恩与赏 信与义

在古代，恩赏通常来自于主仆或者君臣之间，他是封建时期维系“上下”关系最为重要的纽带之一，在日本镰仓幕府时期，封建制度尚未成熟，而当时的统治者更认同奴隶制的关系才是将军与家臣之间保持忠臣的重要因素，反而“恩赏”用于交换“上下忠诚”的概念还趋于笼统模糊之中。

尽管幕府始终强调武士们的奉献精神和对各领主的极力控制，但随着封建制度的逐渐发展，统治者向臣民进行赏赐，而缺乏恩赏则可背弃主人的思想开始蔓延开来。简单点说，随着武士们的英勇奉献，乃至献出生命而无所回报时，心怀怨恨和不满的武士就逐渐开始对统治者产生怨言，这也最终导致了镰仓幕府的衰落。

日本大名和效忠的武士

1333年镰仓幕府灭亡后，日本进入“南北分立”，社会开始动荡，秩序完全崩溃，这种激进的功利主力就越发明显。起初是摄关、院厅政治，最终却从局限于上层的争斗，演变成为君臣相杀、父子相弑，商人盗国、农民称雄，乃至出身卑微的丰臣秀吉却一统天下的颠覆性结局。

秩序混乱的室町幕府

足利义满得益与父辈的成就，成功逼降南朝，结束了南北对立。他通过整顿财政、威慑寺社、收编朝廷地方行政机构及领地等手段，获得了巨大的权力，然而在他即将向天皇之位发起最后冲击之时，却突然于1407年猝死。

室町幕府

室町幕府在足利义满的时代达到巅峰，但即便如此，仍无法彻底压制住众多强大的地方大名，尤为明显的就是“明德之乱”与“应永之乱”。

足利义满之后，虽有中兴之举，但衰败已成定局。八代将军足利义政即位以后，尽管采取了大量措施抑制各地大名，但幕府的政治局面仍然日趋恶化。朝廷、寺院和神社等躁动不安；幕府无法保证自身的安全，对于大名几乎失去控制；而部分大名被内部派系所分裂，并受到了低级武士的威胁；其他的社会群体也在有效的组织起来，以强制的力量来争夺自己的利益，日本已是山雨欲来。就在这种情势之下，象征着“下克上”并且拉开“战国时代”帷幕的“应仁之乱”爆发了。

战国时代的混乱

《大乘院寺社杂事记》：

天下局势，愈发乱不堪睹。附近之近江、美浓等河内诸国，皆不从号令，不纳年贡。此外纪伊和泉国中均混乱不休日本国内，政令不行。

到了第十一代将军足利义澄时已经完全沦为了傀儡，将军的废立已经掌控在具有实力的大名手中。直到大名们公然杀害了尝试励精图治的第十三代将军足利义辉，拥立与傀儡无异的第十四代将军足利义荣，最终他们中最具实力的织田信长支持、而后又放逐了第十五代将军足利义昭，为室町幕府画上了休止符。

混乱秩序的重塑

《北条五代记》：“未获领地，则无须对主君尽忠，亦无须于战场舍命。”

尽管大名们一直在延续对家臣们的控制，但在君主无法赏赐的情况下留不住家臣的情况日渐增多，战国时代的君臣之间逐渐开始信奉赐以御恩，报以奉公。以致当时有“武士乃朝秦暮楚之徒”的说法，与有着“忠臣不事二主”这种强烈儒家道德思想的江户时代大相径庭。

幕府时期的日本社会

而原本的封建君臣关系经过儒教伦理的改造，成为以臣对君绝对服从为道德规范的绝对主从制，正是在织田到丰臣政权出现到幕藩体制确立这一时期中完成的。织田信长所要做的，不仅有旧权威束缚的打破，还有新秩序的重塑。

本能寺回想

作为日本的“战国三杰”之一织田信长，他在统一的道路上面临着极为复杂的局面，不仅仅要面对强大的领主、寺院、民众，还要面对幕府将军——足利义昭的对立。而信长本人在推翻了室町幕府以后，受益于“下制上”的“激进功利主义”，但他的死亡同样也跟此有关。

战国时期的武士

如果说论平步青云最闪亮的人，人们想到的总是农民出身，当时仍名为羽柴秀吉的丰臣秀吉。但实际上，明智光秀才是织田家中晋升最快的武将。

1568年光秀投到信长麾下时，秀吉已是统帅千人的部将，而短短14年，明智光秀便迅速耀升为一方统帅。信长在佐久间斥责书中首先提及的功臣便是“明智光秀平定丹波，享誉天下”，可见其当时地位之高，得信长器重之深。

