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盯着手机里的全家福，照片上儿子一家三口笑得无比灿烂——那是他们在土耳其热气球上拍的。这已经是第三次了，第三次我被“巧妙”地排除在他们的旅行计划之外。

儿媳发朋友圈配文：“一家人在一起，就是最大的幸福。”呵，一家人？我这个供了他们十年吃住、帮他们带大孩子的老太太，连个影子都没有。行，既然你们把我当空气，那我就真的消失给你们看看。

1

“妈，下个月我和晓雯准备带小宝去土耳其，庆祝我们结婚八周年。”儿子陈晓明放下筷子，脸上带着抑制不住的兴奋。

我心里一颤，手中的碗差点滑落。又来了，这已经是第三次了。

儿媳顾晓雯接过话茬，笑得格外甜美：“是啊妈，这次是深度游，要去卡帕多奇亚坐热气球，还要去棉花堡泡温泉呢！”

七岁的小宝在一旁蹦跳着：“奶奶，土耳其有好多好吃的！我要去吃土耳其冰淇淋！”

我强挤出一个笑容，试探性地问道：“听起来很不错啊，你们准备去多久？我去把那件防晒衣找出来，土耳其的太阳可厉害了。”

空气瞬间凝固了几秒。

顾晓雯和陈晓明交换了一个眼神，那种心照不宣的默契让我心里发冷。

陈晓明清了清嗓子：“妈，这次...就我们三个去。您知道的，那边的行程安排得比较紧凑，爬山涉水的，怕您身体吃不消。”

顾晓雯赶紧补充：“是啊妈，主要是考虑到您的身体。再说小宝这个年纪正调皮，我们照顾他都够呛，要是再...”

“要是再加上我这个老太婆，你们就更累了是吧？”我打断了她的话。

“妈，您这说的什么话，我不是这个意思...”顾晓雯的脸色有些尴尬。

陈晓明皱了皱眉：“妈，您别想太多。等我们回来给您带土耳其特产，那边的手工地毯可好看了。”

我低头扒拉着碗里的饭，一粒一粒地数着米粒。前年去新西兰，他们说跳伞项目太危险，不适合老年人；去年去北欧看极光，他们说气温太低，怕我关节受不了；今年去土耳其，又说行程太紧凑。

每一次，都有一个看似合理的理由。每一次，我都被完美地排除在外。

“奶奶不去吗？”小宝歪着头问，“奶奶不想坐热气球吗？”

顾晓雯连忙把儿子拉到身边，在他耳边低声说了什么。孩子乖巧地点点头，不再追问。

我放下碗筷，食不知味。看着他们兴致勃勃地讨论行程——住哪家酒店，吃什么美食，买什么纪念品——我仿佛成了这个家里的隐形人。

那个为了他们的房子首付掏空养老金的我，那个带着小宝熬过无数个不眠夜的我，那个每天凌晨五点起床给他们准备早餐的我，在他们的“完美旅行”中，永远是个多余的存在。

我想起十年前，陈晓明刚结婚时握着我的手说：“妈，以后我们就是一家人了，走到哪都不会丢下您。”

原来，承诺这东西，保质期比酸奶还短。

2

夜深人静，我躺在床上辗转难眠。

脑海里不断闪现这些年的点点滴滴——为了帮他们买房，我把自己住了二十年的老房子卖了，搬进这个小两居室；为了照顾小宝，我推掉了所有的老年大学课程，连最爱的书法班都放弃了；为了让他们安心工作，我承包了所有的家务，买菜做饭打扫卫生，样样不落。

可换来的是什么？

是一次次“体贴”的排斥，是一次次“为你好”的疏离。

手机屏幕亮了，是老姐妹刘阿姨发来的消息：“素芬，明天去爬山吗？听说山顶的樱花开了。”

我回复：“不去了，要给晓明他们准备出国的东西。”

“又是给儿子忙啊？上次聚会你也没来。”

“没办法，他们下个月要去土耳其。”

“一起去？那挺好的，正好散散心。”

我盯着屏幕，手指在键盘上停了很久，最后只回了两个字：“不去。”

刘阿姨秒回：“怎么又不带你？这都第几次了？”

我苦笑。是啊，第几次了？我自己都记不清了。

关掉手机，我起身走到窗前。外面万家灯火，每扇窗户后面都有一个故事。我想起年轻时候，也曾经背着包走遍大江南北，也曾经在异国他乡看过日出日落。什么时候开始，我把自己活成了他们生活的背景板？

一个疯狂的念头突然冒了出来——既然他们觉得我是累赘，那我就消失好了。不，不只是消失，我要过得比他们更精彩。

这个念头像野草一样疯长，越想越兴奋。对，就这么干！

第二天一早，我就开始行动。先是去了趟银行，查看自己的存款——这些年虽然补贴儿子不少，但我还是偷偷存了些私房钱。接着去旅行社，看到一个北欧极光15日深度游的项目，正好在他们去土耳其的时间。

