赌咒发誓自古有之，我虽是无神论者，却也不敢肆意亵渎，故而不对此妄加评论。只知道现如今多数人都秉承着信则有、不信则无的观点，对所谓誓言越看越轻，信口雌黄者比比皆是，同时也不乏“杀人放火金腰带，修桥补路无尸骸”之事。

但是在古典小说中，若是违背誓言，那后果可是很严重的。拿我们今天要说的《说唐全传》为例，书中有五个人物，都曾指天盟誓，结果最终全部应誓而亡，不得善终，这便叫作“誓言只道无凭证，过往神祇监察明”。

秦琼、罗成：私心作祟酿成的苦果

秦琼是上界左天蓬大帅星临凡，在潞州返乡时摊了人命官司，被发配北平，不想因祸得福与失散多年的姑姑秦氏重逢，此时的秦氏已经贵为北平王妃，秦琼也因此住进了北平王府。

北平王罗艺与王妃秦氏有一独子名为罗成，年仅十四，武艺高强。当时秦家锏、罗家枪都是天下闻名的家传独门功夫，所以在哥俩练武的时候，罗成就提出了互传武艺，这便是书中的经典桥段——传枪递锏。同时，为了避免各自藏私，老谋深算的秦琼称需各发个誓言，结果聪明反被聪明误，二人的祸根也由此埋下……

罗成道：“说得有理。哥哥，做兄弟的教你枪法，若还瞒了一路，不逢好死，万箭攒身而亡。”叔宝道：“兄弟，我为兄的教你锏法，若私瞒了一路，不得善终，吐血而亡。”

话说得都挺敞亮，结果却是罗成留了罗家枪的最后一式“回马枪”，秦琼藏了终极杀招“撒手锏”。直到后来龙鳞山之战，罗成回马枪枪挑杨林，秦琼撒手锏锏打殷岳，兄弟俩相视大笑，一切才被揭开。

在他们看来，兄弟之间的那点小龌龊就此揭过，日后自然是兄弟齐心、其利断金，但有些事冥冥中自有天意，很快，罗成的报应来了。

李世民因一时不忍，撞破了李建成、李元吉私通李渊的张、尹二妃，于是宫门挂玉带以示警戒。结果被倒打一耙，李渊雷霆震怒，不仅将李世民下狱，还解散了秦王府，秦琼、罗成等人被遣返回乡。秦琼因多年征战患了痨病，再加上急火攻心，一病不起，整日哭天抹泪，惦念秦王。罗成怕他病情加重，于是主动潜入京师探视秦王，以安秦琼之心，不想竟被李建成的爪牙发现。建成、元吉得知此事，计上心来，于是围绕着罗成的阴谋展开了。

此时正好赶上刘黑闼犯境，建成主动请旨为帅，并举荐罗成为先锋。李渊不知其中缘由，听闻罗成正在京师，想着让其助儿子一臂之力，也就没追究其未奉诏入京之罪。罗成虽然为人阴狠，却也算得上忠君体国的好汉，明知二王不怀好意，却也没有拒绝，想着多加提防便是。

所谓君子坦荡荡，小人长戚戚。建成和元吉从一开始想的便是害死罗成，斩断李世民臂膀。所以在罗成首战大破刘黑闼后，不仅没得到任何褒奖，反被斥责没能生擒刘黑闼而被打了三十军棍，免了其晚餐，罗成七窍生烟，却又无可奈何。之后一连几日，二王多以类似借口要么对罗成用刑，要么不给饭吃，致使罗成饿得头晕眼花，双腿亦有溃烂之势。

眼见罗成已经被整的半死不活，二人决定在饭菜中下毒，将其毒杀一劳永逸，不想这计较被罗成家仆罗春听到，罗春纵身越下城墙，拿了几个大饼给罗成充饥，罗成狼吞虎咽间，苏定方率军赶到，此时罗成被折磨得只剩不到半条命，苏定方又是拼命死战，故而平时三两枪就能结束的战斗，足足打了有二十合。苏定方终究敌不过，回马败走，罗成却怀疑有诈，立马不前。苏定方见状，回头大骂罗成，最后成功以一句“卖屁股的小官”将罗成激怒，罗成一来恼怒苏定方，想当初天下英雄何其多，谁见了自己不是低眉顺毛，这苏定方算个什么东西？野鸡没名、草鞋没号，当年想死在自己枪下都嫌玷污了宝枪，如今却如此放肆；二来，这贼子当年在北平府冷箭射杀了罗艺，和罗成有杀父之仇，罗成本就恨不得将其碎尸万段；三来，李建成杀心已起，此次若是不能擒斩了刘黑闼或者苏定方，怕是即便回营也难逃毒手。

