藏南行（上）

• 海若

近期，跟着一个老年旅游团去了一趟西藏，这是我从小就梦魂萦绕的地方。原以为此生进藏无望了，没想到还能加入老年团赴藏有氧旅游，这着实实令我兴奋了许久。

旅途不能说不顺，至少我征服了高反，健康地活着回来了。团陪地陪导游们，也都周到尽责，吃住行都说得过去，收费也合理。但遗憾的是，我们的线路，是藏南最柔美的线路，却非西藏最具代表性的，最伟岸壮观的线路。仿佛面对一位蒙面的绝世美女，只撩开了她面纱的一角，见到了一个无以伦比的俊秀的下巴。

布达拉宫、大昭寺、巴松措、羊卓雍措、藏东南文化遗产博物馆、雅尼湿地。也就这几处景点了吧！拉萨、林芝各两天，日喀则只去了一个角：羊湖。称得上美，大美！但远没有尽兴。一个中国人的一生，如果没有去过新疆西藏，枉生于中国！而如果去了西藏，没和雪山亲近，那是枉去了西藏。只可惜我们这种老年团，是不会被安排珠峰大本营这条线路的，那里海拔在5千米以上，除非自已冒死去，没有哪一家旅游团会接受你。

好在此行不只一次走近高原湖泊，而且是一个比一个更美，更神幻。连绵逶迤的雄伟雪山，只能是遥远静默地做着湖泊的陪衬。

蒙古族人称湖为淖尔，藏人称湖为措。我们爬不了山，就只能去错（措）啦！好在这些措并非千措一律，有的大气磅礴，有的清冽隽秀，有的浩瀚神秘。

巴松措

本文作者在巴松措

巴松措，位于林芝地区，海拔不算高，2千多米。她是最像我们东南地区的一泓秀美湖泊。只是，蓝天、白云、青山、绿水，如同剪裁拼接般地层次分明。措的中央，有个湖心岛，岛上建有喇嘛庙，这是藏区常能见到的。岛上植被葱笼，有本土的各种蕨类植物，也有人工栽种的山东红槐和各种杉树。最为神奇的是，岛上有一棵树龄1300年的老青冈树，当地藏民称其为生肖树。据说，在它苍老粗砺，皴皱遍体的树干上，能找出人的十二生肖。叶子上，还天然落有藏文字母。生肖树低处的叶子，早被游客们捋光了，大概是为了找上面的藏文。我不知道这些人怎么想的，在这棵和文成公主入藏差不多年份的神树下，我除了敬畏，还是敬畏。

巴松措湖心岛上的千年青冈树

巴松措湖心岛神庙前的红槐

和许多高原湖泊一样，巴松措里有很多冷水鱼，不惧游人，群游在栈道两侧等喂食。原来，水至清，也会有鱼的。此种鱼类似我们江南的长江鳊鱼，只是体态更细长一些。团餐上每天都有，很是鲜美。

雪域高原，不是山，就是措，一错（措）再错（措），措！措！措！我们去的第二个措，是日喀则和拉萨间的羊卓雍错。这个措是典型的高原湖，西藏三大圣湖之一。湖面就有海拔4千4百多米，位于羊湖最佳视角的冈巴拉观景台，海拔有4千9百多米米。羊卓雍措藏语的意思是很美的高山牧场中的碧玉。这块玉长长的，蜿蜒曲折地缠绕在数座雪山巅峰之间，如同一根根碧蓝晶莹的宝石腰带。藏人中对羊卓雍措还有一种说法：神女撒落在山间的绿松石耳坠。无论哪一种赞美，都说不尽羊湖的神幻与壮丽。天上仙境，还能比这人间仙境更美吗？

鸟瞰羊卓雍措

听闻这里的野生动物种类很多，有猞猁、兔狲、雪豹、岩羊等出没。我们没福气看到这些勇敢而可爱的生灵，只见到大批不惧游客的美丽水鸟，它们是为湖里的鱼虾而来。藏人不爱吃鱼，把水中的美味都留给了它们。鸟儿们时而结队翱翔于湖面，时而在浅滩上呼扇着羽翅，时而一头扎进湖里叼出鱼虾，好不欢愉！

好可爱的藏牦牛

羊卓雍措是水鸟的天堂

那木措也是西藏的三大圣湖之一。她的神奇是在回去的火车上领略的。来的时候也路过，只是那会儿车窗外正下着雪，那木措最神奇的七彩湖面不曾看到。七彩湖面是太阳光的神来之笔，而且是在她尚未普照大地的清晨方能看到。这时候，晨㬢中的那木措，湖面出现阵阵淡紫或粉红色的薄雾，似乎仙女即将出水，上演真实版的维纳斯的诞生，梦幻，也难达此仙境吧！

