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标题：何以“禅让“-王莽“仁者无敌“的进阶之路

公元8年一个冬天，戊辰，王莽头戴王冠，拜谒太后，坐于未央宫前殿，面对群臣，正式接受诏命，登天子之位，定国号为"新"，改正朔，易服色，宣告汉运终结，新朝将兴，开启了其托古改制的统治生涯。作为外戚，王莽为何能通过和平手段实现君臣异位，开启后世权臣禅代之风？这就要述及禅让的历史源流、现实背景与王莽的个人权谋。

王莽

禅代的历史渊源：源于尧、舜、禹；盛于孔孟；而崩于战国。禅让"是指通过和平手段实现政权让渡的一种方式。开始只是一种上古时期的传说，流行于先秦时期，指尧、舜、禹之间，皇位让贤于异姓的和平过度。最早提及禅让的文献是《尚书》，《尚书·尧典》记载舜在四岳的推荐下，经过尧的考验继承帝位。《尚书·大禹谟》则录述的舜禹之间的禅让：帝曰："来，禹！...天之历数在汝躬,汝终陟元后。"这种传说实际上可能是指原始社会的部落民主制，代表着时人对"天下为公，选贤与能"的一种理想和期盼。

尧舜禅让

关于"禅让"的来源，学界也有一番争论。20世纪30年代，顾颉刚发表《禅让传说起于墨家考》，认为禅让的传说来源于墨家，而后传入儒家，童书业、杨宽等人持此说。20世纪末郭店楚简出土后，廖名春以郭店楚简中的《唐虞之道》为依据，认为禅让传说无疑来自儒家。而李存山、裘锡圭等学者认为禅让传说是流传较广的政治理想，在儒、墨、道等各家学说中均由发现，并非来源于单独的某一派别。

先秦时期，把禅让推崇到制高点的是孔子。《论语·尧曰》记载了尧对舜说的一句话：咨！尔舜，天之历数在尔躬，允执其中。四海困穷，天樣永终。由此观之，孔子对禅让是极为赞同的，认为此乃天道之传承。孟子则引入天命观，认为无论是禅让还是传子都应当由天而定，"天与贤，则与贤；天与子，则与子"，又引《尚书·泰誓》"天视自我民视，天听自我民听"，巧妙的将天命与人心相结合。这样，无论是传子还是传贤都应当重视天命和民心。然而战国时期，儒家内部却出现了禅让的否定之音。

大禹治水

集儒家之大成的荀子则对禅让之说持否定态度，他认为尧、舜、禹禅让是虚言，是不知礼仪道理的浅薄鄙陋者的传言。战国中期，燕国曾经依据禅让理论进行实践，但燕王将政治权利的交接简单理解为位置的交替，忽略了其复杂性和困难程度。燕王哙让位于国相子之，结果国家大乱，沦为笑柄。禅让之说，亦为当时统治者所不喜。儒家内部虽然对禅让认知不一，但其后关于禅让的记录和评判颇多。

董仲舒

独尊儒术的汉朝：禅让的发展与政权的衰微

西汉建立以后，董仲舒吸收道、法、阴阳家的思想，融入儒学，构建新的儒学体系，并建议汉武帝独倡儒道。汉武帝"罢黜百家，独尊儒术"之后，儒学结合政治权力成为官方意识形态，开始影响人们生活的方方面面。同时，禅让之说吸收受阴阳灾异、天人感应、五德始终等思想，使之有了新的内容和形式。按照五德始终，相生相克的说法，若王朝将衰，天降灾异，一德终结，新德将起，圣人可通过禅让的方式建立新朝，安定天下。董仲舒的再传弟子眭孟就曾建言汉昭帝，"求索贤人，禅以帝位"，后被霍光以妖言惑众之罪诛杀。在这样的背景下，禅让之说渐次流行，虽然在盛世时声音微弱，但在汉朝衰败之际则流言四起，风声不断。

汉元帝刘奭

西汉历经文景之治到武帝时达到极盛，又经过昭宣中兴，在元帝继位之后开始走下坡路。朝廷内部争权夺利，昏暗腐朽，元帝柔弱无能，导致大权旁落，宦官石显把持朝政，排斥异己。成帝沉迷酒色，不问政事，外戚王氏趁势而起。哀帝时欲要去除王氏，收回政柄，却又依靠外戚丁、傅二氏，且有断袖之癖，重用宠臣董贤，导致朝纲不振。社会内部矛盾尖锐，土地兼并积年已久，皇族、外戚、官僚、地主利用各种手段广置田宅，巧取豪夺，生活侈俪，众多小农则在繁重的赋役和土地兼并下破产流亡，沦为奴婢、盗贼。另外，自然灾害频发，据统计，汉元帝在位期间，见于史书的重大自然灾难多达16起，汉成帝期间亦有10多起。天灾人祸之下，人民生活困苦，起义不断。哀帝时谏大夫鲍宣指出："民有七亡而无一得，民有七死而无一生"，即便哀帝欲以"在受命"的方式拯救时弊，仍无济于事。在这样的背景下，"汉运将终"的呼声越来越高，王莽的机会终于到来。

王莽篡汉

从落魄子弟到达官显贵，一路走来，王莽收获的只有人心

王莽出生于西汉末年权势显赫的外戚王氏之家，其姑姑王政君为汉元帝皇后，历元、成、哀、平四帝，期间王氏作为外戚权力逐渐膨胀。王氏子弟把持朝政，权倾朝野，这就为王莽步入仕途打开了方便之门。同时刘氏实力衰微，皇权旁落，又为王莽提供了可趁之机。王莽在此因缘际会之中，步步为营，向着权力的最高峰发起冲击。

