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杨晓杰

站在东阿鱼山远望，黄河像一条金色巨龙向东奔流。裹挟着黄土高原红褐色泥沙的河水，在河道里刻下文明的印记。曹植当年钓鱼的河湾旁，鱼山道观的铜铃还在风中轻响，仿佛在诉说千百年来治黄的故事。

《汉书》记载黄河“一石水六斗泥”，高含沙量如同悬在中华民族头上的利剑。山东德州的老农都记得，用黄河水浇地后，麦子上总会沾满洗不掉的细沙。济南的泉水刚涌出时清澈见底，一汇入黄河就被染成浑黄。泥沙堆积形成的“地上河”如同宿命，如今开封城的地面比黄河河床还要低十米。

治黄历史写满艰辛。汉代贾让提出的治河策略在古籍里躺了千年，明代潘季驯“束水攻沙”的方法也被遗忘在旧书堆。1933年大洪水冲垮1800多处堤坝，河南、山东变成汪洋的惨状，还能在发黄的旧报纸上看到。这条母亲河反复无常的脾气，让“跳进黄河洗不清”的俗语深深刻进民族记忆。

1946年，工程师王化云带着测量仪器走进黄土高原。他在千沟万壑中发现治理关键——修淤地坝能固定泥土，种刺槐林能防止水土流失。1950年的数据显示，黄河每年带走16亿吨泥沙，如果用这些泥沙砌墙，能绕地球30圈。

沂蒙山区的梯田把古人智慧变成大地纹路，如今用无人机看这些“绿色台阶”，能使水土流失减少七成。小浪底水库用现代技术调控水流，把李白诗中狂暴的黄河水变得温顺。到2023年，潼关段的河水含沙量比1950年下降了93%，从每立方水37公斤降到2.64公斤。

在菏泽东明的黄河滩区，卫星照片显示新生湿地像绿色项链不断延伸。2022年统计，黄河三角洲的鸟类从187种增加到371种，每年有600万只候鸟在此停留。东方白鹳在水面映出清晰倒影——监测站数据显示，黄河干净河段的比例从2016年的75%提升到93.3%。

微山湖上采莲女的船桨划开清波，船头飘来吕剧唱段：“清粼粼的水来蓝格莹莹的天”。淄博周村的陶艺师傅用黄河泥做黑陶，发现现在的河泥质地均匀，不再需要费力处理。当年帝王在泰山用黄河水祭天的传统，如今被科技赋予新意义。数字黄河系统每6分钟更新全流域数据，智能系统能提前两周预测洪水险情。郑州的治黄指挥中心里，三维模型正展示2030年的蓝图：每年入海泥沙控制在2亿吨内，三角洲每年自然增长10平方公里。

德州禹王亭的晨光中，老人用黄河水沾湿剑穗练太极。水滴落地的瞬间，附近传感器已记录下水质数据：PH值7.3，含氧量8.2mg/L，浑浊度15NTU。这些数字通过5G网络即时上传，与2000年前《史记》记载的治水资料隔空对话。

在黄河入海口，新生湿地每年扩展两万亩，候鸟衔来的草籽在滩涂发芽。这条曾经狂暴的大河，终于在中国生态保护的进程中变得温顺。从古人的“黄河清，圣人出”期盼，到如今“河清海晏”成为日常，泥沙的减少丈量着文明的进步。治黄档案室里，1950年和2023年的数据默默相对——37公斤到2.64公斤的变化里，藏着比大禹治水更震撼的现代传奇。

（作者系中国散文学会会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