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掘坟墓

宦官，是君主时代宫廷内侍奉帝王及其家属的男性工作人员，早期由身体健全和阉割后的男子充任，东汉后全部使用阉割后的男性，以保证皇室血统的纯正。

“宦”星座名，宦者四星，在帝座之西，宦官因此得名。

唐朝宦官管理机构为内侍省，设有内侍四人、内常侍六人、内谒者监六人、内给事八人、谒者十二人、典引十八人、寺伯二人、寺人六人。

另设有五局，五局由令丞掌管，令丞由宦官担任。五局各司其职，掖廷局掌管宫人簿籍；宫闱局掌管宫内门禁，其属有掌扇、给使等员；奚官局掌管宫人疾病死丧；内仆局掌管宫中供帐灯烛；内府局主管中藏给纳。

贞观年间，太宗定制，内侍省不设三品官，内侍是长官，品阶为从四品上。到永淳末年，也就是高宗去世之时，七十年间，没有宦官得到过过高的权力，只是在自己的职位上各尽职守而已。武则天执政期间，也没有出现过宦官问题。中宗神龙年间，宦官达到三千多人，但能得到三品官职的极少。从唐初至睿宗年间，都没有出现过宦官掌握过高权力的问题。

玄宗时期出现了唐朝第一位炙手可热的宦官高力士，但玄宗信任使用的宦官不仅有高力士，《旧唐书·宦官列传》中记载的第一位宦官是杨思勖。

杨思勖，本姓苏，罗州石城人，为内官杨氏所养。中宗年间，太子李重俊政变，杨思勖在玄武门斩杀羽林中郎将野呼利，成为击败李重俊、营救中宗的重要人物，而后他受到玄宗重用，跟随当时还是临淄王的李隆基诛灭韦氏集团。

开元年间，杨思勖多次率军平叛，擒杀安南叛军首领梅玄成，尽诛其党羽；生擒五溪叛军首领覃行璋，斩其党三万余级；生擒邕州贼帅梁大海等三千余人，斩余党二万余级；生擒作乱的泷州首领陈行范、何游鲁、冯璘，斩其党六万级，获口马金玉巨万计。

杨思勖累迁右监门卫将军，又以军功累加辅国大将军，后又加骠骑大将军，封虢国公。

玄宗朝，宦官地位有极大提升，宦官“衣朱紫者千余人”（《旧唐书·宦官列传》）。

开元年间没有出现宦官乱政问题，杨思勖虽然有“残忍好杀”之名，他所做之事皆是听从皇帝诏令而已。

为大众熟知的高力士，荣宠更盛，权倾朝野。

玄宗在禁中称呼高力士为将军，“肃宗在春宫（东宫），呼为二兄，诸王公主皆呼‘阿翁’，驸马辈呼为‘爷’”（《旧唐书·宦官列传》）。

但他始终谨记皇帝家奴的本分。

易中天先生曾说：“高力士是个聪明人，他得宠却不骄横，得势却不专断，顺从却不阿谀，直言却不触犯。为人处世，可谓有原则、有底线、有技巧，再加上识大体、顾大局，并不以权谋私，结果皇帝始终信任，朝臣也不反感。”

高力士不以权谋私，这点在宦官群体乃至皇帝身边的各种势力中都极为难得。他经常以清醒的态度、清廉的为人，为玄宗进言献策。

三皇子被杀后，玄宗为立太子之事犹豫多日。

高力士说：“立嫡以长，谁还敢争。”

玄宗因此下定决心立李亨（唐肃宗）为太子，后来高力士又多次保护太子。《资治通鉴》卷二一五记载，幸太子仁孝谨静，张垍、高力士常保护于上前，故林甫终不能间也。

天宝十三载（754年）六月的一天，玄宗说：“朕老了，想把朝事都交给宰相，边事交给诸将。”

高力士马上劝谏说：“臣闻云南数丧师，又边将拥兵太盛，陛下将何以制之！臣恐一旦祸发，不可复救，何谓无忧也！”（《资治通鉴》卷二一七）

在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的君主朝代，皇帝坐稳皇位需要各种势力的支持，宗室、大臣、后宫妃嫔及其家族就有了权臣弄权、女主临朝、外戚跋扈的现象。宦官因常在皇帝身边，难以避免会进入权力中心，当其他几方势力变弱时，宦官乱政就很容易产生。

