著名诗人、 《中国当代诗歌导读》主编

他不仅仅倾听银河的水声

——中国当代诗歌实验者华万里初探

唐 诗

华万里与万事万物的相融已将他的感知和表达推到了诗歌天才的地位。

他喜欢仰望，因为他热爱天空。白日，抬头时，他会在内心向太阳、云霞、飞鸟和风声默默地致敬。深夜，站在月光下，翘首星空，他会全神贯注地倾听银河的水声。这也许是一种嗜好，这也许是一种修炼。因为，在那一尘不染的凝望中，有着他高邈、深邃、幽远的渴求。因为，沧桑巨变、天人相通、诗意形成，都在这一刹那到达。

他的诗歌的文本意义在于他为当代中国诗歌提供了崇高的诗歌理念、全新的诗歌结构和优美的诗歌韵律。他的审美旨趣是唯美色彩的运用和理想主义的追求。他的杰出贡献是刷新了中国爱情诗的写作，在惊艳的词语间让人们得到圣洁的享受。

如果说华万里是中国当代诗歌的探索者，不如说他是实验者。实验其实也包含了探索的冒险性、多维性、尝试性、曲折性、灾难性和突破性，且有一种以小驭大的庄严氛围和从容不迫的宁静感觉，让人能够在诗性的综合中得到壮美和优美。

华万里是一颗诗歌巨星。只不过被诗歌银河的浮云暂时有所遮蔽，但银河的水声和他潺潺的吟咏之声惊动了整个敏感而又麻木的诗坛。

苦难：磨亮诗人

华万里是一个命运多舛的诗人，一个才华横溢的诗人，一个被苦难磨亮的诗人。他时时惊动痛苦、打扰痛苦、得到痛苦，因此有着一部沉重的苦难史。他常常与幸福同床异梦、与幸福擦肩而过、与幸福失之交臂。所以幸福没有成为他的好兄弟。然而，他对痛苦和幸福的看法另有天眼，别具襟怀。他认为，痛苦是金，幸福是银。他既看重有着九分痛苦、一分幸福的人，也不轻视有着九分幸福、一分痛苦的人。无论是痛苦观，或者是幸福论，都成全了他的诗歌，为他的诗歌增添了份量和重量。

华万里，原名唐桂林，1942年农历5月20日，出生于重庆市北碚区复兴镇龙王乡街上一小市民家中，在家排行老二，老大为一男孩，生下7天后夭亡，有一弟弟唐三娃子。5岁在龙王小学念过小学一年级。1947年夏，生父唐国臣患肺痨病逝。母亲潘太珍改嫁给静观镇的民团号兵童国民，举家迁往静观，他即改名为童桂林。童姓父亲脾性粗暴，曾多次因生活琐事将他的母亲打昏死，躺在地上直抽搐。1949年冬，童国民患肺痨病逝。经媒人介绍，母亲与静观镇福申源酱园厂师傅华志超确定婚姻关系，后因另有人跟华志超介绍一比他母亲年轻的女裁缝，华即动心，断绝了同其母的婚姻关系。突如其来的婚变，加之封建社会遗留下来的“三从四德”思想的重压，时已怀孕的母亲为了保住清白名声，自缢身亡。

自此，他和弟弟唐三娃子沦为孤儿，寄养于租房老板童弯背的面馆，由华志超每月按每人一斗米、一斤油、一斤盐的抚养费用交给童弯背。童弯背的面馆里有一挑水的潘傻子，一天傍晚，潘用滚开水替三娃子洗脚，只听惨叫一声，三娃子双脚全是果子泡，从此一病不起，屎尿俱拉在床上。他自己也病重，无力照顾自身和弟弟，因此两兄弟睡的床席上蛆虫乱爬，污秽不堪，奇臭袭鼻。不久弟弟离开人世，请街上的张黄瑞用竹席卷好，掩埋于菜市场旁的灰堆堡（即垃圾堆）。第二天早晨，他去埋弟弟的地方一看，弟弟已在夜间被野狗刨出来吃得胸腹破绽、内脏四溢。他当即肝肠寸断，痛嚎得天昏地黑。他的病情加重，先枯瘦如骷髅，后肿胀如罗汉。邻居好心人陈二婶用单方猪蹄子炖冬瓜汤为他消去水肿。1949年底，重庆解放，经街坊呼吁，静观镇人民政府公断，并签订养育协议，由华志超将他养育到18岁。华即将他接到他工作的酱园厂生活。他亦由童桂林更名为华正善。1964年，他在石灰厂当伙食团长时，将自己的名字改为华万里。华万里说：“我的一生有三位父亲，四位母亲，恍若经历了几个家庭朝代。”