那木措的七彩湖面。

阳光，只有在浮游生物极少的，纯净的高原湖泊上，才能变奏出她的七彩乐章，光线㬢微时，波长短的红色、紫色、橙色尚未被湖面的反光吸收，让我们的视线攫掠到了！待阳光强烈时，圣湖瞬间就幻化成波长更长的、浪漫的宝蓝色。

西藏既是高原，也是泽国。整个藏区，现已有好几处湿地公园。我们去的雅尼湿地公园，是位于雅鲁藏布江与尼洋河交汇处的，一片辽阔的滩涂沼泽地带。原始江滩湿地，荒凉寂寥，只有为数不多的水生维管束植物和水鸟。如今青海、甘肃的湿地公园，还是这个状态。西藏不同，几个大的湿地公园，都做了上亿元的投入，引种了沙地槐、柳、高山松、山核桃等灌木乔木植被，同时增栽了多种草本维管束植物。草木多了，虫就多，虫多了，鸟儿就会飞来。今天身处雅尼湿地，已是一个远可眺望喜马拉雅雪山，近能观赏雅鲁藏布江景，足踏清水环抱的一丛丛绿岛，静心聆听鸥凫欢快飞鸣的，生机盎然的秀美境地。

作者在雅尼湿地

雅尼湿地公园

说到西藏，当然不能不提神秘的布达拉宫。我们是在西藏的最后一天才去的布宫，这个我梦中的圣殿。上布宫需要一些体力，但我不觉得累。因为，这里几乎是一组台阶一景，布宫绰约宏伟的风姿，独有的高山群楼锚落有致的建筑风格，导游沿途介绍的特有的建筑材料……，无不令人惊叹！

布宫始建于公元七世纪，是统一土番各部，建立稳固的土番政权的第33任土番赞普（藏王）松赞干布迁都逻娑（拉萨）后所建，起初只有红宫。传说他建造此宫，是为迎娶唐王朝的文成公主和尼泊尔国的尺尊公主。从历史的长镜头看，他建造布宫，远不止为娶两个异族公主那么简单。松赞干布是一位深谋远虑的政治家，他迎娶唐朝公主，除了和亲带来的，维系土番领地的长治久安，还有引进汉唐文化和手工技艺，发展土番经济的愿望。而迎娶尺尊公主，是为了引进佛教，用佛教统一土番人的信仰。他的和亲，是纯粹的政治经济上的联姻。至于传宗接代，藏药中有的是令女子不孕不育的秘方。文成公主和尺尊公主都不曾生育，松赞干布只和本族的王后生孩子。

文成公主塑像

尺尊公主画像

藏文字属字母表音文字，是松赞干部时期的土番大臣兼藏语言学家吞弥·桑布扎和弟子们，在梵文的基础上，改造并创立的。有了文字，才有了对印度、尼泊尔传来的佛经作出的藏文译本。由此可见，布宫除了是土番最完备的宫殿，还是最早的藏经阁和庙宇。据传，尺尊公主请来的佛像，当初就供奉在布宫之中。这一切，成为土番日后政教合一政权制度的雏形。布宫在公元9世纪因战乱被毁坏，只残存法王洞、观音殿等少量建筑。我们现在看到的布宫，是清代复原了红宫后，又筑造了白宫所形成的宫殿群落。

立于拉萨红山之颠的布宫，其建筑材料主要是花岗石和石灰岩。一代又一代的建筑民工们，都是用肩挑背扛，将这些巨大的石块背上山的。布宫墙体建材中，还有一种高原特有的植物白玛草。在藏区，用于宫殿、寺庙等高档建筑的白玛草，实际上是产于阿里地区，海拔3000米以上高地的桎柳条。用作建材时，需削去桎柳枝条外皮扎成捆垛砌在外墙上。由于韧性好，能起抗震作用；透气性好，能缓解宫中酥油烟雾的污染，布宫的修补，至今一直还用着这种建材，只是高原桎柳的产量很低，一般的民居用不起。

布宫的外墙每年刷一次，每年的8＿9月间粉刷。涂料为青稞粉、蜂蜜、牦牛奶加上石灰搅拌而成。白宫用原色涂料，红宫的涂料，是在原色涂料里加上了红色颜料。布宫的外墙是又香又甜的。

高原桎柳（白玛草 }

用白玛草砌成的布宫墙体

都说西藏是个高原缺氧，却不缺信仰的地方，旅途所见确实如此，尤其是在去往布宫的道上。布宫对本民族人不收门票，藏人去布宫，都是为朝拜。他们和游客进出分开，互不开放。有不少人都是从数百里外行三步一跪，再伏地叩首过来的。因此，藏人的膝盖骨磨损得很厉害。他们一般都是不到50岁就要用拐杖走路了。

