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不是亲眼所见,我很难相信世界上会有这样一片地方,颜色如此单一,却又如此复杂。纳米比亚的苏苏斯维雷沙丘,像一片被时间反复涂抹的画布,红色在这里不是热烈的象征,而是一种近乎冷静的存在。
清晨进入纳米布沙漠时,天色尚未完全亮起。车窗外的沙丘在薄雾中呈现出柔和的轮廓,像沉睡的动物。司机没有急着加速,他说这里不适合匆忙,沙子会记住人的脚步。那一刻我意识到,这趟旅程并不是为了抵达某个具体的点,而是为了在途中学会等待。
当第一缕阳光落在沙脊上,红色开始显现层次。深红、橙红、褐红彼此交叠,阴影像水纹一样在坡面流动。沙丘并非静止,它们在风的推动下缓慢迁移,只是这种移动的尺度远远超出人的感知范围。站在其间,会产生一种奇妙的错觉,仿佛自己才是短暂停留的访客。
我选择徒步登上一座较高的沙丘。每一步都比想象中艰难,脚陷入松软的沙中,需要反复调整重心。呼吸逐渐变得清晰而规律,思绪却开始变少。没有树木,没有建筑,没有多余的声音,世界被压缩成坡度、风向与心跳。人在这样的环境里,很难继续扮演复杂的角色。
沙丘顶端的视野近乎空旷。远处是干涸的盐碱地,几棵枯树立在白色地面上,像被遗忘的标点。它们已经死亡,却以另一种方式存在着。没有腐烂,没有消失,只是被干燥完整地保存下来。这种状态让我第一次直观地理解了时间的另一种形态,它并不总是向前流动,有时只是停留。
午后的风开始增强,沙粒被卷起,击打在腿部,留下细微却清晰的触感。沙漠并不温柔,它只是公平。所有进入这里的事物都会被同样对待,不因身份而改变力度。正因如此,人在其中反而获得一种难得的放松,不必证明什么,也无法伪装什么。
傍晚时分,红色逐渐转暗,沙丘的边缘被拉长,影子覆盖影子。温度迅速下降,天空显得异常辽阔。我坐在沙地上,看着颜色一点点退去,仿佛一场漫长而无声的告别。那一刻我明白,苏苏斯维雷并不试图震撼谁,它只是用极端的简洁,让人重新感知存在本身。
离开沙漠时,鞋里装满了细沙。我没有倒掉它们,而是任由它们一路陪伴。因为我知道,有些地方不会随着距离被抛在身后,它们会以更缓慢、更安静的方式,继续留在人的生活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