华万里具有所有孤儿的共同脾性：孤僻、仇视、反抗性极强，再加之后来的持才自傲、正直坦诚、见义勇为，所以在学习和生活上坎坷不断，遇到不少挫折。在江津白沙读艺术师范时，时为荒年，某日，在操场边碰到一位从公共食堂打饭回来的附近农民，见其瓦罐中的清水里，仅只有几片菜叶子在水面飘浮，他即对一同学说道：“如果鲁迅在世，看此凄凉，肯定要写出好文章！”谁知，这位同学将他的说话告诉了班主任。于是，在学校停办前夕，要以三种罪名（学习不好、对现实不满、谈恋爱）处分一部分学生，他即遭到勒令退学的处分，罪名是“对现实不满”，由一位老师和一位学生将他押解回原藉，并叮嘱当地政府不能安排好工作，他只好在皮鞋厂、化肥厂、酱园厂、石灰厂等镇办企业作工人。文化革命中，因造反性强，得罪了镇上领导，两次被“莫须有”的罪名遭批斗、抄家、毒打。

1971年被当“社青”安排到江北县九龙公社兴无灭资大队插队落户。当时，他妻子林世华（重庆渝中区菜园坝人）从四川省财贸干部学校毕业，分配到涪陵地区粮食局彭水转运站任会计，为了照顾家庭关系，他即由江北县农村迁往彭水县城郊公社落户，再到彭水县汉一小代课转正，1974年调彭水师范任教。1977年彭水召开农业学大寨会议期间，作为“臭老九”的师范老师和学生参与会议服务（即煮饭等工作）。一天中午，学生张康田的哥哥到县委张康田服务的地方看望张，张康田端了半桌饭菜到旁边请哥哥受用，被路过的县委书记发现，斥责张污饭吃，并上纲为在农业学大寨期间污饭吃就是破坏农业学大寨，便将张开除学藉，遣送回家。当时，师范师生都认为处分重了，不满，抗议。于是县委书记亲自找他做工作，希望协助平息事态，他未买账。不久，遭到构陷，经县公安局批准，以制造反革命谣言罪将他隔离审查，批斗。实际情况是，他中了善感公社一下台支书张××的圈套，对他讲了周总理遗嘱，邓小平同“四人帮”作斗争的小道消息等等。张受县委书记指使，立即写出检举材料加盖公社公章直接寄给县委书记，产生了批斗事件。邓小平复出，他即给邓小平写信申诉，经邓批示，1979年得到平反。平反后，在彭水文工团作编剧一年左右，即调涪陵地区文化局《乌江》杂志社任编辑。后继父病重，需人照顾，再调到江北县商业局、重庆晚报、渝北区文化馆等单位工作。

人生自古多苦难，华万里的人生经历，真正成为了他的人生财富，成就了他作为一个诗人多愁善感的心灵。当然，像他这种性格的人，肯定会在生活中受伤，而且伤得不轻。华万里的一生是苦难而不平凡的一生。说到苦难，恐怕少有像他这种苦难。

这个少年历经苦难，中年遭遇坎坷，晚年享受清贫的诗人，其背后凝聚着他走遍万水千山都是艰辛和磨炼。

要说华万里在诗坛的扬名，不能不感谢已故的著名诗人公刘。1987年，著名诗人公刘向《星星》诗刊推荐华万里并撰写了评论文章，《星星》诗刊1987年10号以前所未有的版面发表了《华万里诗选》22首，同期还刊发了时任《星星》诗刊主编白航的评论文章。在那个纸质刊物版面十分稀缺的时代，这是一个非常难得的诗歌事件，好像至今为止，我也没看到《星星》诗刊一期中发表一个诗人的20多首诗歌。由此，华万里的名字响彻整个中国诗坛。换句话说，凡是真正写诗的人，在那个诗人比现在的歌星还要受人崇拜的时代，几乎没有人不知道诗人华万里了。

2001年2月，在重庆市一个文学方面的会议室，挨着我坐的左边有一个“聪明绝顶”、头发稀疏、肤色较白、神采飞扬的老人，穿着一件他一贯爱穿的浅灰色衣服。会议开到一半，主持人没有宣布请与会者发言，结果挨着我坐的这位老人，“嚯”然站起，突然走到主席台前，一手拿着话筒，一手做着手势说：“我不同意刚才会议的意见……”然后，他在大家惊讶而又理解的表情中，回到了我旁边的坐位上。然后，我由惊讶到好奇到请问他尊姓大名。“华万里”这三个字就在这个时候，近距离地走进了我的诗歌生涯之中，从此开始了他与我亦师亦友的忘年之交。

