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 申万宏源研究 申万宏源研究 2024年07月23日
宏观经济研究,二十年漫漫“求学”路
申万宏源证券首席经济学家 赵伟
从我最早接触经济研究算起,截至当下刚好满20年;即将奔赴新的旅程,借机整理并分享下这些年我在漫漫“求学”之路上的感悟。
一、初识经济学
2004年,我对中国改革开放之后的经济脉络产生了浓厚兴趣。于是,我和萧月华、王宇雯组成兴趣小组展开研究,最终形成论文并有幸获得第九届全国“挑战杯”课外学术科技作品竞赛特等奖。感恩于知名经济学者姜波克教授的垂青,我和王宇雯获得复旦大学免试直博的机会,得以在一流学术殿堂进一步学习深造。
攻博期间,我研究的主要领域为货币理论与政策,博士论文落脚在对最优货币政策规则的研究。很长一段时间,我都以为,对现实世界而言,沿着理论框架推演的最优路径完善,才是最正确的做法。政策应该向“最优解”收敛;企业和个人也应该明确目标之后,沿着最优路径一成不变地前进。而我,应该在理论研究上不断深入。
恩师姜波克教授却建议我早日进入实务界、接受社会“大学”再教育。多年之后,我才越发理解老师的良苦用心。宏观经济学,归根结底是研究人的经济金融行为的学科,离开了对主要参与方微观决策机制的深刻理解,容易陷入空泛的技术处理或看似华美的臆想,而失去了宏观研究的本源意义。
二、从学术到实务
毕业之后,我进入金融机构从事研究工作,历经投研并举时的困惑、买方到卖方的过渡,以及从独立研究到团队协作、从研究员到首席经济学家的成长。这个过程也在重塑着我对世界、对经济研究的认知。
2013年,我开始研究经济转型问题,对转型问题的思考越深,越受益于思考本身。“转型”并没有一成不变的模式或路径,需要根据禀赋差异,选择最适合的方向;“转型”是一个系统工程,不只是经济问题,更是一场系统改造;“转型”是“蜕变”的过程,选对方向,慢即是快、欲速则不达。于个人而言,亦是如此。
2011年之前,经济运行与政策调控都有很明显的周期规律,常见的研究框架都是传统周期框架的延伸。宏观研究中库存周期、朱格拉周期研究,可以完美实现对经济、物价、企业利润、流动性等指标的跟踪预测;策略研究中行业比较,更多是基于周期框架下的行业景气跟踪,大类资产配置的“美林时钟”框架则是以上体系的集大成。此时的研究框架,以跟踪验证为主。
2011年之后,中国进入中高收入阶段,也是后发经济体常见的“转型”阶段。固有增长模式的弊端开始体现,劳动力供给逐步由绝对过剩转向相对不足、环境污染的问题越发突出,依托于低廉的要素成本、持续的债务扩张的增长模式不可为续,经济“转型”势所必然,政府和企业在彼时都及时做了调整[1]。
中国能否顺利完成转型、步入发达经济体行列,成为当时宏观研究的重点议题。对于商业研究而言,研究方法论依然有迹可循。亚洲部分后发经济体的代表,以及拉美部分陷入“中等收入陷阱”的国家,可为我们提供诸多经验规律。周期框架的方法论依然有用,但核心结论开始逐步失效。我在2016年入卖方后提出“结构主义”框架,即是反复强调用“转型”视角理解经济、指导投资,一段时间内市场解释性更强。
三、投研框架转换
而当前,我们又站在了新一轮投研框架切换的起点。疫后经济“慢变量”的影响显著“加快”,给经济研究带来更多困惑,新框架的搭建需要更客观冷静,也需要更大格局。始于1970年代末的“新自由主义”倾向正在加速向“逆全球化和保守主义”转向,近几年尤甚。与此同时,新中国成立之后第二波(1962-1973)和第三波婴儿潮(1982-1991)对经济的影响,近几年开始加速体现,驱动经济进入转型以来第二轮集中“换挡期”。
“转型”下半场的研究难以找到合适的参学对象[2],进而导致市场研究的共识度和稳定性有所下降。于是,很多同仁开始从历史书中寻找灵感,五六十年的周期不够长,就往1929-1933年大萧条、甚至上上世纪中期中国现代化进程的起点等去寻找。如此对理解中国经济可能会有些启发帮助,但以此指导或影响投资决策并不合理。