在玄宗朝杨思勖、高力士权力再大，实际仍只是皇帝的代言人。宦官的权力由皇权衍生而出。皇权稳固、强大，是宦官得宠而不骄纵的前提。安史之乱后，皇权大打折扣，藩镇割据、朝臣内斗。

女人不能信，权臣要不得，外戚、武将全是危险分子，皇室宗亲可能凯觎皇位，于是皇帝选择信任不可能当皇帝又没有后代的宦官。等他们察觉宦官势力已经危及皇权时，局面已无可挽回。

无可挽回的局面始于玄宗在安史之乱中使用宦官监军，高仙芝、封常清二位将军被宦官边令城谗害，死在震天动地的冤枉声中是中晚唐宦官乱政的血色序幕。

肃宗与玄宗在马嵬驿分道扬镳，逃到灵武的肃宗身边没几个人能用，宦官李辅国跟随肃宗一路逃到灵武，劝肃宗即位以收人心。肃宗登基后擢升李辅国为太子家令，授元帅府行军司马事。《旧唐书》中说从这时开始肃宗以 “心腹委之”。

回长安后国家军令、政令都由李辅国押署，李辅国正成为唐朝历史上第一个擅权乱政的权宦，自此之后权宦祸乱朝纲，蔑视百官，废立皇帝，遗祸一百多年。

太子詹事李辅国，自上在灵武，判元帅行军司马事，侍直帷幄，宣传诏命，四方文奏，宝印符契，晨夕军号，一以委之，乃还京师，专掌禁兵，常居内宅，制敕必经辅国押署，然后施行，宰相百司非时奏事，皆因辅国关白、承旨。

《资治通鉴》卷二二一

肃宗死后，张皇后阴谋除掉太子李豫，扶肃宗次子越王李係（李豫异母弟）即位。宦官程元振获悉此事，密告李辅国，李辅国、程元振把太子李豫挟持到玄武门外飞龙厩中，逮捕张皇后、越王李係及其党羽，扶李豫继位，即为唐代宗。

整个过程中，没人管弥留之际的唐肃宗。当他在长生殿中咽下最后一口气时，可曾后悔？

李辅国对新皇帝代宗说:“大家（皇帝）但居禁中，外事听老奴处分！”（《资治通鉴》卷二二二）

受李辅国胁迫的代宗不仅晋升他为司空兼中书令，还称呼李辅国为“尚 父”。

代宗很快找到合作对象——一个名叫程元振的宦官。程元振在禁军中架空李辅国，李辅国被解除元帅行军司马及兵部尚书职务，为保命他又辞去中书令一职。

新任代理元帅行军司马程元振却不能让他活着，几个月后李辅国在家中被人砍去头颅和一只手臂，前一代权宦死在新一代权宦手中。

宦官的权力应该依附于皇权存在，权力的大小应该由皇帝决定。为什么中晚唐的宦官可以废立皇帝？

因为他们掌握了禁军的兵权，安史之乱后原中央禁军名存实亡，神策军崛起后成为被宦官掌握的禁军。

神策军原是哥舒翰为对付吐蕃建立的边防军，组建之初人数并不多，安史之乱时被调入内地作战。九节度兵败邺城时各藩镇部队撤回原驻地，神策军故地被吐蕃占领，无处可去，观军容使宦官鱼朝恩收归麾下。

鱼朝恩收编神策军后，把陕州节度使所辖军队并入神策军，神策军总人数才达到万人以上。安史之乱后，吐蕃入寇，代宗出逃，应该保护皇帝安全的禁军将领王献忠叛逃，应该给皇帝准备膳食的官员逃得不见踪影，代宗在逃亡路上差点饿死，驻守陕州的鱼朝恩率神策军及时出现，迎代宗入陕州，又护送代宗返回长安。

