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天门山,我们牵手走过999级台阶
文/肖育尧
年假的列车刚驶离洞口站,窗外的钢筋水泥便渐渐被漫山绿意取代。几分钟的时间,高铁就穿越了雪峰山,在怀化和老庚华军、战友晓君共进晚餐后,一起游览了怀化的夜景打卡地榆树湾。第二天,夫妻俩坐高铁直奔张家界。当“张家界西站”的站牌映入眼帘时,妻子攥着我的手轻轻晃了晃,眼里的期待像撒了把星光——这是我们曾经的约定,要一起去看那座藏在云里的天门山。
出了车站,妻子叫了一辆出租车直接把我们送到了张家界旅游接待中心,一番咨询以后,工作人员就给我们规划了路线,下午第一站就是去爬天门山。旅游大巴把我们送到天门山的索道站入口,坐上去以后,只听见滚轮碾过钢索发出的沙沙声。到了半空,云雾稍散,我猛地攥住妻子的胳膊:“你看!”只见远处的群峰如刀削斧凿般挺立,青灰色的岩壁上缠着墨绿的藤蔓,最惊人的是山巅那道巨大的天然门洞,像被天神用巨斧劈开,云雾在洞口缓缓流动,真应了“天门”二字的传说。妻子忙着用手机拍照,镜头里的天门洞一半藏在云里,一半露在阳光下,山风穿过洞口传来呜咽般的回响,连呼吸都跟着变得轻盈。
景区的工作人员说,天门山古称“嵩梁山”,三国时期突然崩塌出一道通天洞,吴帝孙休见状,认为是上天降下的祥瑞,便将山名改为“天门山”。而我们此行最期待的,便是那道连接山脚与天门洞的999级台阶——当地人叫它“上天梯”。相传古人见天门洞直通云端,便想凿阶登天之,历经数代人开凿,才修成这道天梯,999级的数字取“九为极数”之意,既象征着通往天界的艰辛,也暗含“步步登高、久久长寿”的祝福。如今的台阶虽经过修缮,加了防滑条和护栏,但顺着山势向上望去,依旧像一道陡峭的云梯,从山脚直直通向那道云里的天门,让人望而生畏。
“真要爬吗?”妻子站在台阶下,仰头望着隐在云雾里的顶端,指尖不自觉蹭了蹭我的手背。她年轻时比较爱运动,可这几年因要照顾双方的父母,少了很多户外活动。她从背包里掏出两瓶矿泉水:“咱慢慢走,走不动了就歇,反正今天的时间都是咱们的。”她笑着点头,伸手牵住我的手,指尖的温度透过掌心传来,像三十三年前我们第一次约会时那样,带着点紧张的暖意。
起初的一百级台阶还算平缓,山间的风裹着松针和野花香扑在脸上,我们边走边聊,说起刚结婚时挤在十几平米部队临时家属房的日子。那时我总出海,她就每天在走廊上摆个小凳子,等我回来一起吃饭,偶尔能在三洲海鲜市场加个5元一斤的青壳螺,就算是改善生活。“那时候你说,以后不光要带我去看深海,还要带我去看比雪峰山狗爬岩还要高、还要好看的山,”妻子转头看我,眼里带着笑,“这些年一直为了孩子和工作,没想到去一趟离家只有300多公里的张家界,喊了近10年才实现。”我握着她的手紧了紧:“还有两年就退休了,剩下的风景,咱们用余生慢慢补。”
说话间,台阶渐渐陡了起来,每一级的高度都比之前高了些,我的呼吸开始变得粗重,脚步也慢了下来。走到第三百级时,我停在台阶上,扶着中间的铁栏杆大口喘气,额角的汗顺着鬓角往下滑,浸湿了衣服。妻子立刻停下脚步,从背包里掏出纸巾,轻轻帮我拭去汗渍:“歇会儿吧,你看旁边有石凳。”我会意的点点头,跟着她走到石凳旁坐下,我蹲在她面前,她帮我揉了揉发紧的小腿肌肉。“你看那棵松树,”她指着不远处岩壁上的一棵迎客松,“长在石头缝里都能长得这么好,咱们也得加油。”她顺着她的手指望去,那棵松树的枝干向外伸展,像在朝我们招手,云雾绕着树干缓缓流动,竟真有几分仙境的模样。
歇了约莫十分钟,妻子站起身,拍了拍裤子上的灰尘:“走,继续。”这次她主动把我的胳膊挽得更紧了些,每走一步,都借着彼此的力道往上挪。妻子明显比我要有耐力,她放慢脚步,把重心往我那边倾了倾,悄悄用胳膊托着我的身体,帮我分担些重量。山间的游客渐渐多了起来,有年轻情侣说说笑笑地往上冲,也有白发苍苍的老人互相搀扶着慢慢走。