这也使得,近几年同业间出现了一些新的困惑点。反映到金融市场表现为:交易行为驱动、短期波动放大、中期波幅收窄、长期逻辑趋同;买方机构对研究的重视转向对短期信息的追逐,金融市场经常受到“小作文”影响。年轻研究员以更焦虑的心态急于“晋升”,资深研究员自我认同感下降;内卷加剧的另一面,是低效的自我消耗。
这个时候,我们应该怎样做宏观研究?纯粹信息跟踪解读式的研究,对未来投资的指导意义,可能会不断下降,最终失去价值。
我们应该真正意义上强调研究的广度、深度,同时“尽信书不如无书”;方法论是中性的,无论“周期”框架还是“结构”框架,都有很多值得学习的地方,但一定要带着批判性的眼光看待不同框架下的研究结论。不宜静态地看待任何问题或简单地线性外推,结构剧烈调整之下,分析讨论时要兼顾长短期、全局性。
这意味着,我们需要对中国的历史沿革、文化内核、体制等有更深刻全面的认识,对其他经济体“转型”过程中的经验教训、经济运行过程中的普适性规律有充分理解、紧密跟踪,我们的研究框架和方法论也需要经历更深入的“转型”。
我一直觉得,要真正理解中国经济一定要:1、真正了解中国广大农村和低线城市的发展状态、运行机理、真实诉求;2、真正了解政策调控的底层逻辑、流程机制、核心环节。这些因素,在早些年对研究精准度的影响不明显,但是未来可能会非常突出。
此外,研究方法上一定要提升专业度、精细度与颗粒度。比如对于当前经济而言,转型必然经历阵痛期,“刮骨疗伤”会带来短痛但有利于根本上解决问题,这一点在当下已基本形成共识。此时,研究的重心要放在更精细的层面,怎样设计“手术”方案才有更好的效果、更少的伤痛,不能急于见效而乱开刀,更不能怕痛就放弃治疗,这个时候比过去任何时候都更强调技术的专业性。一味的悲观或乐观,都是不可取的。
转型意味着“变化”和一切“可能”,也意味着任何“绝对”的结论都变得不可靠。对商业研究而言,意味着固有方法论被颠覆之后,新框架的搭建难度非常之大;可看到的变化包括且不限于,政策的结构特征强化、经济的周期属性弱化、市场的交易属性增强。
在此过程中,不必过于焦虑,如果把视野进一步打开,一切都可以在发展中解决。解开问题,要先认清并正视它,“实事求是”承认问题、寻找答案。
需要放在更大的框架下,理解行业趋势与景气变化,需要在中长期研究、产业研究上倾注更多精力,将产业链供应链研究做的更扎实。这可能意味着,对传统投研框架从梯队建设、跟踪研究到投资落地所有环节的重塑。有一个阶段,“回归本源”将是行业主题,与其说是金融行业“供给侧改革”,不如说是所有行业“各归其位”、“回归本源”。
研究员的“回归本源”,就是要研究为主、勤勉服务、保持谦卑、敬畏自然。我经常给组员讲:重研究走的“远”、重服务走的“快”。扎实的研究是工作可持续的前提,高频的服务可以更快的扩大影响力。切莫急功近利、本末倒置。
四、心路历程
如何做到研究工作的可持续,并将其做成可以一生坚守的职业?在我看来,需要具备以下三种能力中的至少两种:研究能力、兑现能力和管理能力。研究能力是基础,是对专注领域的研究具有极强的专业性、不可替代性;兑现能力,是指研究成果能够获得市场认可并得到支持,形成良性循环;管理能力,是带领一群志同道合者一起追逐梦想的能力。
对于刚入行的研究员而言,怎样做好规划,以更好实现研究积累?我总结了四点“反思”:1、当下所做工作中,有哪些可以有效沉淀;2、有效沉淀的研究成果中,哪些能够逐渐形成体系;3、形成的框架体系,有没有“人”愿意为之买单;4、“独创性”或“不可替代性”如何,决定了市场价格的高低。