尼采说：“一切文学，我爱以血书者”。华万里的诗是蘸着血泪书写的泣血之作，他更是一个善于把痛苦转化成诗意的高手。

诗人在《我的痛苦是那么的灿烂》中写道：“当你看到我手持玫瑰走向朝阳/你会感到/痛苦的我是那么的灿烂”，而诗人对痛苦的态度是值得所有人学习。“我要把所有的痛苦集中起来/提炼成药/敷在自己或他人的伤口……我应该向痛苦致敬/因为痛苦也会像狼那样颤栗/痛苦也会光芒万丈/仿佛另一种幸福死死地照耀”。没有沉沦于痛苦，更没有被痛苦压扁。相反，诗人很感激痛苦并向痛苦“致敬”，把痛苦当成另一种幸福，这比简单地“把苦难当成财富”不知要高明多少倍。

诗人有痛苦，也有伤口，诗人的“伤口/冒着青烟”，诗人认为“也许，伤口的大小与人的高低有关/也许，伤口的深度和广度/取决于时代，但/每个人都必须受伤”。这样的诗句能唤醒我们对苦难时代的深深地回忆，这种回忆是对现在的一种提醒、一种警省，乃至一种历史的警告。诗人始终能在痛苦中发现美好的东西，就是在伤口中诗人也“听到伤口中的鸟语/嗅得到伤口中的花香”（《伤口》）。有着将苦难转化为幸福心态的诗人肯定能在诗意的人生道路上获得一个又一个丰硕的成果。

诗人痛苦地写道：“我曾经处在奇特的暗伤之中/诽谤和流言的灰烬/还在手边，微微发烫”，面对这人生的痛苦，诗人说：“我只带着自己/走过这些，经过这些，迈过这些”（《当我一觉醒来》）。

那么，除了人生的那些固有的痛苦外，诗人受到的伤害从哪里来的？在《生命的难题》中，诗人一连用了“花、水、杯子、银河、露珠、鞋子、痛苦、蛇、乌鸦、狗、彗星、果实、白马、自己”等之后，他感觉在人世间一切都可能使人受到伤害，让人感到危险。但奇特的是诗人在结尾冷峻地写道：“但时光的刃还未残缺/还在与我的泪光比试锋利”，读到这里我们会有一种不寒而栗的感觉，感觉到一切东西都像锋利的刀在将我们的每一个细胞划伤！在《必须》中，诗人一连用了十六个“被所伤”来表达，面对痛苦诗人理直气壮地向我们说：“我们必须在悲痛到来之前走遍天堂/……我们必须事先找好灵魂的棺材/……我们必须捧着光芒坐进黑暗/我们必须正视，必须与手奋斗一生”。这种文字背后的辛酸和胆识让人惊心动魄。

华万里的这种状况，与波兰当代著名诗人亚当·扎加耶夫斯基在《休斯顿，下午6点》一诗中写的诗句所表达的一样：“诗歌召唤我们走向生活，鼓起勇气/面对生长的阴影。”是的，在华万里的诗中，虽然有痛苦，但是他内心的安宁总在不断地涌现并不断地抚慰他和我们；虽然有忧伤，但是他内心的善良总能不断地让他和他的读者感到坚强；虽然有绝望，但是灵魂深处迸发的慰藉总是势不可挡的涌向他的痛苦和被他的痛苦所打动的读者。我可以毫不夸张的说，过去痛苦把诗人华万里折磨得有好深，那么，现在它就在诗人华万里的身上闪烁出有多么强烈的光芒。

爱情：燃烧诗魄

说到诗人华万里，将痛苦转化为美丽诗行的，只有极少数人知道，大多数人知道的是他是中国诗坛写爱情诗的高手，或者称之为中国当代艳体诗之王。更重要的一点是：华万里的美好追求总是压倒庞大的阴影，华万里的理想主义总是充满了乐观的明亮色彩。

有人问华万里，什么是艳体诗？他答：艳体诗就是爱情诗，就是写得非常香艳的爱情诗。他对写艳体诗的这种定位，刷新了中国的爱情诗，为爱情诗的新写作进行新的实验和探索，从而扩大爱情诗的写作范畴和深化爱情诗的本质因素。2010年8月，华万里赴山西宁武县芦芽山参加了《诗刊》社组织的首届“青春回眸”诗会，参会的有高洪波、雷抒雁、李小雨、唐晓渡、王燕生、刘希全、张学梦、杨牧、张新泉、徐敬亚、王小妮、孙晓杰、大解、郭新民、刘向东、孙武军、车延高……，他们由两部分人构成，一是曾经参加过“青春诗会”的诗人，一是因种种原因未能参加“青春诗会”而创作成就斐然可观的诗人。