新一任权宦进入中央，老一代权宦程元振被削除官爵，遣回原籍，鱼朝恩被授予“天下观军容宣慰处置使”，统领各部禁军。

能打败魔法的只有魔法，能代替宦官的是另一个宦官。

代宗诛杀鱼朝恩后不再使用宦官管理禁军，但是禁军的管理却出了问题，等到德宗朝发生泾原兵变，禁军不受召唤，叛军攻入长安，皇帝仓皇出逃。

然后，宦官再次救驾。神策军被扩编为左右神策军，总兵力达到十几万。德宗任命宦官窦文场、霍仙鸣分别担任左、右神策军护军中尉，自此禁军由宦官统领成为定制。

在宦官势力膨胀，一再影响皇帝决策的情况下，文臣武将中都有宦官势力。

时窦、霍之权，振于天下，藩镇节将，多出禁军，台省清要，时出其门。

《旧唐书·宦官列传》

很多学者认为“牛李党争”也和宦官内派系斗争有关。陈寅恪先生认为“鄙意外朝士大夫朋党之动态即内廷阉寺党派之反影。内廷阉寺为主动，外朝士大夫为被动”（陈寅恪《唐代政治史论述稿》中篇）。

外朝有朋党之争，内廷亦有宦官党派之争，外朝和宦官有合作，亦有对 抗。合作，如士大夫通过结交宦官获得皇帝支持，实现自己的目的。

翰林学士元稹与知枢密魏弘简深相结，求为宰相，由是有宠于上，每事咨访焉。稹无怨于裴度，但以度先达重望，恐其复有功大用，妨己进取，故度所奏画军事，多与弘简从中沮坏之。

《资治通鉴》卷二四二

初入官场的元稹也曾不畏权贵、敢于直言，但几度得罪权贵，经历过多次“山水万重书断绝”的贬谪生活，被现实毒打的元稹选择向现实低头，靠宦官崔潭峻、魏弘简重入朝堂，步步高升。

对抗，即外朝和宦官的斗争，也称为南衙北司之争。南衙指以宰相为首的士大夫，北司指宦官。

贞元二十一年（805年），中风的顺宗李诵试图依靠朝臣改变宦官乱政的局面，他使用王叔文、王伾、韦执谊、刘禹锡、柳宗元等人抑制藩镇、整饬吏治、革除弊政、与民休息、夺宦官兵权。

顺宗任命原右金吾大将军范希朝为左、右神策京西诸镇行营兵马节度使，度支郎中韩泰为行军司马，希望能取代宦官，掌握禁军兵权。神策军与宦官勾连日久，众将得知换了主帅，去信询问宦官。宦官俱文珍等回复：“不可将兵权交给外人。”范希朝、韩泰抵达军营后，居然无人理会。

没有军权支持的斗争只在一种情况下有可能成功，那就是对方也没有兵权，但是现在宦官手中掌握着中央禁军，皇帝和大臣们根本没有成功的可能。顺宗被手握禁军的宦官逼迫，三月立李淳（即李纯）为太子，七月下诏命太子监国，八月禅位于太子，李纯登基，即唐宪宗，史称“永贞内禅”。

宪宗继位，顺宗朝改革集团的

主要人物全部被贬。贬王伾为开州司马，王叔文为渝州司户，中书侍郎、同平章事韦执谊为崖州司马。其他七名主要成员先贬为刺史，又再贬为司马：韩泰为虔州司马，韩晔为饶州司马，柳宗元为永州司马，刘禹锡为朗州司马，陈谏为台州司马，凌准为连州司马，程异为郴州司马。王伾病死于贬所，第二年，顺宗驾崩后，王叔文被赐死。