明智光秀

1568年7月光秀作为义昭的特使来到岐阜，与信长商议上洛之事。这是关于光秀最早的记载。同时，明智光秀的军事才华也逐渐开始闪现。

1570年，在“金琦撤退”中，光秀与木下秀吉、摄津守护池田胜正共同担当后军，掩护信长主力撤退。同年的姊川合战，光秀与柴田胜家作为先锋出战。第二年，光秀接替战死的森可成，与佐久间等织田家的其他重臣共同承担近江防务，并赋予其生杀大权。或许正因如此，使光秀在织田与幕府之间做出了选择。

高柳光寿《明智光秀》：“在朝廷看来，光秀乃义昭的家臣，而非信长的家臣。

大名之间的混战

从史料来看，光秀同时接受幕府和织田家的封赏，可以说是极为荣耀和特殊，而从后来光秀完全倒向信长，并默认其流放足利义昭的行为上看，抛弃无实权的将军，臣服于实力雄厚的信长，光秀的表现是典型的战国“以下犯上”的“功利主义思想”。

《信长公记》记载：信长赞光秀：“长年征战于丹波，以粉身碎骨之效命，换得无出其右之名誉”。

《日本史史料》记载：“光秀不肖，为主公（信长）拔耀于微末之辈，赋予大军，若不立法度，则呈武勇而无功，徒费国家钱粮，与劫掠无异，为天下所笑”。

可以看出，信长认可光秀这么多年的四处征战与任劳任怨，而光秀也对信长心怀感激，那么为何到最后光秀却成了“以下犯上”的罪魁祸首呢？

本能寺之变

史学界对此众说纷纭，有说光秀偷窥信长妻子，还有说光秀失言被殴打招致怨恨，更有甚至说朝廷鼓动其反叛信长，但都未有确切证据。

而对此作较好解释的，恐怕也只有，高柳光寿在《明智光秀》中提到的本能寺之变了。首先，当时信长与信忠同在京都，其他家臣离自己较远，而自己有足够的时间平定近畿，进而效仿信长号令天下。对于光秀来说，此次可能是打倒信长，更进一步的最佳机会。

织田信长力战敌军

而之前信长在下令处死德川家康的长子、母舅，残忍杀害叛臣松永、荒木的人质，流放老臣佐久间、林的行径和与佛门、朝廷的关系，也使光秀错误的认为讨灭信长的自己会得到人们的谅解，获取旧势力的支持，众望所归地成为新的天下主宰。但这种想法恐怕与“以下犯上”理念的熏陶有着深切的联系，“本能寺之变”很可能是新旧思想最后的一次冲突。

本能寺之变

1582年6月2日，明智光秀率领一万余人袭击信长所居住的本能寺，织田信长战败致死。但令光秀期待的虎躯一震，诸侯拥戴、朝廷支持的局面相反，大名们反而静观其变，朝廷等旧势力隔岸观火。光秀或许至死都不明白，自己的为什么能像信长一样，能让领主迅速降伏。

如前文所述，时代在变化，信长所树立的全新的理念已经深入人心，而“以下制上”的理念、行为不再被世人接受。领民、领主们渐渐习惯了上下有序、安定稳固的社会秩序，作为秩序破坏者光秀不受到欢迎，而光秀自己并没有认识到这一点。

日本战国时期地图

结束语

织田信长死去百年以后，日本学者山鹿素行在其所著的《山鹿语类》中写道，“君臣之间，天差地别，上下之位，不得私下妄议。”新的武家道德行为规范既束缚着“臣”，又约束着“君”，再也难有曾经混乱的下犯上的局面。

回过头，我们在去看看织田信长的所作所为，他要求臣下应遵纪守法，不要花言巧语，欺蒙主上。同时要求他们视信长为神明，心怀崇敬，对其必须鞠躬尽瘁。

德川幕府时期

而这些过于超前的要求，是后世的德川将军花费几代人时间才能实现的，有些甚至在整个江户时期也没有实现。但自信的织田信长觉得自己已经将内部家臣完全掌握，信长在击败一个又一个的强敌后，他觉得自己只差最后一步而达到巅峰，但此时的信长却没有注意到内部的危机悄然出现。在“不合理”的时间上，明智光秀出手，信长却被“不合理”的击倒了。

有人说枭雄都有将自身生涯艺术化的本能，而织田信长的所作为作为是不是就是过于追求极致目标下所导致的终极反弹呢？而这种社会时代所造就的“激进功利主义思想”甚至对日本的后世都产成了深深的影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