在会议上，张学梦指出，中国现在还没有真正的爱情诗。会议后，张学梦读了华万里赠送给他的诗集《轻轻惊叫》，当众改口宣称：“华万里的诗才是真正的爱情诗！”发表在2010年10月的《诗刊》“青春回眸”专号上的一篇文章中有这样一段文字：“华万里用地道的重庆话表达了他对当下中国爱情诗创作的不以为然。在他看来，中国目前还没有真正的爱情诗。很多所谓的爱情诗都很浅，在卿卿我我的表情中耗尽了语言和想象力，没能从情感升华到精神层面，涉及时间、死亡这样更深层的东西。”

基于这种观念，华万里开始了爱情诗的大胆革新，将爱情诗的意境拓宽，将爱情诗的意象写新，将爱情诗的意味增浓，毫不忌讳地加大性意识、性动作、性语言在诗中的表达，让爱情诗脱胎换骨，焕然一新。华万里在爱情诗中的审美追求是三个“一定”：一定要写得情浓、情深、情真；一定要写得艳而不俗，艳而不淫；一定要写得超越肤浅，进入精神层面。他的艳体诗意象奇诡、语言崭新、节奏和旋律都十分优美。它不同于我国古代的春宫诗，也不同于国外的艳诗，它香艳典雅、情感细腻、胆色逼人。

请朋友们读读华万里下面的这些诗句：

“今夜，我没睡在你的沟里/我在你的梦边/卧成另外的青山//山上山下，美好的雨水/雀舌在舔//手已在新的神话中间//摸索从前的春天/满掌疼痛的花骨//但杜鹃不哭，杜鹃在自己的腰上/系紧水红的歌裤//我闭上眼冥想你沟中的景色”（《石夹沟外的梦幻》）。

“在你的面前，痛苦很低/从未有过的床/铺天盖地而来//我把传说抱紧//飞来飞去的鸟等同于诱惑的蛇/花茎在缝隙/打开一个性感的字”（《致神女峰》）。

“我自然骑在椅上产生意义//如同银子中手和腿的交叉/水流过一把竖琴//情感正在分丫/我加入斜线//一个音符的臀部是那么饱满”（《三月之夜》）。

“我们器皿里的雨多好玩//这是野花榨出的汁/天堂的液体//它要在血肉里沁/它要在骨骼中飞”（《雨》）。

“你们在空中翻滚//一只/陷入另一只的欢喜//追逐后的喘息、酷爱、蜜刺/闪电般/铆在一起//夏天，充满薄荷味道/交流刺和液体//……没有喊叫/只有仪式/省略了愤怒的花纹/保留着颤抖的穴位//……擦不去/交媾的弧线//水面留下你们做爱的倒影//……要是‘我能扔掉/这张人类的脸该多好’//……蜻蜓，蜻蜓/天空还在翻滚”（《空中的蜻蜓》）……

华万里将这类爱情诗称之为艳体诗，是否涉嫌炒作？是否名实相当？是否影响评价？我想，读了上面的诗句后，结论自然会出来。

诗人一生都被爱情照耀得闪闪发光，他写出了我们这个时代为之自豪的爱情诗，或曰艳体诗。可以说，自华万里之后，中国的爱情诗有了崭新的高度。一句话，华万里为我们创作出了“迷人的爱情诗，高雅的艳体诗”。在网上他有很多粉丝，被诗人们戏称为“花粉”。

我想借用拿破仑·波拿巴赞美同时代的科学家拉格朗日时说：“拉格朗日是数学科学高耸的金字塔”，同样，我认为：“华万里是当代中国艳体诗高耸的金字塔。”

美学家朱光潜在《谈趣味》一文中写道：“诗人和艺术家的眼睛是点铁成金的眼睛”。诗人华万里的爱情诗取材广泛。诗中所爱之对象奇特，既有人也有物，既有某个特指的异性，也有泛指的异性。总之，一切都可在他诗笔的照耀下，写出风流倜傥的爱情诗，或者如他所称的艳体诗。