历史上称这次历时一百四十六天的革新为“二王八司马事件”或“永贞革新”。这次革新以皇帝禅位、朝臣被贬、宦官取胜结束。

饮鸡止渴

皇帝、朝臣、宦官间的斗争一直在持续。

宪宗被宦官所杀，穆宗由宦官拥立，敬宗又被宦官所杀，文宗亦由宦官拥立。

文宗李昂继位时有志振兴大唐。继位后，他遣散宫女，放生鹰犬，裁汰冗员，勤劳政事，朝堂氛围为之一新。

但被宦官所立的天子，事事受制于权宦王守澄。王守澄因拥立文宗有功，以枢密使兼任神策中尉，拜骠骑大将军。要想有所作为，文宗必须铲除宦官势力。

文宗登基之初，因国库空虚，在与藩镇的较量中败下阵来，文宗朝也是牛李党争最为激烈的时候。

平藩失败，党争激烈，权宦未除。

太和七年（833年），文宗中风了，口不能言。风疾是李唐皇室的家族遗传病，就算家族没有遗传，面对这样的局面也很容易诱发心脑血管疾病。

王守澄推荐郑注为文宗治病，郑注曾“以医游四方”，虽然行医时穷得叮当响，但他的医术却很好。在郑注的治疗下，文宗病情大为好转，郑注成为朝廷新贵。在郑注的引荐下，闲居于洛阳又重金行贿的李训（当时名李仲言，后改名为李训）回到朝堂。

王守澄还没有意识到他给文宗推荐的郑注会成为自己的掘墓人。郑注是靠依附于王守澄才得以发迹，但这不能影响他在上位后把王守澄一脚踢开。郑注也不会想到，文宗和众人筹划的除阉大业，会因他引荐的李训一败涂 地。郑注、李训利用宦官内部的派系斗争，以宦官治宦官。

太和九年（835年），文宗提拔右领军将军仇士良为左神策中尉，取代王守澄掌管禁军。

王守澄因为接管禁军的仍是宦官，没有引起警觉；文宗也没有意识到用宦官治宦官，无异于饮鸠止渴。

郑注、李训先与王守澄联手，将左神策中尉韦元素、左枢密使杨承和、右枢密使王践言贬出朝廷，后又改为流放，后又宣诏赐死。

三大宦官被铲除，文宗看到了彻底铲除权宦势力的希望。九月，文宗召山南东道监军宦官陈弘志回朝，李训派人把他乱棍打死在驿站之中，陈弘志是谋杀宪宗皇帝的凶手。宪宗死后，又经历穆宗、敬宗、文宗三朝，这个谋杀皇帝的凶手才被杀死。

仇士良不负所望地与王守澄斗了个你死我活，文宗坐收渔人之利，借机对王守澄明升暗降，权力缩水的王守澄很快在家中迎来了一位手持鸠毒的宦 官李好古。

文宗没有公布王守澄的罪行，而是追赠他为扬州大都督，并准备为他办一场隆重的葬礼，在葬礼上将阉党一网打尽。这实在是一个激动人心的计划。如果计划成功，唐朝后期的皇帝极有可能摆脱权宦的控制。被郑注提拔上来的李训成了这次事件的一个变数。如果按原计划，李训在事件中功劳不大。李训决定把清除阉党的计划提前，单独与文宗铲除权宦，独享头功，他的私心葬送了自己的性命，也将整个朝廷送入了万劫不复的深渊。

太和九年（835年）十一月二十一日，大明宫紫宸殿。

皇帝端坐龙榻之上，文武百官列班殿上，准备早朝。

按惯例，早朝前金吾将军应报一声“平安”，然后文武大臣奏事，君臣议事。

左金吾大将军韩约没有如常报“平安”，而是报的“祥瑞”。

韩约奏报：“左金吾听事（办公场所）后院石榴树上夜降甘露。”

百官向文宗祝贺，李训提议文宗前往观赏。

朝会暂停，百官重新列班于含元殿内，文宗命宰相和两省官员前去查看，这些人去了很久才回来。

李训奏报：“臣等查验，恐怕不是真的甘露，先不要急于宣布，以免百姓闻讯祝贺。”

文宗说：“怎么会这样？”回头命神策军左、右中尉仇士良、鱼志弘率众宦官去重新验看。

仇士良、鱼志弘按预想顺利前往伏击地点。

原计划在外呼应韩约的邠宁节度使郭行馀、河东节度使王璠成为这次计划的第二个变数。

郭行馀一个邠宁兵也没带来，王璠是带着河东兵来了，但被吓得“股栗不敢前”。

更要命的是左金吾大将军韩约，仇士良、鱼志弘进入左金吾听事后，他“变色流汗”。仇士良觉察出异样，问韩约：“将军怎么了？”

