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头条搞创作第二期#
(白驹镇)
至治元年,公元1321年,七月三十日,江苏泰州白驹场,一个叫做张士诚的小朋友出生了。
和那个七年之后出生在安徽凤阳太平乡孤庄村的朱重八相比,张士诚的出身似乎更加凄苦。
张家是“亭民”出身,也就是沿海驿亭附近的居民,所以他们世世代代,都靠乘船摆渡,顺便贩卖海盐为生。
烟波浩渺,流水潺潺,在海浪的拍打之下,张士诚就这么一天天地长起来了。
有人可能会说,盐是古代石油,张士诚是贩盐的,日子怎么可能比贫农朱元璋过得还要落魄?
话,不是这么说的。
到张士诚逐渐长大的元朝末年,大元王朝已经统治了这片土地半个多世纪,统治者逐渐昏聩,朝政日趋腐败,蒙古贵族们肆无忌惮的消耗使得国家财政几乎崩溃。
在元朝的财政收入构成中,盐业能占到一半以上,而为了填补在财政上的亏空,政府往往大量签发“盐引”,鼓励人们贩盐,以此来为国家财政创收。
贩盐的一多,张家赚的就少,赚的少也就算了,张士诚所生活的泰州处于东南沿海地区,而东南沿海地区最大特色就是夏天总是会刮台风。
狂风呼啸之际,海水倒灌,而等到潮水褪去,沿岸耕地被海水浸泡,都成了长不出庄稼的盐碱地。
(盐碱地)
看着原本丰饶的良田露出狰狞的裂纹,老百姓们没有办法,只能黯然叹息。
对张士诚来说,受穷挨饿是常有的事儿,草根树皮也经常是他的口粮。
在无数个饿着肚子,寂寞难捱的夜晚,张士诚就躺在泰州码头的运盐船上,看着满天星光,洒落在自己的身上。
晚上在星河荡漾,白天可就得干活贴补家用了。
上午,张士诚要在码头摆渡乘船,替官家运盐。
下午,为了多赚点钱贴补家用,他则会跑到运盐场去做苦力。
一天的工作下来,累的汗流浃背,饿的头晕眼花,却往往连一口热乎的饭也吃不上。
朋友们,那一年的张士诚,年仅十岁。
看来,无论是父母惨死,出家为僧,沿街乞讨的朱元璋也好,还是风餐露宿,撑船打鱼的陈友谅也罢,这些后来登上历史舞台,并且名动一方的人物,其实都只不过是元王朝暴政下的苦命人罢了。
不过,即便是这样的生活,张士诚仍然展示出了他与众不同的一面。
(张士诚 形象)
《隆平纪事》:少有膂力,负气任侠。
史书说,张士诚力气很大,性格直爽,有侠气,喜好周济穷人,当然,是比他更穷的人。
泰州的盐场上,恶吏横行,苛政频出,地方官员们发疯似的压榨百姓,而被压榨的百姓中,就包括这个埋头做苦力的张士诚。
官吏们横征暴敛,巧取豪夺,不仅时时克扣百姓们的银钱,更动辄就是一顿没好没歹的毒打。
对他来说,这简直是不可思议的。
张家六口人,除了张父张母,张士诚还有三个弟弟,一家人的生活虽然拮据辛苦,但却十分和睦,相敬相爱,感情很好。
他们要得并不多,他们只不过是想要在这纷乱的世道中活下去,就算是吃不饱,穿不暖,没有尊严,他们也只不过是想要活下去。
活着,多么卑微的愿望,多么简单的诉求。
然而,元朝的黑暗统治不让他们活,贪官污吏的迫害不让他们活,频繁发生的天灾不让他们活。
而当活着都变成了一种奢求的时候,张士诚就会不可避免地走上绝路。
《明史》:士诚忿,即帅诸弟及壮士李伯升等十八人杀义,并灭诸富家,纵火焚其居。
(火烧白驹场)
满怀愤怼的张士诚终于无法忍受,于是,他在一个月黑风高的夜晚,找来了十八个身强力壮的小伙子,暴起反抗,袭杀盐场官吏,打开粮仓,给穷苦百姓发放粮食,最后一把火将这一切付之一炬。
元朝施行刀具管制,汉人不许持兵器,就连做饭用的菜刀,往往也是许多家共用一把,所以,张士诚联合众人暴起反抗的那一晚,他们手中的兵器,是他们平时挑盐用的扁担。
看来,真正的胜利,其实并不一定非要用锋利的武器来争取,制胜的关键,在于你要有信心。
信任化为满腔的仇恨,仇恨变成势不可挡的勇气,今夜,这十八个同仇敌忾,心怀壮志的年轻人用十八条扁担,在江南大地上吹起了反抗元王朝统治的号角。
烈火熊熊燃烧,照亮了泰州城的夜幕,在火光之中,张士诚的身形看上去是那么的脆弱,那么的单薄,他就如狂风中的落雪,如暴雨下的蜉蝣一样在这乱世中摇曳。
但所有人都知道,眼前的这个年轻人的身体里,蕴含着多么巨大的能量。
火势渐小,一切又重归平静,大家都欢呼雀跃于自己的义举,只有张士诚眉头紧锁,眼中满是忧郁。
他知道,今天和昨天,是他人生中的分界线,昨日他是被压迫,被欺辱的芸芸众生,今日,他已然成为了元末农民起义队伍中的一员,而走上了这条路,就代表他再也无法回头。
走出了小小的白驹盐场,张士诚才知道,原来外面的世界比自己想象的要大得多。
(大周政权)
他不迷茫,而是坚定了信念,不停地招兵买马,打造器械,并且进一步地扩大地盘,终于在至正十二年占据了江苏重镇高邮,建国大周,自称诚王。
看来,昨日和今日的确是不同的。
昨日栖身卖苦力的穷小子,如今摇身一变,倒成了割据一方的王侯了。
巧的是,也是在七年之后,安徽马鞍山一个叫做陈友谅的人,也建国称帝,当上了陈汉政权的开国皇帝。
唯一没有称帝的,只有那个一贯默默无闻的朱元璋。
朱元璋深刻地意识到,天下大地四分五裂,浙东有方国珍,江南有张士诚,但他唯一的敌人,只是陈友谅。
方国珍胆小懦弱,等待着他的下场除了被覆灭就是被兼并,而张士诚有勇无谋,朱元璋更是压根没拿他当盘菜。
早在至正十四年,张士诚就因为称帝太得瑟,搞得排场太大而引起元朝军队围剿。
朱元璋更是听说,在元朝军队把高邮城围了个水泄不通的时候,张士诚毫无办法,每天只能把自己关在屋子里自怨自艾,就差扇自己两个嘴巴子了,后来要不是元军主动撤退,恐怕张士诚早就领盒饭了。
读史到此处,作者不禁悬心,张士诚,一个曾经有着锐利锋芒而惊天出世的年轻人,怎么会沦落到这个地步?
