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一个“看见与被看见”的故事，一群牧区儿童用相机“看见”了世界，他们也由此被更多人所看见。

六一儿童节，祝小朋友们节日快乐！

如果牧区的孩子拿起相机

文｜张轩诚孔若琛

2019年5月，我们第一次来到位于海拔4200米的青海省玉树藏族自治州扎芒小学，准备在这里开展一次为期十五天的摄影教学工作。当时学校的全部8位二年级学生成为“你看摄影助学计划”的第一批参与者。

下面这张照片上，这个摔倒的孩子就是其中之一，他叫昂文嘉措。

我经常会用蓝天、草原，四仰八叉的童年来形容这张令人快乐的照片，然而我觉得更有意思的是，照片中这个摔倒的孩子同时也是这张照片的拍摄者。

没错，这是一张自拍照。让我们试着复原一下当时的场景，那是高原上晴朗的一天，10岁的昂文站在蓝天绿草间，看着自己的照相机，突然有了一个自拍的想法。他决定把相机放在地上，也或许在石头上，接着从菜单里找到定时模式，按下快门，迅速跑到相机前，站在了一个可能合适的距离。但他并不想就这样完成一张自拍，于是，昂文决定让自己仰面倒下，他丝毫不在意青草和泥土会弄脏自己的衣服，从左脚飞起的姿势来看，柔软的草地也让他得以毫无顾忌地“放倒”自己。于是就有了这样的一张自拍。

我真的非常喜欢这张照片，然而更让我惊异的是，关于自拍以及相机的自拍功能，其实我从没有在课堂上对孩子们提起过。这张照片是昂文在拿到相机后的第三十五天拍下的，我惊讶于这些孩子的学习能力和新奇的想法，也看到了昂文对于摄影这件事情的理解和热爱，因为没有这些，就不会有这样一张照片的诞生。

其实不止昂文嘉措，关于自拍这件事，我们也看到了保地对于镜子中自己的关注。还有随身带着相机去放牧的代青才措，显然地上的影子引起了她更大的兴趣，于是就有了一张她和牦牛朋友的合照。

通过这些照片，我想大家可以从中看到当地孩子的一些生活样貌，他们敏锐的观察以及对于知识的快速学习能力。当拥有了相机这样一件有趣的工具，生命中的美景和身边发生的故事不再容易被忽略，孩子眼中的世界开始变得有迹可循，原来在他们无忧无虑的天真之外，也从没有停止过对世界的探索，以及自身的表达。

我想先让大家看几张照片：

这张照片所展示的，是一次牧区从春秋牧场到夏牧场之间的转场。我们能看到两个女人手中拿的生活用品，其中蓝色保温瓶里是热茶水，可直接饮用或配着酥油食用，左侧女人手中编织袋里包着的是一桶酸奶，也是牧民们生活中的常见食物。当地的转场全靠徒步行走，所以路上必须要准备一些干粮，以作为路途中以及刚到达目的地后全家人的食物保障。

这是采挖虫草期间的一场“野餐”和休憩。稍加仔细观察，会发现近处散落在草地上的食物包括了火鸡面、卫龙辣条、冰红茶等，而没有一点传统民族食物的踪影。当我们再次转移视线，可以看到每个人都以一种放松而自然的姿态而出现，三顶粉色的遮阳帽为画面构筑出一种奇妙的秩序。除了近景中丰富的内容，我们还能看到在中景区域散落的牦牛群，在这个大约海拔4300m — 4600m的区域，还能眺望到远处终年不化的雪山和散落在山脉起伏上的云朵投影。

除了星星、月亮和点点灯火，牧区的夜晚几乎见不到任何光亮，不过有一位孩子用闪光灯记录下了一张有趣的照片。一头小牦牛在这个夜晚降临于世，父母拿来废旧的棉袄准备为它披上，以抵御高原的寒冷。一旁的母牛似乎是理解了这个行为，也没有因为惧怕人类的天性而离开半步。

这张照片的呈现其实是源于一次拍摄的失误和意外，但当我第一眼看到它时，我就被这样一幅因为失焦和晃动而产生的画面所深深吸引。仿佛还看到了镜头背后的那个小姑娘，她紧紧地攥着相机，以至于双臂也在轻微的颤抖。但就是这样一张并不完美的图像，它凝固下的高原日常，似梦非梦，遥远而又令人向往。这位镜头背后的小姑娘叫做才仁忠尕，这是她在10岁时用相机记录下的一次庙会祈福活动，人们向天空不断挥洒的是隆达纸，一种对于平安、顺利、吉祥的美好期待。

清早，来自周边的多个牧民家庭集中时间进入虫草的产地，背包里是干粮，手里提着的是挖草的小锄头。通常，虫草的产地是属于附近村组的财产，只允许本村人进入挖采。

行走在海拔4500米以上的高原寻找虫草，这绝对是一件体力活。一天的挖采结束后，大家从山上返回低处，等待家人开车来接。这时成年人已经支撑不住，随意找了一片没有被冰雪覆盖的枯草地，沉沉睡去，但孩子们精力依旧，拍下了这张照片。