既然横竖是死，何不拼一次，赌苏定方并无诱敌之心。想到此处，罗成当即纵马追击，结果一头扎进埋伏圈，马陷淤泥河。一时间，两旁埋伏的三千弓箭手齐动弓矢，乱箭齐发，可怜罗成纵有通天彻地之能也来不及招架，被射得柴筢子一般，惨死当场。

相比罗成的壮烈牺牲，秦琼之死就让人颇为诟病了。后传中，东辽国红袍大力子盖苏文公然挑衅大唐，李世民欲发兵征讨，却因秦琼年事已高加上常年重病，打算换尉迟恭为帅。结果秦琼死活不肯交出帅印，他不敢指责李世民，把气全撒到尉迟恭头上，在金銮殿对其横加指责，说的敬德这也不行，那也不行，事事不如自己，尉迟恭虽也是开国国公，但无论地位还是人脉都比不上秦琼，所以只能心里憋气，不敢反驳。不想秦琼得寸进尺，又提出和尉迟恭金比试气力，看谁举得起金銮殿旁过千斤重的铜狮子，任凭尉迟恭再三相劝，哪怕认输都不行。

此时秦琼已经年过七十，尉迟恭也小不了几岁。敬德先是抱起狮子走了一圈，结果气力衰退，主动放弃。秦琼对此冷嘲热讽，结果试着一举，居然纹丝不动，暗叫当初的本事哪里去了，竟强运气力，将狮子抱起，结果半步也没迈出便气血翻涌，一口血喷了出来，登时昏迷不醒。

不久后，罗通二度挂帅北上救驾，秦琼于弥留之际对众子侄叮咛一番，就此撒手人寰。

尉迟恭：误会引发的惨案

相对于秦琼、罗成等人，尉迟恭出场比较晚，那些人大杀四方、扬名天下的时候，他还在村子里当个铁匠，后来得李友白赠送铁羊一对，开出两根钢鞭，从此踏上了从军之路。

说起来，敬德的从军之路一开始很不顺。他听闻唐军秦王李世民招兵，果断前往投军，不想竟因吃得多，被乱棍打出军营，自此深恨李世民，誓要将来踏破唐营，为自己正名。于是转头就投靠了有意兵伐大唐的山后刘武周。其实这并非秦王不贤，而是他哥哥李建成、弟弟李元吉见招不到兵，于是便打出他的旗号，而下令将尉迟恭逐出军营的正是李建成，一切其实都是误会。

但是不管怎样，尉迟恭是投到了刘武周麾下，还幸运地得到召见。刘武周见尉迟恭火炼金刚一般的大汉，背上背着的钢鞭足有百八十斤，便知其是个好汉，对敬德极为恩待，同时加其为大军先锋官。敬德刚在唐军那受了屈，眼见刘武周对自己如此器重，心中大为感动，登时生出士为知己者死之心，于是吃饱喝足，跟着元帅宋金刚讨伐大唐去了。

好个尉迟恭，当真骁勇，一杆枪一根鞭所向披靡，日夺三关、夜抢八寨，杀得唐军屁滚尿流，李建成、李元吉抱头鼠窜，连奉李渊之令率军增援的驸马柴绍都死在其鞭下。李渊无奈，只能接受群臣所请，释放李世民，命其率军出征。

李世民重新获得兵权后，先是收罗成遗孤罗通为义子，使得诸将归心，重新出山效力，接着与刘武周大军展开厮杀。这天夜里，程咬金闲的没事，撺掇秦王夜探白壁关，李世民原本不想去，因为两军正在打仗，此去并不安全，所谓君子不立危墙之下便是这个道理，不想程咬金絮絮叨叨，没完没了，李世民不胜其烦，只得同意，结果出门没多远就倒了霉——君臣俩被尉迟恭发现了。

这一下事情大条了，程咬金只有三板斧的本事，哪里斗得过尉迟恭？亏得他是土德星君临凡，有遇土复生的本事，故而接二连三被鞭打下马，又死而复活。眼见这样救不得秦王脱难，老程计上心来，不过他这计谋可是够缺德的，先是用激将法称尉迟恭只会欺负他们君臣俩没用的人，接着又把李世民押给尉迟恭做人质，自己回去找帮手。李世民气得瞠目结舌，没想到天底下还有这样的臣子，但形势比人强，他也就只能忍气吞声，点头答应。

说来也该着，在程咬金走了之后，李世民怕太冷场，尉迟恭一个不高兴再把自己杀了，于是没话找话说，结果不小心提到了尉迟恭投唐军的事，尉迟恭当即大怒，也顾不得答应程咬金在援军来之前不动李世民，抡起钢鞭就砸，李世民不是对手，回马便走，眼见这大老黑越追越近，秦王暗中搭箭，射中了尉迟恭的凤盔。