这时风吹幕起，仇士良看到帐幕之下，全是手持兵刃的人，又听到兵器撞击的声音。

仇士良等惊骇奔逃，守门的人正要关门，仇士良大声呵斥，门门没能关 上。仇士良等直奔含元殿，准备挟持皇帝。

李训急呼金吾卫士兵：“快上殿保护皇帝，每人赏钱百缗！”

宦官对文宗说：“事出紧急，请陛下还宫！”随即扶文宗登上软舆，抬起软舆，冲出含元殿，往北逃去。

李训追上来，手攀软舆大喊：“臣还有事启奏，陛下不可入宫！”

当时金吾卫士兵已经冲入含元殿中，京兆少尹罗立言率京兆逻卒（巡逻的士兵）三百多人从东方杀人殿中，御史中丞李孝本率御史台随从二百余人从西面杀入殿中，金吾卫士兵、京兆逻卒、御史台随从击杀含元殿中未及逃走的宦官，宦官流着血大呼冤枉，或死或伤十余人。

与此同时，仇士良等已挟持文宗到了宣政门，李训攀上软舆，高呼，文宗瞪着李训，大声呵斥。宦官郗志荣“奋拳殴其胸”，李训仰面倒地。仇士良等宦官抬着天子，冲入东上阁门，宫门关闭，众宦官此起彼伏高呼万岁。

皇帝被宦官控制，除阉计划失败，这还不是最坏的结局。

气急败坏的仇士良大骂文宗，文宗不发一言。

骂完皇帝，仇士良命左、右神策副使刘泰伦、魏仲卿等各率禁兵五百人，手持利刃，出上阁门，从北向南一路杀向朝廷官员集中办公的中朝和外朝，遇人即杀。

此前，受惊的官员已经四散而走，离开含元殿。宰相王涯、贾餗、舒元舆返回中书省，商议着等皇帝开延英殿商议朝政。

两省官员不知道发生了何事，来请示宰相，宰相们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所以让官员先返回工作岗位。

司马光说：“夫颠危不扶，焉用彼相！”

宰相为什么一点危机意识都没有，对发生的事情毫无警觉。

如果房玄龄、杜如晦在，如果姚崇、宋璟在，如果魏徵在，如果狄仁杰在，如果张九龄在··

但是他们都不在了，皇帝不是原来的皇帝，宰相不是之前的宰相，大唐也不是往日的大唐。

会食的时间到了，宰相王涯等正准备在政事堂吃午饭，一个小吏跑出来大喊：“有士兵从内廷冲出来，逢人就杀！”

两省官员、金吾卫吏卒一千多人争相逃命，大门被堵得水泄不通，禁军杀到，大门被关闭时，还有六百多官员没能逃出去。

六百多官员，很快都变成了六百多具冰冷的尸体！

屠杀却没有结束。

仇士良命人关闭各个宫门，出动玄武门驻扎的所有禁军，以讨贼党为名，一个一个官司搜查，只要不是禁军和宦官，全在屠杀的行列。

大小官吏，警卫士卒，入宫办事人员，连同卖酒的百姓全部被杀！

又是一千多条人命！

宫内鲜血横流，宫外也没有被遗忘。

仇士良派出骑兵，在长安城中大肆捕杀。宰相舒元舆、王涯被捉。可怜七十多岁的老宰相王涯被戴上枷锁，严刑拷打，受刑不过，只好自诬与李训合谋篡位，要立郑注当皇帝。

之前一直追着皇帝直到宣政门的李训去哪儿了？

李训看到宫门关闭，知道大势已去，没有再作任何努力，他脱掉从属小吏的绿色官服，穿在自己身上，骑着马，边逃边喊：“我犯了什么罪，要被贬谪出京。”众人以为他真的遭到贬谪，所以没人管他。

