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12年2月12日,养心殿里最后一道谕旨落下,延续268年的大清王朝悄然谢幕。比照十年前1902年慈禧太后与光绪皇帝结束西逃返京时仪仗尚存的场面,这场崩塌快得令人窒息。究竟是什么让这个曾经缔造康乾盛世的王朝,在最后十年里以加速度走向终结?
一、制度改革与政治失信的双重陷阱
1901年《辛丑条约》签订后,清廷启动新政改革。1905年派五大臣出洋考察宪政,1906年宣布预备立宪,1908年颁布《钦定宪法大纲》,承诺九年立宪。这些举措表面看顺应时势,实则暗藏致命缺陷。
1909年各省咨议局选举时,全国仅有170万人获得选举权,不到总人口的0.5%。1911年成立的“皇族内阁”13人中,满族9人(其中皇族7人),汉族仅4人。立宪派领袖张謇痛心疾首:“政府以国会为城狐社鼠,国人以政府为釜底游鱼。”
更致命的是1908年《钦定宪法大纲》规定:“皇帝统治大清帝国,万世一系,永永尊戴。”这种打着立宪旗号强化君权的做法,连最温和的立宪派都逐渐离心。时人讽刺道:“名为立宪,实则为专制安上一把保护锁。”
二、经济基础与财政体系的全面崩塌
甲午战后清廷年财政赤字达1300万两,庚子赔款更需支付4.5亿两白银。为弥补亏空,清廷大量加税:直隶省地捐增加3倍,江苏厘金提高5倍,甚至开始预征钱粮(四川预征到1916年)。
1903年成立的商部本欲振兴实业,却成为新的敛财工具。袁世凯控制的直隶总督衙门每年新增杂捐达20多种,连运粪车都需缴捐。时人谓之“粪捐”。民间流传“印板税,铺户税,肉斤税,烟囱税,无物不税;门牌捐,路灯捐,桥夫捐,辫子捐,无人不捐”。
1910年上海橡胶股票风潮爆发,源丰润、义善源等票号连锁倒闭,涉及公帑超3000万两。度支部不得不向汇丰银行借款200万镑维持运转,中央财政信用彻底破产。
三、军事改革与权力失衡的致命悖论
1905年清军改编新军,计划全国编练36镇。至1911年实际成军14镇,其中袁世凯的北洋六镇最为精锐。但军事现代化带来意想不到的后果:新军官兵识字率超60%,接触西方思想后逐渐倾向革命。
1906年秋操时,北洋新军已出现“不知有朝廷,只知有袁官保”的倾向。1908年慈禧驾崩后,摄政王载沣罢黜袁世凯,却未能真正控制北洋军。1911年武昌起义爆发后,南下平叛的北洋军听从袁世凯暗中指挥,故意作战不力。
更具讽刺的是,1905年废除科举后,传统士绅阶层失去晋升通道,大量知识分子投笔从戎。湖北新军第21混成协中,读书人出身的士兵占30%,该协正是武昌首义的主力。
四、社会结构与民心向背的根本转变
1904年日俄战争中立宪日本战胜专制俄国,国内立宪呼声高涨。但清廷1908年颁布《钦定宪法大纲》却规定皇帝有权“颁行法律、发交议案、召集及解散议会”,立宪派大为失望。
1911年5月“皇族内阁”出台后,连梁启超都哀叹:“政府不欲国之立宪,宁欲国之灭亡。”同年9月四川保路运动爆发,赵尔丰制造“成都血案”,开枪屠杀请愿民众,彻底失去民心。
底层民众的苦难更为深重。1906-1910年间,长江流域发生水旱灾害达40余次。1910年长沙抢米风潮中,饥民喊出“官逼民反”的口号。时人记载:“老者辗转沟壑,壮者铤而走险,江淮之间,几无净土。”
五、革命思潮与意外事件的催化作用
1905年同盟会成立时,孙中山曾被讥为“远距离革命家”。但1907年徐锡麟安庆起义、秋瑾绍兴就义,1910年汪精卫谋刺摄政王,革命火种持续发酵。
1911年10月10日武昌新军意外起义(原本计划的领导人不在武汉),却因湖广总督瑞澂处置失当而蔓延。令人玩味的是,当起义士兵打开藩库发现存银120万两时,立即出示“取之有道,用之有度”告示,显现出与传统农民起义不同的纪律性。
最具象征意义的是:汉口战役中,北洋军发射的炮弹竟刻有“光绪三十一年江南制造局制”字样——用朝廷自己制造的炮弹,摧毁朝廷的统治根基。
崩溃的加速度
回望1901-1911这最后十年,清廷就像个陷入流沙的巨人:每挣扎一次(新政、立宪、集权),反而下沉更快。根本原因在于,这个王朝始终在“保政权”与“救国家”之间选择前者,在“维系统治”与“顺应时代”间选择前者。
当1911年10月30日清廷匆忙颁布《宪法重大信条十九条》时,承诺实行英国式虚君立宪,但为时已晚。历史学家唐德刚指出:“清政府错过了1898年变法的最佳时机,1908年立宪的次佳时机,到1911年时,已经没有人相信这个政权的诚意了。”
大清王朝的最后十年,恰印证了司马迁的那句名言:“夫天之所弃,不过其纪。”一个失去改革勇气、民心基础和历史机遇的政权,其崩塌速度往往超乎世人想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