在我看来,好的研究需要假设清晰合理、论证扎实严密,观点简洁明了;好的服务并不是“我认为”式的观点陈述,它们可能是多维论证之后明确的投资建议,也可能是互相启发之后开放式的情景分析。按照哲学家卡尔·波普尔的理论,可证伪性是科学的前提。预测正确与否并非考核研究价值的唯一标准,逻辑梳理、数据论证的过程扎实可靠,可以给决策者提供更好的研究框架补充,与预测准某些数据现象同等重要。
对于年轻研究员而言,立论之后不要怕否定自己,我们在不断的自我否定和框架重构过程中,研究能力才能得到真正意义上的提升。研究是要在持续迭代的过程中不断逼近真相,是一项“久久为功”的工作,只有永不停步的否定与重构,才能不断成长。持续的数据处理、广泛阅读、语言锤炼,可以帮助我们保持更好的“手感”。
年轻时总想跑地快一点、再快一点,会在意于他人的评价、同行的比较,为了更快的“进步”而改造自己、迎合市场。一段时间会发现,反噬严重。对于研究员而言,研究、服务是本职工作,二者并不对立冲突,却是我们悟透之后必须做出适当取舍的问题。经验来看,年路演量超过800场,研究积累就会受到侵蚀。
部分研究员可能还会面临一个问题,如何平衡“研究”和“管理”?带教式管理,我理解可能是技术管理最好的方式。过程“带教”为主、“结果”保证公正;无论是技术细节、工作方式还是其他,事无巨细做好充分的教育引导,尊重每个人的个性、“带教”只供参考不做要求,最终考核结果导向、激励为主,任何人不得干扰底层考核数据、务必保证公正。
可以把每个人看成一个不停输入输出的“能量体”;勿要为了短期目标,而持续过度透支“能量”。这些年见过不少卖方同仁,内卷过程中因为疲于奔命的服务,身体或心理染上严重疾病,自我否定甚至对行业对社会产生厌恶。绝不能过度透支身心,一旦跨过阈值再想修复回来成本之巨可能是难以想象的。
五、坚守初心、行稳志坚
我坚信,最佳的工作状态是,埋头赶路、莫问前程、不悲不喜、不贪不恋,坚持长期主义,在反复否定中不断重构。年轻时的磨难是人生的财富,它可以让我们更早的悟到、更沉稳的坚守。
我坚信,“利他”先于“利己、“协同”大于“竞争”。现实中,能带来持续快乐的事情往往都是“利他”的,痛苦多来自于私欲过重。“痛苦”之下行为必然扭曲,扭曲的行为又会带来更多痛苦。
我始终觉得,自己是一个幸运的人,成长路径看似波折坎坷,事实上从未动摇初心、也从未曾停步。诚挚感谢每个阶段给予我指引与帮助的前辈、同仁。研究之路漫漫,时至今日虽已年过不惑,但在我看来也只是刚走到经济研究这座大山的山脚下。
感谢申万宏源证券各位领导的提携指导,让我有机会在新的平台进一步学习成长!感谢国金证券各位领导的包容和鼓励、每段历程前辈良友的支持帮助,让我和团队能够得以从零起步、不断成长!感谢我的每一位组员,彼此信任、共同进步!
新的旅程,我将带领研究所宏观团队坚守初心、不断精进:研究上,“研之有理,求真务实”,做真正落地的经济研究;管理上,充分发掘每位成员的个性优势,做好公司内外全方位的协同。我和团队将紧随公司战略,全力做好本职工作,跟随杨成长老师和研究所诸位老师,继续学习和完善宏观研究框架。
新的旅程,惟愿坚守初心、践行使命、砥砺精进、行稳志坚!
[1]政策层面,十八大报告开始强调“经济持续健康发展”,认清经济增速从高速向中高速的转变,更加强调质量和效益的重要性、逐步淡化对增速的过度追求;产业层面,表现为传统中上游行业投资增速的趋势性下移。
[2]后发经济体中无论转型成功与否,可研究的时段都集中在1970年代末之后。
作者介绍
赵伟:复旦大学经济学博士,申万宏源证券首席经济学家;同时担任中国首席经济学家论坛理事、中国证券业协会首席经济学家委员会委员等社会职务。2023年7月6日,应邀参加李强总理经济形势座谈会。曾获2023年服务经济高质量发展最佳首席经济学家、2023年沪上金融家“金融行业创新人物”等称号;曾获新财富最佳分析师、水晶球最佳分析师、金牛奖最具价值首席分析师等行业奖项。代表性著作《转型之机》、《蜕变·新生》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