元济题写的“上方花园 袁念琪拍摄

当年，将建的地铁7号线在常熟路与1号线交会，此方案要拆除上方花园沿街第一排住宅及淮海中路、宝庆路东南角淮海中路1323号——这栋楼建于1927年，为原法租界宝建路巡捕房（后改名福煦巡捕房）警员宿舍。该方案遭专家反对，认为保护建筑拆一排影响很大，线路可在地下调整。上海市领导在现场召开相关部门和专家协调会，之后调整规划，此方案既解决了7号线和1号线的地下运转问题，也不影响地面建筑。上方花园第一排和淮海中路1323号都保了下来。

保护二重奏：重现重塑

上海除保护单体优秀历史建筑外，还扩大了保护范围，较早开展历史风貌特色区域成片保护，以充分展现城市的总体历史文化风貌特色。1986年上海被列为国家历史文化名城后，据《上海城市规划志》所写：“在中心城规划了思南路及龙华革命史迹，外滩、人民广场、茂名路近代优秀建筑，江湾都市计划史迹，旧城厢，南京路、福州路商市，上海花园、虹口、虹桥路住宅等6类11个风貌保护区。”

2003年，上海公布中心城区12片历史文化风貌区，同时列外滩源，建业里，思南路47、48街坊等15个地区为成片保护整治试点单位。以“重现风貌，重塑功能”为开发指导原则，通过对建筑“拆、改、留”恢复街区风貌，完整保护历史街区及环境，充分保留和展现历史建筑的人文价值。同时进行功能重整来更新旧区机能，根据市场需要、在保护前提下融入与现代生活相关的新功能，以适应现代生活和现代城市的功能需求。成片保护具有单体保护改造所不具有的意义和价值。

外滩源是上海城市近代化的起点，“万国建筑博览会”的源头，但当年风貌已受损。“1984年后建造的庞大的简单筒体式的联谊大厦、上大下小榔头形的文汇报大楼、顶部钭切的光明大厦及板式形的海鸥饭店干扰了生动优美的外滩天际轮廓线，今后不能再建类似建筑。”（《上海城市规划志》）为恢复包括建筑形态、空间格局的历史风貌，重现历史文化形象，建于1990年的22层文汇大厦被拆，使虎丘路上的新建大楼与历史建筑浑然一体。英国领事馆、联合礼拜堂、基督教亚洲女青年会等经典保护建筑，华丽转身为文化展示、餐饮场所和会所。上海城市近代化发源地焕然一新，风姿绰约。

外滩源建筑 袁念琪拍摄

思南路两个街坊蜕变成“思南公馆”，集花园别墅群、会议服务中心和里弄风商业街为一体，成为上海历史风貌区中位置最中心、规模最大、优秀历史建筑最多、风貌保存最完整的衡复风貌区的重要组成部分。位于复兴中路531号的复兴中路第一小学是我的母校，它与母亲工作过的少壮越剧团535号都融入思南路街坊改造中。重现风貌不只是修旧如旧，而要着眼整体建构、服务功能。重庆南路256号（宴会厅）是一个由上下两排15个半圆拱构成的外廊式建筑，对这两层楼拆构件后整体转向90度重装，由东西向转南北向与马路平行，楼前形成面对南北高架的广场，既空间留白又挡住噪声……上海人在历史建筑保护中，不断创造上海经验。

思南公馆 许云倩摄

他山之石，可以攻玉

国际上开展历史建筑保护已有几百年，我们起步晚、时间短。

2007年1月，市人大常委会副主任周慕尧率团访美期间赴迈阿密海滩市，参加该市第30届装饰艺术活动周。海滩市市长戴维·德姆宣布1月12日为“上海日”，上海举办了“东西方交汇——上海装饰派艺术访问迈阿密”主题系列活动。

迈阿密装饰艺术活动周主办方向上海代表团颁发“上海日”官方文件

20世纪50年代，迈阿密新城选址海边，要拆20世纪30年代起建的1000栋装饰艺术派风格建筑。当地设计、建筑行业人士等成立迈阿密设计保护联盟（MDPL），经一年多谈判，政府重新选址，保留下来的旧城令迈阿密成为“世界装饰艺术之都”，每年“装饰艺术活动周”成为世界性的盛会。他们平衡处理新城建设与老城保护的关系，给上海代表团以启迪，使我们对社会组织和公众参与保护的重要性有了更深刻的认识。

与此同时，上海建筑学会、同济大学等单位与香港测量师协会、建筑师协会及香港建设署、屋宇署、房屋署等交流较多，向他们学习并借鉴其经验。令王安石记忆犹新的一件事是：1982年中环建香港中银大厦，金钟花园道的美利楼需让位于它。这栋3层楼建于1844年，为香港仅存古欧陆维多利亚式建筑。它不仅是香港一级历史建筑，又是当年日军暴行的见证：日占时期这里为日宪兵部办事处，因在此遇难者之多而被称“医院外死人最多的楼”。香港房屋委员会决定保留美利楼，拆下3000多件建筑物料，从港岛北搬至东南的赤柱。上海从中学到了历史建筑保护的搬迁法。此外，从凯德置地的油麻地动拆迁，上海又学到了房屋置换……

真是“各村有各村的高招”。菲律宾维甘市采用多种方法保护法国殖民时期的法式建筑，让上海同行开了眼界。如：第三任总统的住宅原住户不搬，总统孙子住三楼，一、二楼腾出以展示总统当时居住场景和展示菲律宾建筑；政府出资改造，业主因借出房而减免税收等。

保护充满历史感而又美丽的建筑，就保留住了一座城市特有的气息，善于学习并借鉴外来经验展开成功实践，也让魅力上海更具吸引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