孔雀是诗人爱情诗的抒写对象。在《暗夜的孔雀》中，诗人写道：“你用你的肉体/为我开屏/把阴影逼退/把我逼成热泪滂沱的诗人……孔雀用尖叫/修正夜，孔雀将光芒/倒进我的墨水。”孔雀把诗人照耀得灿烂而美丽，连灵魂也展开为颤步抖动的迷人扇形。

野花是诗人爱情诗的抒写对象。《我的爱像野花一样迎风而开》：“……野花与爱情非常的折磨人/特别是它的那种红，疯狂的红，反复的红/令人不安/就像一件着火的事情”，但诗人就是把“骨头折断”也要朝向他的野花般的妹妹，甚至在所不惜 “花瓣快要淹没了我们”，真是别有情怀，偏爱于冲破束缚的野性。

女诗人是诗人爱情诗的抒写对象。《给一位女诗人写信》：“我还要在纸上爱你/……我摊开双手，身穿信封，我是/被你囚住的爱人”，但是诗人“自由万分”“且透过梦的栅栏/将你触摸”。这样的书写方式，新颖而别致，情感洋洋洒洒的流泻，思念一咏三叹地袭人。

一本小说是诗人爱情诗的抒写的对象。《读一本小说》，在诗人眼里，女人如同一本小说，那肉色的问题，那娇小的夜里的盯视，那在词语间啄食到甜蜜的樱桃在努力做梦和翻卷，那在叹息乃至“在血液里继续搬动精美的句子”的种种意象，感人至深。“一本书，一个人/多像爱情，平静地/摆放在那里/直到白发透出封面”。这样的爱情，贯穿一个女人的一生，奇幻而冷静。这首诗可敌一部小说，可演译出一部大戏，可让人悟出很多东西。

灯是诗人爱情诗的抒写对象。人们司空见惯的《灯》，诗人也写成了一首充满爱情色彩的诗作。“灯很美，柔柔的态度很美，细细的光线很美/灯的乳房/美得饱满而安静”，诗人不再踢翻灯盏，不再伤害灯的表情，变得“喜悦而沉默”，最后是“我坐下，爱情坐下，灯站了起来”。

狼是诗人爱情诗的抒写对象。《独身主义的狼》：“兽性/被透明的风带走/爱情的痛还在分割/异性的刺/伤遍了肉的崇山峻岭/独立的狼简洁起来，心跳/比露水还轻。”这样的诗句，让人惊悚而宁静。独身的狼存在，兽性的被风带走。删除了多余的爱情，狼的心跳就会比露水还轻。这样的独身主义，在这个什么都显得富余的时代，有十分清醒的警人作用。

花朵也是诗人爱情诗的抒写对象。在《我可以让一些花朵睡不着觉》里，睡不着觉的诗人，要让花朵也无法睡觉，诗人通过抖动、折磨，乃至安慰或者引领花朵，为我们写出了一首睡不着觉的诗作。

《从忧愁身边出发》写得见解独到：“我就要离开，从忧愁的身边出发/我就要丢弃额上的地址和寂静的皱纹/……我必须到达她的肉体，直抵精神/去经受一次脱胎换骨的历险，我必须/在层层叠叠的吻痕中突破重围/必须从一个字面上，找到/她内心的灯盏”。这首诗写得轻松而猛烈，让人很容易被诗人的情绪所感染。

《秋天的峡谷》写得大胆而急促：“今天，我要进入你/带着蛇的羽毛和大鸟的心脏/穿山甲的灵感/和历史的几滴露水……秋天的峡谷，高处的翅膀充满惊奇/我为你/准备好一万个再次进入的姿势”。诗句高扬、快畅、奇丽，其色夺目，其声击人骨髓。

在《我们必须这样》中，诗人写道：“我们肯定比肉欲高贵/比困难漂亮”、“我们在床上/从不分割天堂”……这样的爱情诗，直接而不显俗态，激动而蕴含审美象征。

在《独自面对梦的睫毛》中诗人写道：“我颤抖，因为床不平静/鲜花和刺丛/一齐在颠覆”。在给人以波动感的同时，寻到一种入神的启迪和痛快。

在《给她》中，诗人这样写：“我张开双臂迎接她，像迎接几百个故事/她疯狂地扑来/她是一个乌发飘飘的早晨……她躺下时，衣裳上慌乱的花朵让我特别平静/我很快触摸到一段月亮的躯体/和她肚脐里醒着的夜晚”。诗的生气和高致，岂止仅仅在文字中！