“阿姨，这个团很适合您这个年龄段，行程不累，主要是看风景。”年轻的工作人员热情介绍，“而且现在报名有优惠，还送防寒装备。”

我毫不犹豫地刷了卡。走出旅行社时，感觉整个人都轻飈了。

接下来的日子，我表面上若无其事，依旧买菜做饭，依旧接送小宝。但私下里，我在准备自己的行程——办理签证、购买装备、学习摄影技巧。

有一次，顾晓雯看到我在看地图，随口问道：“妈，您看什么呢？”

“没什么，随便看看。”我若无其事地合上地图。

她也没在意，继续刷手机：“妈，土耳其的酒店定好了，五星级的，听说早餐特别丰盛。”

“挺好的。”我淡淡回应。

心里却在想，北欧的冰雪旅馆才叫特别呢，睡在冰屋里看极光，那才是真正的浪漫。

3

时间过得很快，转眼到了出发的日子。

那天早上，陈晓明一家三口拖着大包小包准备出门。我站在门口，递给他们准备好的零食和药品。

“妈，家里就拜托您了。”陈晓明接过东西，“冰箱里的菜够吃几天，不够的话您再去买。水电费这个月该交了，单子在茶几上。”

顾晓雯补充道：“小宝的钢琴课别忘了退掉，我们不在家，没人送他去上课。还有，阳台的花记得浇水。”

我点点头：“放心吧，都记着呢。”

小宝跑过来抱住我：“奶奶，我会想你的！”

我摸摸他的头：“乖，好好玩。”

看着他们兴高采烈地出门，我靠在门框上，嘴角露出一丝意味深长的笑容。

等电梯声音消失，我立刻开始行动。拿出早就收拾好的行李箱，换上崭新的冲锋衣，对着镜子整理了一下头发。镜子里的自己神采奕奕，哪里像个六十多岁的老太太？

临走前，我在茶几上留了张纸条：“我出去旅游了，你们好好玩。”

就这么简单，不多一个字。

拉着行李箱走出家门时，我深吸一口气。这种感觉真奇妙，像是年轻时第一次独自远行，既紧张又兴奋。

在机场候机时，我果断关掉了手机。这次，我要彻底消失在他们的世界里。

飞机起飞的那一刻，我看着窗外渐渐缩小的城市，心里无比轻松。再见了，那个困在柴米油盐里的李素芬。你好，那个为自己而活的我。

北欧的风景超出了我的想象。在芬兰的玻璃屋酒店，我躺在温暖的床上，透过透明的屋顶看着漫天极光起舞。那种震撼无法用语言形容，只能静静地感受大自然的神奇。

导游是个健谈的小伙子，他说：“阿姨，您真厉害，一个人就敢来北欧。”

我笑着说：“有什么不敢的？人生苦短，想做就做。”

“说得对！”同团的王阿姨竖起大拇指，“我也是甩掉老伴自己来的，他就知道在家看电视，一点意思都没有。”

大家哈哈大笑。原来，这个世界上有很多人都在为自己而活。

在挪威的峡湾，我站在游轮甲板上，任凭海风吹乱头发。手机一直关机，但我一点也不担心。天塌下来又怎样？我已经撑了这么多年，也该歇歇了。

在瑞典的冰酒吧，我勇敢地尝试了冰杯装着的伏特加。辣得我眼泪都出来了，但心里却无比痛快。这么多年了，我终于又找回了年轻时那个敢爱敢恨的自己。

4

正当我在北欧尽情享受时，远在土耳其的陈晓明一家却遭遇了麻烦。

先是小宝在棉花堡玩耍时不小心崴了脚，虽然不严重，但也影响了后面的行程。没有我在身边，顾晓雯手忙脚乱，既要照顾孩子，又要处理各种突发状况。

更要命的是，他们在卡帕多奇亚食物中毒l了。当地的烤肉看着诱人，但顾晓雯的肠胃不适应，上吐下泻了整整两天。陈晓明一边照顾老婆，一边还要哄着脚痛的儿子，焦头烂额。

“要是妈在就好了。”躺在酒店床上的顾晓雯虚弱地说，“她总是随身带着各种药。”

陈晓明这才想起，每次出门，都是母亲准备好各种应急物品。这次他们自己打包，什么都没带全。

“给妈打个电话吧。”顾晓雯建议。

陈晓明拿出手机，拨通了我的号码。

“您拨打的电话已关机。”

关机？陈晓明皱眉，又打了一次，结果一样。

“可能在睡觉。”他安慰老婆，但心里隐隐觉得不对劲。

第二天，第三天……整整一周，我的电话始终处于关机状态。

陈晓明开始慌了。他给家里座机打电话，响了很久也没人接。给邻居打电话，邻居说：“好几天没看到你妈了。”