敬德驻马摘下头盔，只见原本闭着的凤眼此时竟然睁开了，心下大惊，随即想起当初李友白赠他铁鞭时的情况。原来，当初李友白赠尉迟恭一对铁羊，称将来敬德一生福贵全在铁羊之内，并令其立誓将来扶保明主，一统天下。敬德疑惑，天下豪杰何其多，哪个是明主自己如何得知？李友白称将来在战场，有人射你一箭，你头上凤盔睁眼，此人便是明主，你需即刻下马，伏地请降。尉迟恭虽然听得云山雾罩，却也不多计较，当即立誓——将来自己若不依李友白所言，晚年不得善终，撞死紫金门。

此时回忆起这件事，尉迟恭虽心惊，但转念一想，刘武周待自己恩重如山，怎好无端反叛？何况自己只因吃得多了些便受刑遭逐，哪个明主是这般做派？故而大叫一声“李友白，俺尉迟恭负了你了”，继续追击李世民。

后来虽然秦琼及时赶到，救下秦王，并与尉迟恭上演了“美良川三鞭换两锏”。同时在刘武周死后，尉迟恭也投了大唐，还多次救下秦王性命，但有一点是不可逆的，就是当时他并未下马向李世民投诚，因而自然算是违背了誓言。

到了后传，薛仁贵横空出世，尉迟恭深爱其人品武艺，将薛礼收为义子。三传中由于李道宗的陷害，猪油蒙心的李世民居然下令将薛仁贵处斩。尉迟恭心急如焚，连连求情，太宗不胜其烦，一路向后宫去，敬德便一路跟着求，不想李世民竟下令关了止禁门，将敬德拒之门外。已经是耄耋老人的尉迟恭在门外苦求无人应答，一激动，抽出随身御封钢鞭朝止禁门打去，不想大门纹丝不动，反而是陪自己南征北战多年的钢鞭顷刻间断成两截。

尉迟恭见状，方寸大乱，心中百感交集，回想起陛下还是秦王时的礼贤下士，回想起当年自己鞍前马后为大唐开疆拓土，又想起当初自己初见李友白时立下的誓言，一时间百转千回，感慨万千，竟一头撞死在止禁门上，就此落下人生帷幕。

王世充：欲壑难填的祸患

王世充原本是一个有理想、有追求的山野匹夫，因杀死恶霸水要，为避难而背井离乡。这一日听闻皇帝梦见琼花，悬赏有献花图者加官进爵。世充当即画了一幅，自感满意，便带着进京面圣。途中遇见一位年长老道，不慎撞掉了王世充怀中的琼花图，惹得王世充大怒。不想老道竟称王世充的只是死图，自己手中的才是真正活图，并打开让王世充观摩。

世充本是不服，但是定睛一看，才知道何为天地之差、云泥之别，于是嬉皮笑脸朝老道索要。老道微微一笑，让王世充拜自己为父，并不得负了自己所托。王世充不知这界限该如何掌握，只听老道笑而答曰——待真主出世，你需全心扶保，不得有半点差错，否则……王世充一心只要那图，哪里顾得许多，当即指天立誓——若将来有违今日之言，将来家里长出个山，山中跳出一只白老虎将自己捉了去。

最终，王世充成功献图，受封琼花太守，随着地位的不断升高以及属于自己班底的形成，将当初的誓言抛诸脑后，在群雄并起的大浪潮中插旗造反，以洛阳为都，自立为王。后来还趁瓦岗内部发生问题之际一举平灭了曾经天下最强反王李密，使得洛阳郑军一举成为比肩李渊、窦建德的强大势力。

唐军讨伐洛阳时，以王世充为首的五王联军被打得节节败退，突围至家锁山时，被奉徐茂公之令提前埋伏在此的罗成堵个正着，眼见窦建德、高谈圣、孟海公、朱灿先后被擒，王世充趁乱而走，不想行不多远，当初赠自己琼花图的老道居然出现在眼前。

只见那道人叫道：“王世充，此乃家锁山也，后面罗成白虎星也，汝气数当绝，勉强无益。”

王世充忆起往昔，顿时三魂没了七魄，头一沉摔下坐骑，被赶来的罗成生擒活捉。后在押赴长安途中，秦琼得徐茂公授计，一把大火，将五王尽数烧死在馆驿之中。

罗通：薄情寡性带来的惨烈结局

罗通是罗成的儿子，虽然自幼丧父，却也是含着金钥匙长大的，而且正是由于罗成早逝，所以母亲对他非常溺爱，秦琼、程咬金这些伯父对其也照顾有加，甚至李世民在做秦王时就收了罗通为义子，待李世民登基后，罗通便成了义儿干殿下，地位隐隐高过其他二代爵主。

罗家的血脉力量很强大，罗通和父亲一样天赋异禀，年纪最小，武艺却是小兄弟中最高的。同时，他还完美继承了父亲罗成的薄情寡性、阴狠毒辣。李世民被困木阳城时，罗通力压众爵主，成为扫北元帅，奉李治之令率军北上救驾，结果在黄龙岭与一生孽缘屠炉公主邂逅了。