诗人也有为爱情飞奔的时候。他在《追赶鹿子》中说：“我在鹿子的脸上看见了我的美人/我因此上路/为爱情飞奔”……结尾写道“我注定是另一只鹿子/要为美人追赶一生”。勇敢，坚韧，能够让没有爱或者准备放弃爱的人们获得勇气。

《轻轻惊叫》这首诗，既被诗人看重，更被许多读者看重。其诗结尾，写得大气而新颖：“世界，侧过你的耳朵倾听吧/最好的，最美的叫声，都是我骨缝里的轻轻惊叫/都是我灵魂前方的/轻轻惊叫”。

应该说《空中的蜻蜓》是诗人写得最有特色的一首艳体诗，诗人通过细致的观察，加上神奇的想象，为我们写出了这个时代难得看见的一首“艳而不俗，艳而不淫”的佳作。“你们在空中翻滚/一只/陷入另一只的欢喜”。从两只做爱的蜻蜓写起，让人读得心惊，一直注目蜻蜓的追逐、交尾、翻滚、喘息、酷爱，直至“闪电般/铆在一起”……直至“对抗、沉醉……裹着的春光，一旦打开，卵子里会飞出新鲜的儿子”，诗人最后情不自禁地说：“要是我能扔掉/这张人类的脸该多好……蜻蜓，蜻蜓/天空还在翻滚”。诗人直接向蜻蜓提问：“你们何时教给我宁静”。诗写到此时戛然而止，但我们与诗人一样，面对空中的蜻蜓，同样不能平静下来。性感动作、做爱过程、肉欲启示，平凡而崇高，坦荡而蕴蓄，美得让人唏嘘，美得让人宁静。这就是这首诗所带给我们的独特审美体验。在这里，我们很能欣赏到诗人的想象才能。西班牙诗人沃尔加说：“一首诗的永恒价值在于想象的素质及相互间的和谐一致”。由此可见，这是华万里艳体诗的代表之作，这是一首具有永恒价值的诗歌。

王国维说：“一切世界，无不为诗人设。”是的，世界上的一切都好像是为诗人华万里而存在。一切都可入诗，一切都能写出光芒四射的爱情诗，一切都可以变成他心中的“她”。诗人华万里的爱情诗所吟咏的对象广泛，一切花鸟草虫，飞禽走兽，人间万物均可以进入他爱情诗的抒写范围。

不用再一一列举，我们可以非常清楚地看出诗人华万里多姿多彩的才华。诗人诗笔下的爱情不仅对象丰富多彩，而且色彩鲜艳，形象逼真，优美动人。《爱情伸手不见五指》中，诗人写道“我在浣洗，爱情太脏太刺鼻了/爱情已经污染了/我的身躯，我的精神和品质。”是的，从古自今，并不是所有的爱情都是干净的，纯洁的。《9月2日》中，诗人写道：“我要对着爱情鞠躬/感谢它为我留住过拥抱、热吻、颤栗”。

是的，爱情已经将华万里这颗诗魄燃烧得通体透亮，晶莹洁白，光芒四射。

探索:永不止步

诗人华万里一生对诗歌的实验，是足以让时代和诗歌动容的一种探索。从1975年正式开始写诗至今，已有36年创作史、创作力不衰、佳作累现的华万里是一个诗坛上的奇迹。可以毫不夸张的说，华万里是中国诗坛的常青树。说到诗坛常青树，国外当首推写出了长诗巨著《浮士德》而到了80岁还能写出上等诗歌的歌德，国内大陆首推的是越到老写得越好而发表了《一月的哀思》的将军诗人李瑛，台湾则首推到了老年写出了《重现》、有诗歌“井喷”现象之称的许其正先生……

与华万里同时代的诗人们，由于种种原因，能坚持写作诗歌，已经很少。或因江郎才尽，或因经商下海，或因改行写其他文体……坚持下来的就是成功者。经过时间的冲刷和淘汰，华万里成为了无比风光的诗歌王子，他的诗歌意象独特，文字新奇，色彩鲜艳，旋律优美，再加以古典的简洁紧凑与当代的浪漫繁复风格的结合，卓然屹立在中国当代诗坛。唯美追求和理想主义是他诗歌的两条潇洒迈动的诗意之腿，加上婉约与精致使得他的诗歌闪烁着奇异的光芒。