“完了，妈不会出什么事了吧？”顾晓雯脸色煞白。

陈晓明立刻改签机票，提前结束行程回国。

飞机降落的第一时间，他们直奔家里。用钥匙打开门，客厅里一切如常，只是茶几上多了一张纸条。

“出去旅游了，你们好好玩。”

就这么简单的一句话，看得陈晓明心里发慌。妈去哪儿了？什么时候走的？为什么不说一声？

他翻遍了整个家，想找线索，结果在书房发现了一本北欧旅游指南，上面还标记了几个景点。

“妈去北欧了？”顾晓雯难以置信，“她一个人？”

陈晓明的脸色很难看。妈从来没有一个人出过远门，这次却如此决绝。他心里明白，这是对他们的无声抗议。

更糟糕的是月底。银行的短信提醒：房贷扣款失败，余额不足。

陈晓明这才想起，每个月的房贷都是母亲在还。他理所当然地认为这个月也一样，完全忘了转账。

“这可怎么办？”顾晓雯急了，“逾期会影响征信的！”

陈晓明赶紧给我打电话，依然关机。发微信，显示未读。

他们这才真正慌了神。没有母亲的日子，原来如此手忙脚乱。

5

而此时的我，正在冰岛的蓝湖温泉里惬意地泡着澡。奶蓝色的泉水暖意融融，四周是茫茫雪山，如梦如幻。

“李阿姨，您气色真好！”同行的小姑娘羡慕地说，“看起来就像四十多岁。”

我哈哈大笑：“哪有那么年轻，都是老太婆了。”

“才不是呢，您看您多会享受生活。哪像我妈，整天围着我爸转，连自己爱吃什么都忘了。”

这话触动了我的心。是啊，曾几何时，我也忘了自己是谁，爱吃什么，喜欢什么。

十五天的行程很快结束。当飞机降落在首都机场时，我打开手机，铺天盖地的未接来电和消息扑面而来。

陈晓明的电话打了不下一百个，微信消息从最开始的疑惑，到后来的焦急，再到最后近乎哀求。

“妈，您在哪？快回个信息！”

“妈，房贷的事您别生气，我们这就去交。”

“妈，我们错了，求您回来吧！”

我冷笑一声，慢悠悠地回了条消息：“刚下飞机，晚点回。”

回到家时，陈晓明一家三口正等在客厅里。看到我的瞬间，陈晓明几乎是扑过来的。

“妈！您可算回来了！”他的声音都在颤抖，“您去哪了？怎么电话也不接？”

我放下行李，淡淡地说：“去北欧了，看极光。”

“北欧？”顾晓雯瞪大眼睛，“您一个人？”

“有什么不可以的？”我脱下外套，“你们不是说我年纪大了不适合到处跑吗？我觉得我挺适合的。”

陈晓明的脸涨得通红：“妈，我们……我们不是那个意思……”

“哦？那是什么意思？”我在沙发上坐下，“是嫌我碍事？还是觉得带着我丢人？”

“妈！”陈晓明急了，“您怎么能这么想？”

“不是我这么想，是你们这么做的。”我直视着他的眼睛，“三年了，你们去了多少地方？新西兰、北欧、土耳其……哪一次带过我？”

顾晓雯想说什么，被我抬手制止了。

“我知道你们要说什么，无非是为我好，怕我累着。可是你们问过我吗？问过我想不想去吗？”我的声音很平静，但每个字都像刀子，“我六十五岁，不是八十五岁。我能一个人去北欧，能泡温泉看极光，凭什么不能跟你们去土耳其？”

陈晓明低下头，像个做错事的孩子。

“还有房贷的事。”我继续说，“当初买房，我掏空了所有积蓄，还卖了老房子。你们信誓旦旦说会还我，会孝顺我。结果呢？”

“妈，房贷我们以后自己还。”陈晓明急忙表态。

我摆摆手，“我想明白了。钱是我的，我想怎么花就怎么花。以后房贷你们自己解决，我的退休金要用来享受生活。”

“妈！”陈晓明和顾晓雯异口同声。

我站起身：“我累了，要去休息。哦对了，我下个月报了个南美团，要去看看马丘比丘。”

“妈，我们跟您一起去！”陈晓明急忙说。

我回头看了他一眼：“你们？算了吧，我怕你们跟不上我的节奏。”

回到房间，我关上门，长长地舒了口气。

窗外夕阳正好，金色的余晖洒在窗台上。我拿出手机，翻看这次旅行的照片——极光下的自己笑得那么灿烂，仿佛回到了二十岁。

人这一生，最重要的是活出自己。我用了六十五年才明白这个道理，不算太晚。

至于儿子一家，就让他们慢慢消化吧。亲情需要经营，而不是理所当然的索取。

我打开电脑，开始规划下一次的旅行。这个世界那么大，我还有好多地方没去呢。

余生很贵，我要为自己而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