最先出战的是罗通的弟弟罗仁，这罗仁本是家仆罗安之子，被夫人窦氏过继为子，成了罗府的二少爷，虽然只有九岁，却力大无穷，被称作裴元庆转世，是后传中第一条好汉。小孩子见屠炉公主生得貌美，便想捉了给哥哥作媳妇，却不知这公主身怀异术，见敌不过罗仁，当即祭起法宝飞刀，将罗仁斩作数段而亡。

罗通见状，痛断肝肠，飞马出战。公主见了罗通，不由两眼放光，用今天的话说真是一见钟情，早知道这样，还不如让罗仁把自己抓了。略斗了数合，按耐不住心中激动，便壮着胆子主动向罗通求亲。罗通生在中原，何时见过如此胆大女子，觉得这公主太不知廉耻，何况又杀了自己弟弟，如何能娶她？不过在公主的劝说下，罗通心思又活了，若是真惹恼了这婆娘，自己势必死在她的法宝之下，不如就虚与委蛇，从长计议。于是当即提出若要自己娶她，需将两口飞刀扔了。公主也不傻，让自己把飞刀扔进山涧可以，但是你也要立个重誓。

罗通心里腻歪，心思本来就是骗你，还要我发誓，那我就扯个不着边的，左右也成不得真。登时立誓：若口是心非，哄骗公主娘娘，将来被七八十岁老头的枪挑了。心里却暗笑，百八十岁的老番狗能有多大本事，我罗通还能杀他不过？

公主倒是深信不疑，不仅把飞刀扔了，还给罗通当起了卧底，不仅故意诈败献关，后来还助罗通斩杀左车轮，生擒出逃的苏定方。李世民得知这桩桩件件后，亲自下旨赐婚，公主喜不自胜，罗通却义愤填膺。

洞房花烛夜，正当公主美滋滋的等着夫君为自己掀盖头时，罗通爆发了。他先是大骂公主害死他兄弟，又称自己发的乃是钝咒，做不得数，接着骂公主不忠不孝。最戳心的是称若哪天你再看中哪个绝色才子，是不是也要做内应，把这江山也送了？

公主自幼娇生惯养，哪里受过这等羞辱，她并非水性杨花之人，只是那一眼便爱煞了罗通，不能自已。不想我本将心向明月，奈何明月照沟渠，自己满心情义换来的却是无情践踏，最终不堪受辱的公主当即拔出宝剑，自刎于新房之中。而罗通此时最牛的操作来了，他看也没看一眼，直接转身出门，往外面那些殿亭游玩去了。

公主惨死，叔宝、敬德、咬金魂不附体，这公主有救驾十大功劳，何况又代表着番国，皇上、老程都对罗通千叮咛万嘱咐，他满口答应，如今却干出如此糊涂事。这事谁也不敢瞒，只得上奏，李世民听闻后龙颜大怒，当即喝令将罗通斩首。亏得程咬金提及当年罗成功盖寰宇，只这一点骨血，此番出阵自己和罗家窦夫人打了保票让罗通完完整整的回去。李世民见状，免了罗通死罪，罢其干殿下王爵，削职为民，着令终身不得娶妻，永世不得面君。

不过呢，计划赶不上变化，很快李世民二次御驾亲征，在三江越虎城又被困了。于是罗通奉监国太子李治之命，再度率领众家爵主北上救驾，从此重回军旅。不过祸兮福所倚，福兮祸所伏，若是他安安静静在家侍奉母亲，或许也就没有后来的战死沙场了。

三传中，罗通随薛丁山西征，在界牌关大战九十八岁老将王不超，酣战七十合，罗通枪法渐乱，薛丁山急令鸣金，罗通抬起头听，手中枪略慢了慢，被王不超一枪刺中左肋，登时肋骨断了三根，五脏肝肠都带出来了，薛丁山急令众将去救，罗通马已回阵，割下旗角一幅，将流出来的肠子裹好盘在腰间，飞马再度出阵。

王不超活了快一百岁，也没见过这种奇观，只道罗通非凡人也，不由看得痴傻，结果被罗通一枪刺于马下，割下首级。待罗通回得阵前，大呼一声“痛煞我也”，当即坠马而亡。

这便是《说唐》三部曲中应誓而亡的五大人物。其实无论前传、后传还是三传，其中都充斥着大量的神话情节，所以应誓在《说唐》系列小说中并不稀奇，这五位是好人坏人见仁见智，但他们没做到言出必行却是不争的事实，作者如此刻画，无非导人向善。说到底，还是信则有不信则无，不过不说一诺千金，言而有信还是应当具备的基本素质，这点是毋庸置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