其实,这很好理解。
(朱元璋 形象)
两湖纷乱,陈友谅要自己的领导徐寿辉斡旋,淮西艰苦,朱元璋还要时时刻刻地提防那个嫉才妒能的老丈人郭子兴。
人们常说时势造英雄,但在我看来,不如说是环境造英雄。
艰难困苦的环境让朱元璋和陈友谅脱胎换骨,也让当年的张士诚脱变成为了一代枭雄。
毫无疑问,他是一个枭雄。
他控制了元朝作为富裕的地区,切断了元朝的盐业和漕运收入。
他曾经牵制了数以百万的元军主力,为红巾军的发展壮大,争取了时间。
他的麾下人才济济,就连写《水浒》的施耐庵和写《三国》的罗贯中都曾经给他打过工。
然而,这个枭雄自打控制了江南的大部分地区之后,就开始被这片温润之地的酒色财气所侵蚀。
他开始安于现状,他开始满足,他开始逐渐失去了当年走出白驹盐场的雄心壮志。
(江南)
江南,那是他的根据地,是他的大本营,但江南,也成了他的笼子。
他就像是被命运豢养在笼子里的金丝雀,其实,这笼子并不结实,但张士诚却始终没有勇气冲出笼子。
就算是有人替他打开了笼子,他也不敢冲出去,飞出去。
因为,他怕外面的风风雨雨会打湿他身上华丽的羽毛。
至正二十三年,公元1363年,朱元璋击败了他最为强劲的竞争对手陈友谅,开始调转方向,进攻张士诚。
孤庄村的父母双亡,皇觉寺的暮鼓晨钟,乞讨生活的风餐露宿,红巾起义的刀光剑影,鄱阳湖面的滔天巨浪,一幅幅,一幕幕,一步步,朱元璋终于走到了这一天。
那么很显然,散漫昏庸的张士诚,不是这个经历过真金火炼的朱元璋的对手。
几十座城池接连丢失,数十万大军溃败连连。
正所谓,兵败如山倒,你跑我也跑,在老朱同志的强大攻伐之下,张士诚只能带着他的残兵败将,退守平城。(苏州)
地盘没了,军队没了,抗衡的资本也没了,此时的张士诚,就连自己也快没了。
关山日暮,夕阳笼罩在平城的每一处角落里,而张士诚的命运,正如此时的夕阳,已经来到了日暮穷途。
望着城内城外熊熊燃起的大火,张士诚独坐室中良久,那一刻,他仿佛回到了多年前在白驹盐场起义的那个夜晚。
这个世界上,也许有些人并不知道自己为了什么而活,张士诚当然不是这样的人,但此刻,他却比这种人更可怜,因为他已经陷入到了一种无限迷茫的境地,他已经不能知道,自己是为了什么而死了。
《明史》:舁出葑门,入舟,不复食。至金陵,竟自缢死,年四十七。
最终,张士诚城破被俘,绝食数日,后自缢而死。
(张士诚起义遗址)
一代枭雄,最后竟然落得了这样的一个下场。
当年在白驹盐场用十八条扁担凌然起义,当年在高邮竖起王旗建国大周,当年和元朝军队抗衡的金戈铁马,当年在群雄纷争时左右斡旋...
结束了,一切都结束了。
民国十八年,时任江苏省长的韩国钧在苏州斜塘为张士诚立了一座墓冢,在墓碑上,韩国钧刻下了清人俞国鉴描述张士诚的诗文:
十庙钟山黯夕阳,一龛犹自祀张王。
吴中花草怜焦土,海上风云忆故乡。
霸略已销黄蔡叶,盐徒曾起白驹场。
行人掬取春泉奠,疑带当年御酒香。
当年那个鲜衣怒马,在家乡救民于水火,解民于倒悬的张士诚早已经化作一捧黄土,只剩下白云悠悠飘荡,以及过去的故事,在风中飘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