也有的朝拜者带着孩子一路用手机二维码化缘过来，乞讨与朝拜真假难辨。那些孩子的五官多数都长得很精致。

上古时期，汉羌藏同源，这在人种学上已有定论。随着DNA科技的进展和新的考古发现，科学家们认为，藏族人中，有少量丹尼索瓦人的基因成分，这使得他们耐寒，耐低氧。而传说中的藏族人是雅利安人种，是无稽之谈。公元前1500年东迁的雅利安人，只是占据了印度平原，喜马拉雅山脉挡住了他们往东扩张的脚步。

无论哪个民族的传统文化，都值得尊重。只有民族的，才是世界的。藏文化渊远流长，一千多年来，这一宝贵的高原文化融汇了汉羌梵文化，形成了独有的体系。在医药、绘画等领域，他们甚至有超前汉文化之处。

这是在布宫外门内见到的一对信仰虔诚的父子。

由于藏人对逝者实施天葬，人死后，要借助鹰啄食人肉的神力伸天。他们很旱就开始了对人体的解剖。古代汉族主体价值观认为：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不得毁伤。因而讲究全尸入土。在当时无电无影的技术条件下，只有对死去的人体实施解剖，才能判断人得何病而亡。不少早期的天葬师都兼职做了藏医，有的改行做了专职医生。

藏人对矿石入药和草药的研究也很早，他们松赞干布时期的藏草药植物图，比明代的《本草纲目》中的植物图要精细逼真很多，完全可以和文艺复兴前后的欧洲植物科学画相媲美。藏人艺术家中，有一批唐卡高手，加之多种高山宝石和植物中提取到的色彩斑斓的颜料，他们的早期植物画能达到如此高的水平也就不奇怪了。

1000多年前的人体解剖唐卡

1000多年前的藏药唐卡。

1000多年前的菩提树唐卡。

记得小时候有首著名的男女声表演对唱《逛新城》，表现的是60年代的藏族父女俩走进拉萨后，对拉萨城里的新面貌发出的赞叹。现在的拉萨，《逛新域》得填上新词了。大街宽阔，道路平整。晚间，主干道北京路、江苏路两旁夜放花千树，路灯全是雪莲花形盏，疑似天上的仙女将喜马拉雅山上美丽高贵的雪莲採来，撒落在了这里。今天的拉萨，已然是一座现代化的繁华古城。

拉萨夜景

在藏区，山野间随处可见藏牦牛。藏牦牛是牧民们半圈养半野长的牲口。一年四季中，只有冬季是圈养吃干草的，其它三李都在草地山坡上野生野长。在旅游区的公路上，时常见到他们在旅游大巴前慢悠悠地过马路，这时候，一车人都是要给它们让路的。

藏族人崇尚自然、生性耿直，遇事会为他人着想。在雅尼湿地，有一段行程是乘船在雅鲁藏布江上游览，电动船把我们送上一块湿地游乐场。高原的气候，像一个爱耍脾气的孩子，去时蓝天白云，阳光普照。回去候船时，天空刮起狂风，下起了瓢泼大雨。候船区的顶棚都被狂风掀翻了，游容们个个淋得像落汤鸡。码头保安是个近30岁的藏族小伙子，他几次试图去修复顶棚，都不成功。接下来，他竟然挪动工位的遮阳伞，立在了候船区，自己却淋在大雨中。他还不住地说，我打小在山里放牦牛，风霜雨雪惯了，不怕淋。雨水从他的发稍和面颊淌下，从他的保安服滴下，全身上下都湿透了。他瘦削的肩膀扛起的，是几十人头顶的狂风暴雨，他那棱角分明的黝黑脸庞和浓眉大眼里藏着的，是对游人的关爱。我和他靠得很近，我们在他撑起的大伞下，他毫无顾忌地站在雨中和我们聊天。他和我聊起了喜马拉雅山雪线下的野生动物，他说，雪豹、山猫、藏羚羊都见过，当地人都认为它们是天神带来的生灵，从不猎杀他们。我遗憾自己老了，如果重活一生，我愿意生活在这里，以这些可爱的生灵为伴，和善良的，敬奉神灵的藏族人为友。

本文是藏南行的上篇，我想去珠峰大本营和奇林峡谷，写出藏南行的下篇。

作者简介：海若，原名汤海若。1954年出生于南京。报告文学作家，代表作有，《大漠沙魂》、《一个在南京落户的美国家庭》等。另有较多篇幅的散文、中短篇小说和文学评论发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