理应在外策应金吾卫的王璠，一看事情有变，不是带着河东兵去救驾，也没有营救任何人，他逃回长兴里的私宅，让河东兵保护自己的安全。

竟然都是这样的人！

王璠也没有逃脱被抓的命运，宦官骗他说王涯等承认谋反，皇帝要任命他为宰相，王璠屁颠屁颠地自己开门出来送死。

宰相王涯的亲属奴婢，京兆少尹罗立言全部被抓。

李训族弟、户部员外郎李元皋被杀。

禁军垂涎已故岭南节度使胡证家财，诬指胡家藏匿贾餗，冲入胡府大肆抢掠，胡证之子胡溵被杀。

左常侍罗让、詹事浑鐬、翰林学士黎埴几家也被抢掠一空。

流氓地痞，坊市恶少趁乱抢劫杀人，火拼斗殴。

都城长安，尘埃蔽天。

第二天，大明宫中，“禁兵露刃夹道”，劫后余生的百官，被要求只能带一名随从入宫。

当皇帝再次坐在紫宸殿上，看到的是：无宰相御史知班，百官无复班列。（《资治通鉴》卷二四五）

长安城内抢劫掠夺，杀人越货还在继续，禁军驻守各大路口，击鼓示警，又斩杀了十余人，才将局面稳定下来。

宰相贾餗知道无法逃脱，素服乘驴来到兴安门，说：“我是宰相贾餗，为奸人所污，可送我到军中。”贾餗被抓。

第三天，御史中丞李孝本、李训在逃亡路上被抓。李训知道到了禁军中难免受辱，对押送的人说：“得到我就能得到富贵！禁兵也在搜捕我，人城后他们一定会来抢夺，不如取了我的首级。”于是，负责押送的人砍下了他的脑袋。

第四天，左神策军三百人押着王涯、王璠、罗立言、郭行馀，李训的首级被高高挂在队伍的最前方，右神策军三百人押着贾餗、舒元舆、李孝本在长安东西两市游街示众。

游街后王涯等人被腰斩在闹市的独柳树下。而后，他们的首级被挂在兴安门外示众。幸存下来的官员被要求旁观行刑过程，死里逃生的人，又要观看这样惨烈的一幕，他们的内心会是怎样的绝望？

王涯等人的亲属不论亲疏远近都被处死，“孩稚无遗”，妻子女儿没被处死的没为官婢。

第五天，在凤翔的郑注被诱杀。

第七天，韩约在崇义坊被捕。

第八天，韩约被斩杀。

浩劫过后，被宦官控制的文宗以平叛有功为名封赏仇士良等阉党和禁军。“自是天下事皆决于北司（宦官），宰相行文书而已。宦官气益盛，迫胁天子，下视宰相，陵暴朝士如草芥。”（《资治通鉴》卷二四五）

文宗从此一蹶不振。

开成三年（838年）正月，宰相李石差点被刺客杀害。百官吓得不敢上朝，为保性命，李石上表请辞，被外放为荆南节度使。

十月，十来岁的太子李永暴毙。

文宗无法把李石留在朝廷，也保不住太子的性命，两件事背后的黑手都是阉党。

这中间牛李二党还闹得鸡飞狗跳，宰相们当着皇帝的面高声争吵。

无子的杨贤妃为保富贵，想拥立安王李溶（穆宗第八子，文宗异母弟）为太子。

前朝、后宫都是一团乱麻。

开成四年（839）十月，文宗立敬宗第六子，陈王李成美为太子。

这一年十一月的一天，文宗召正在值班的翰林院学士周墀入思政殿，赐酒问话。

文宗问：“爱卿，朕可以和前代的哪位帝王相比？”周墀答：“陛下是尧、舜一样的圣明之主。”

文宗苦笑，说：“朕哪敢和尧、舜相比。朕之所以问爱卿，是想知道朕与周赧王、汉献帝相比如何？”

天子自比亡国之君，周塀大惊失色，连忙跪倒在地。

周墀说：“陛下何出此言？周赧王、汉献帝都是亡国之主，怎能和圣明神 德的陛下相比。”

文宗的声音飘来，“周赧王、汉献帝只是受制于强大的诸侯，而今，朕却受制于家奴。这样看来，朕还不如他们。”

文宗说完，泪如雨下，周墀也伏地痛哭流涕。

刚登基时，那个朝气蓬勃的天子已经没了。

此后，悲观绝望的文宗不再上朝。

开成五年（840年）正月，文宗崩于太和殿，终年三十二岁。

有学者认为文宗也是死于宦官之手。

宦官乱政何时才能终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