走到第五百级时,我的脸色有些发白,扶着栏杆的手都在微微颤抖。“要不再多休息一会吧?”她看着我疲惫的模样,心里有些心疼。我却摇了摇头,指着不远处的天门洞:“你看,都能看见洞口的栏杆了,再坚持坚持。”说着,她从背包里掏出两颗从酒店柜台拿的薄荷糖,塞了一颗到我嘴里,自己也含了一颗。清凉的薄荷味在嘴里散开,似乎驱散了些许疲惫,她牵着我的手,一步一步往上走,每一步都走得很稳,却比之前慢了许多。
中途还看到一个疑似印度的三口之家,男的还柱着拐杖,艰难的往上爬。妻子拉着我往旁边靠了靠,让他们先过,印度小伙走过我们身边时,我向他们竖起大拇指。我对妻子说:“加油啊,快到顶了,人家这样都能爬上去,我可不能落后人家。”妻子笑着回应:“是的,咱中国人绝对不能输给老外。”
或许是印度小伙子的精神给了我们力量,接下来的路程,我们似乎又有了力气。走到第七百级时,云雾突然散开,阳光透过云层洒在台阶上,把每一级台阶都镀上了一层金光。远处的群峰清晰地展现在眼前,像一幅巨大的水墨画,山脚下的村庄变成了小小的黑点,99道弯的公路像一条银色的丝带缠绕在山间。“太美了!”妻子忍不住感叹,拿出手机拍下这难得的美景。我站在她身边,看着她兴奋的模样,突然觉得,所有的疲惫都值了。
离顶端越来越近,台阶也越来越陡,有些地方几乎是垂直向上。我的腿开始打颤,妻子让我先休息一下,“还有最后一百级了,我先爬上去,给你拍段视频!”她在我耳边喊道,随即一个冲刺,就到达99级平台。我点点头,稍做休息,并深吸一口气,咬着牙看着妻子的镜头往上爬。
当终于踏上最后一级台阶时,我再也忍不住,坐在石板上大口喘气,眼泪顺着脸颊往下流。“我做到了。”我轻轻拍着她的背,抬头望向眼前的天门洞——巨大的门洞仿佛能容下整片天空,阳光从洞口洒进来,在地面上投下一道长长的光影,云雾在洞口缓缓流动,让人仿佛真的站在了天界之门。
游客们都在忙着拍照打卡,妻子却拉着我走到洞口的栏杆旁,静静地望着远处的云海。“你还记得吗?”她转头看我,眼里闪着泪光,“在部队,每次坐船过海遇到风浪时,也是这样牵着我的手,海浪打来始终攥着我的手不肯松开,那是我唯一的依靠”。如今,三十多年过去,我们又一起走过了这999级台阶,就像走过了人生里的那些艰难时刻。
“以后的路,不管有多难,我都会陪着你。”她笑着点头,把头靠在我的肩上。山风穿过天门洞,带着清凉的气息,吹起她的头发,也吹走了我们满身的疲惫。
下山时,我们选择了坐索道。缆车缓缓下降,从空中俯瞰那999级台阶和99道弯的公路,像一条金色的丝带缠绕在山间,那些我们曾一步步踏过的台阶,此刻都变成了小小的光点。妻子靠在我的怀里,看着窗外的风景,轻声说:“下次咱们再来,好不好?”我笑着点头:“好,等过几年做了外公外婆,我们带着孩子一起来,让他们也走走这999级台阶,看看我们走过的风景。”
缆车渐渐驶离天门山,云雾再次将那道天门洞裹住,仿佛仙境又藏回了云里。可我知道,那999级台阶上的每一步,我们牵手走过的每一个瞬间,都会永远留在我们的记忆里。就像人生的路,总有坎坷,总有疲惫,但只要身边有那个愿意与你并肩同行、相互扶持的人,再陡的路也能走得安稳,再难的日子也能过得温暖。而我何其幸运,能有这样一个人,陪我走过这999级台阶,也陪我走过这漫长的人生。
【作者简介】肖育尧、洞口高沙人,1985年入伍,在海军南海舰队广州基地38125部队政治处服役。毕业于大连海军政治学院,1994年开始从事新闻报道和文学创作,在《解放军报》《解放军文艺》《人民海军报》《中国人口报》《南方日报》《湖南日报》《湖南工人报》《邵阳日报》发表各类作品两千余篇,其中多篇作品参赛并获奖。湖南省散文学会会员、湖南省寓言童话文学研究会会员、湖南省艺术摄影家协会会员、邵阳市作家协会会员、洞口县作家协会副主席。现供职于洞口县卫生健康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