华万里的乡土诗、山水诗、花鸟诗等各种类型的诗歌，都写得独树一帜。

《月光下的田野》，是诗人心中的诗意田野，一切都显得清新而古老，“小鱼在水里怎样把自己磨成小刀……”这样奇妙的想象和表达，只有华万里才会这样写。

在《雁声垂直而下》里，“雁声垂直而下，河流惊得曲曲弯弯，宁静的我，脸上的白纸/已经展开。我打算，印刷天上/那只长有络腮胡的大雁……”从这首诗让我们感受到：雁声多么有力，那凌空而下的气势逼得河流弯曲，宁静的我也被惊得脸色发白如纸张，长满络腮胡的大雁多象我精力充沛时的飞翔，雁叫声分裂成花瓣，风抬头时，天空还在继续移动，是风在推动天空？还是天空在牵动风？诗人这种新奇而有力的想象，直逼我的心灵。

在华万里的诗歌写作中，达到此种水准的诗作比比皆是。

《感悟》一诗只有三行“一阵秋天的风把我吹得很薄/手与词之间/果实落尽，我唯一的拥有是一份芳香”。此诗灵透精致，很集中的体现了诗人华万里诗艺探索上的特色。风能把一个人吹薄吗？吹薄的实际是诗人的烦闷、忧伤和困倦，而那落下去的不是删削和减弱，而是留下更为浓缩的诗想和诗艺的晶体。就在顷刻之间，或者在“手与词”之间，一切都会落尽，果实不在了，人生的树上是否还会挂满了“芳香”的疑问？

《唯一的青蛙》写得凄凉而感人。“石头上的青蛙，以泪水养活自己/是的，池塘走了……不走的除了唯一的青蛙/就是青蛙背上的烈日/就是青蛙鼓中抱得很累的故乡……是否很快就将/有一场大雨/在感动中从天而降”。这只流泪的青蛙，是一只多么执着的坚守自己梦想的青蛙。只有战胜困难的青蛙，才能获得“从天而降”的大雨，从天而降的幸福。

《风吹过花朵和文字》：“顺着风，斜穿过文字/不少的花/亮在哪里/……文字与花卉的相遇/骨肉与图案的混合/……月光下站着一个满怀蝴蝶的人”在这首诗中，诗人将20多种花卉写进诗中，读后让人觉得满眼是文字在飞，花朵在飞，意象在飞，连无穷无尽的诗意也在纷纷扬扬，生动、奇特而传神，足见他实验的动力，既可直达精神，更可灵巧地穿透诸般事物。这首诗，又是诗人的另一代表作。

《我的母亲》这首诗，写得悲痛、感人：“我的母亲，坐着马车走了/被扬为一阵尘埃/那是一个多梧桐花的夜晚，我的母亲/淡紫淡紫地死去，自缢的/绳上，打满了月光的结/我的母亲，很空，很干净，她承担不了/生活的重和男人的脏/满坡的野花哭了，六十多年了/我的母亲，肯定/不回来了，草根中有她白发苦涩的香/我只在梦中，一遍一遍地/做她的儿子/在梦中，一遍一遍地痛嚎/像石头在空中翻滚……”读着这样的诗句，我们在为诗人写给母亲的诗行时的冷静和激情所震慑，我认为华万里很好地用理智之笔驾驭了冲涌而起的感情，让灵感的浊浪沉淀到透澈之时才让笔墨歌吟，处理得恰到好处，恰到时分，功力深厚，智性圆融，可谓炉火纯青。

华万里的诗歌创作已经构成了一个独自的诗歌体系。他的诗歌题材的广泛性、多样性和鲜明性，他的诗歌意象的独特性、语言的独异性和节奏的独立性，他对诗歌对象的关怀性、把握性和刻划性，都无不牵涉到他对诗歌本质的哲理性沉思，从中洋溢着精神上的经历和感受，给人以唯美和理想主义的感染，在诗歌史上留下了足迹。

华万里的诗歌中有着强有力的中国传统诗歌内涵的支撑，同时也有手法多样的西方诗歌汁水的滋润，在“纵继横移”上取得了先人一步的成效。

华万里诗歌的抒情情结一直在打开，在辐射，在往前延伸。世界永无止息的运动性，确定了华万里诗歌永不疲惫的追随、探求和光大。比如，他喜欢帕斯捷尔纳克式的紧张的抒情方式，也热爱默温式的睿智舒缓的抒情姿态。他写快节奏的诗歌，诗句如隆隆车轮或哒哒马蹄，带着闪电冲向前方，给人以一种急促的力量和奔腾的感受，特别是他的华氏短节型和短句型抒情诗，加上其中的碎句、断裂、飞白等手法，让人读起来特别的昂奋、迅疾，如有鼓点在背上敲，如有花汁在心上沁，既豪放，又婉约，大有冰上快撬、天马行空的酣畅淋漓感。而他写慢节奏的诗歌，行云流水，在花香鸟语中反复迂回，然后选定一个蝴蝶般的地址，飘然而下，媚然而止，让人大有如坐春风的心旷神怡。