《汉书》记载王莽幼年丧父，未获封赏，相对孤贫。在这种条件下，王莽仍能秉行儒家的伦理观念，待人谦恭，生活简朴，事母以孝，为时人所称道，进而打开了他的仕途之门。而且王莽对儒学孜孜不倦的汲取，也正是他未来"禅让"皇权的有力工具。

元后王政君

王莽于永始元年（公元前16年），官拜骑都尉光禄大夫侍中，开始步入官场。在当时腐败的官场环境中洁身自好，王莽秉承儒家的清正有礼。日常的饮食用度，和普通人并无二致。王莽母亲生病，公卿探望，王莽妻子迎接，穿着简陋，众人以为是仆人。成为安汉公后，坚辞赏赐，又出钱百万，献田三十，济贫赈灾，关心民众。每当受到封赏之时，王莽势必推脱再三，欲让与他人，为诸侯大夫所重。这一系列的做法无疑让他在汉末的政治舞台上建立了崇高的声誉。

王莽还广交宾客却愿散尽家财，更是为朝野士大夫所推崇。在激扬名声的同时，王莽重视儒学，礼遇儒生，拓宽儒生入仕途径。元始元年（公元元年），王莽奏请平帝封周公、孔子后人，追谥孔子为褒成宣尼公。元始四年，又建议建立明堂、辟雍、灵台，为学者筑舍万区。王莽网罗天下人才，这为更多儒生提供了从政的机会，朝野之间，支持他的人越来越多。

王莽改革“王田制”

一人之下，终无翻身之日。"禅让"成为了最好的借口

哀帝继位后，重用外戚傅氏、丁氏，王莽暂时失势，被遣回封国。多年辛苦经营，却被一纸封回，也许正是这个时候，王莽开始意识到，即使权势滔天，只要仍寄人篱下，一身才华抱负便难以施展，心中开始慢慢升起异志。哀帝去世，元后招王莽回朝。王莽重新秉政后，一方面以雷霆手段罢黜佞臣董贤，夺走傅、丁两位太后的尊号，打压哀帝时的外戚集团；另一方面拉拢大司徒孔光等人，为其政策张目。而后，王莽利用吕宽事件，扫平卫氏，株连众多反对他的大臣，于是，汉庭之内，再无忤逆王莽之人，其官称一路从大司马升至宰衡、再至"摄皇帝"、"假皇帝"，无可再升。

王莽把持朝政后，开始对皇位蠢蠢欲动。为了使自己这个非刘氏之人的篡位合法合理，他多年的儒学功底终于起到了作用，王莽想到可以利用"禅让"的方式，来让自己的篡位合乎民意。于是王莽开始伪造家谱，将自己的祖先追溯到黄帝——舜帝，是为圣君之后，血统高贵。而汉室被当时士人考订为尧氏后人，王莽利用五德始终说将汉朝置为朝代更迭的一环，认为汉承尧运，王承舜运，尧舜禅让，王以代刘，可造太平盛世，在外宣扬"汉运将终，新朝将起"，奠定王氏代汉的法理基础。

新朝疆域图

在禅让的基础上，王莽还利用祥瑞、图谶、符命向世人展示天命所在，引导舆论。早在平帝元始元年，王莽便收买游牧民族进献白鸡，复现周公佐成王时出现的祥瑞，被封为安汉公。元始四年，又遣大司徒司直陈崇等八人观览天下风俗，实则宣扬王莽功德。元始五年，元帝去世，谢嚣上奏称武功长孟通在井中得一白石，上刻"告汉公为皇帝"五字，以逼迫元后，元后无奈之下，授予王莽"假皇帝"的尊称。在那个迷信盛行，阴阳五行充斥着儒家官学的年代，王莽的做法使得其在官员和百姓心中形成了一种自上而下的"天赋神权"形象。最终在元始8年冬，"禅让"的时机终于成熟，王莽于是利用梓潼人哀章假造的金匮，从刘氏孺子手中接过权力，正式称帝，开启了其托古改制的短暂生涯。

仁者无敌

结语：

从永始元年入朝为官到元始八年正式称帝，历时23年，王莽在这期间步步为营，如履薄冰，经历了朝堂纷争、父子反目、将士起义等诸多困难，终于完成了这项前无古人的伟业，开启了"禅让"的时代潮流。尽管王莽的诸项改革不合时代齿轮的运转，新朝也在反对声中短暂而亡，但以和平方式过渡政权的手段将更多的权力斗争限制于朝廷之内，避免了朝代更迭战乱四起、生灵涂炭的局面，未尝不是一件造福百姓的好事。王莽成功的将禅让由上古传说变为政治实践，后世汉魏交替、魏晋鼎革、宋齐梁陈皆承其源流，为历史翻开了崭新的一页。儒家强调仁义的重要性，从王莽步步为营夺取政权的整个历程，我们不难看出王莽仕途早期的行为处处恪守儒家准则，这无疑为他赢得了高度的赞誉。低调内敛，礼贤下士，不争名夺利，进而韬光养晦，拉拢人心。王莽的新朝虽然短命而亡，但是王莽的夺权之路也印证和实践着儒家"仁者无敌"的理念。后来也正是因为这一理念的丧失，才让新朝的都城长安，在十四年后被赤眉绿林军攻陷了。王莽夺权的成功以及新朝的短命，无不在告诫我们一个道理：得民心者的天下。

参考文献：

《尚书》

《论语》

《孟子》

《荀子》

《史记》

《汉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