华万里的诗歌能够化腐朽为神奇，将没有诗意的东西写得诗意盎然。平淡的日常生活，往往被他选定一个点，然后鬼斧神工地引导、比喻、渲染，点字成金，化露为珠，让读诗的人拍案惊奇，浩叹不已。他将自然人格化，赋予无生命的事物以感觉和感情的手法，让人耳目一新。

华万里的天才根源在于他是一个喜欢激情和创新的人。他的诗歌语言、意象、氛围都达到了大师级水平。他看清了小诗歌与大诗歌的差异性和小诗歌变成大诗歌的必须性。他不仅是中国当代艳体诗的首倡者，他还成为了爱情诗之王。他说：“诗人会离开人间，诗歌却永不会死去！”

天意自上往下流布，诗歌亦然。华万里思想向上，因为他知道高处的象征和意义，所以他不仅仅倾听银河的水声。华万里目光向下，因为他明白大地才有落实和生发的气象。只在上而不朝下，那是凌空蹈虚，不切实际。只在下而不朝上，那是目光浅显，无所作为。“唯有把手从天堂投向地狱，把眼睛从地狱转向天堂”的人，才能在个人幻想与现实的强力结合中成为精英。华万里把上下之分把握得十分得体，把高矮之别统一到了认识的中心。

一个诗人的成功有多种形式，尽管华万里目前还没被诗坛给予充分的重视，但是他凭着几十年如一日的锐意探索和实验，尤其是他源源不断地为这个社会、为当代诗坛奉献着大量的优秀诗歌，已经堪称诗坛一大奇迹。受他影响的诗人，在全国不知有多少，单就诗人所生活的重庆而言，受到其影响的诗人有：唐诗、王顺彬、谭明、张远伦、蔡书清、子衣、海烟等等。其他如何小竹、姚辉等，皆有受益。

意大利文艺复兴时代的诗人塔索说：“没有人配受创造者的称号，唯有上帝和诗人”。华万里就是这样一个创造了独特诗意世界的一位诗人。事实上，他灿烂的才华，不仅在广大读者中得到公认，就是同时代的诗人，对他的诗歌才华也给予了真诚的赞美和认可。

诗人傅天琳说：“华万里，你运气不好，改革开放之初，你刚刚搭上新诗的浪潮，快到顶点的时候，就跌了下来……80年代，很多乡村诗人写麦子，其实你早几年就写了，而且比他们写得好！”

诗人李钢说：“华万里，你会像穆旦一样，若干年后，被人重新发掘！”

傅天琳是真诚的，李钢很富于远见。

华万里既是诗歌的实验者，也是诗歌的淘金者，他还是一颗金光闪闪的金子。是的，华万里这颗诗歌中的金子，巨大而沉静，巨大得让整个世界都会看到他诗意的形象，沉静得整个世界都能感受到他诗意的气息。华万里到老都能写，而且越写越美，越写越奇，越写越好，越写影响越广泛。

华万里是一个在苦难中成长起来，并在孤独中勤奋写作的诗人，诗意的光芒把他的苦难和他的生命照耀得熠熠生辉。没有谁，没有什么，能够长久地阻拦、长久地封杀、长久地遮蔽。

华万里是一个至今还没被诗坛充分认可的一个诗人，但却是一个大师级的诗人，他的价值将被未来所证明。

华万里是一个被同时代重视不够的诗人，但一定是一个会被不同时代的人们所称赞和尊敬的诗人。

他不仅仅倾听银河的水声，他永远是一颗高悬于人们头顶的诗歌巨星。

（原载《星星诗刊》）

【唐诗，本名唐德荣，重庆市荣昌区人，管理学博士，荣誉文学博士，荣誉书画博士。系中国作家协会、中国硬笔书法协会等会会员，中国中外名人文化研究会终身艺术顾问，《中国当代诗歌导读》主编，世界孔子学院终身名誉院长、世界文艺家企业家交流中心理事长等。获联合国文化艺术勋章。在报刊发表文艺作品千余篇（件），出版文艺作品集十余部，主编十余部。作品翻译成十余种外国文字，入选大学教材和国内外百余种文集。先后获得农业农村部、中央宣传部评选的农民喜爱的百种图书奖，中国作家出版集团奖、中国文艺百花奖、中国艺术百花奖，联合国文化艺术终身成就奖等国内外各类奖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