天气转暖后，每周太阳最好的那天就会是全校学生集中整理内务的时间，洗头、洗脚、洗袜子。不过被群山围绕的高原小学还没有建立澡堂的条件，学校附近的一条河流就是完成这些内容的地点。男孩子洗过之后往往用毛巾擦擦头发就可以宣告完成，女孩子则需要彼此之间的互相帮助，擦干，理顺，再细致地扎好头发。

达哇旦周家后山上的这个“稻草人”在牧区并不常见，天上飞的东西一般威胁不到牧区需要保护的物产。也许达哇家还是希望它能够多少起到一点对于一些四脚动物的威慑作用，因为这里除了人和牦牛，也是狐狸、猞猁、狼和熊的家园。

一只还不足月的小牦牛，口鼻和眼周都还是初生皮肤的粉嫩色，甚至蹄子也都还是藕粉色。它身上所穿的小棉袄并不是什么摆拍的道具，而是帮助小牦牛抵抗高原早晚酷寒的必需品，棉袄鲜艳的颜色是为了更好地帮助牧民锁定这些小家伙，以免丢失。

这是俄斯拉毛在一天清早拍摄自家窗外的景象。室内外的明显温差使得玻璃上出现了一层水珠，朦胧之间可以看到草原在这个季节焕发出的勃勃生机，这也是俄斯拉毛和其他草原上的生灵们最喜欢的夏季，虽然只有短短2-3个月，这之后就会迅速进入衰败枯黄的秋季和寒冷惨白的冬季。

如果用一句话来概括“你看摄影助学计划”，就是通过提供摄影器材资助，知识学习和实践指导，启发当地儿童如何使用相机去观察世界，记录生活，表达自己。

我们开展教学的方式其实并不复杂，主要的教授内容包括相机的使用，拍摄时的安全注意，以及拍摄对象和内容的引导。此外，会设计围绕特定主题拍摄的课程，例如“影子”，通过观察影子，学会用摄影的观察的方式发现周边世界的微小与宏大。在孩子们完成拍摄由我们来回收作品的时候，其实会遇到许多器材遗失的意外状况。

比如有一位叫义西才措的学生说，“对不起老师，我的照相机掉到水里流走了。”另一个叫丁巴然杰的学生，他的相机完全坏掉了，最有意思的是，这部坏掉的相机在临终一刻还努力记录下了自己的最后一眼，也就是指向“罪魁祸首”的证据。不过器材遗失并没有什么好痛心的，只是惋惜丢失的照片，因为每一张照片都是他们与摄影擦出的火花，或许这火光终究会改变他们的世界。

这个计划的目标不是为了培养摄影师，而是相信摄影可以成为一种途径，帮助他们去重新认识和“看见”他们的世界。

我们来看看孩子们拍摄的照片：

“老师，我头都晕了。”

“怎么了？去转圈了吗？”

“不是的老师， 两个女人吵架好烦呐。”

“你们知道飞来峰是什么意思吗？”

“就是山会飞！”

“那你们看我们前面这座山可以飞走吗？”

“不可以的，山飞走了牛就没有草吃，我们都要完了。”

“听外面的人说，我们这里有特别好的虫草，每一根都要卖到很贵。所以每年到了五月和六月的季节，我们家里好多人都会一起爬到特别高的山上去挖虫草。我虽然只有三年级，但是每次我也都会去。虫草在土里长的特别小，但是山特别大，老师说这就像是在好大的水里面找针，不过虫草还是比针大的。我是很厉害的，我的眼睛能看到小小的虫草，还可以爬很高的山也不累。学校在这个时候还会放假，我可以帮助家里挖更多的虫草。”

“周五放学，我问爸爸，我们家有没有小牛出生，爸爸说，生了一个白白的。我立马去牛棚里看了看，可爱极了。刚好我带了一个相机，就拍了下来，我们那边 5 月份还在下雪，小牛穿红色的棉袄，是方便我们可以在山上更好地看见他。”

“我的家的院子到了晚上就特别黑，外面的草原也很黑，只有星星、月亮和别人家是亮的。我拍的这张照片是小牛刚生下来，特别小的，趴着地上。那天晚上可冷了，爸爸和妈妈拿了旧衣服要给小牛盖上，还有一口酥油喂给小牛吃，这样它就不冷了。牛妈妈在旁边一直不走，平时它都是很怕人的，我想它是不是要保护小牛，害怕我们把小牛拿走了。我们家的牛妈妈一直都很爱小牛，小牛害怕了都要去找牛妈妈，我害怕了也会去找妈妈，原来小牛和我一样。”

“我最想要拍我身边的朋友们，这样等我老了之后就可以看到他们年轻时候的样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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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看摄影助学计划”是一个关注中国牧区乡村小学基础教育的公益助学项目。通过提供摄影器材资助，相关知识学习和实践指导，启发孩子如何使用相机去观察世界，记录生活，表达自己，并借由他们所拍摄的作品，让更多的人了解本地真实的生态样貌。同时期望唤起广大社会对于牧区基础教育现状以及未来发展的关注。

自2019年起，“你看摄影助学计划”多次前往青海省玉树藏族自治州扎芒小学和山荣小学，为当地超过100名7至12岁儿童开展摄影普及教育，捐助摄影器材130余套。

这个计划由张轩诚和孔若琛发起。张轩诚是平面设计师，住在上海。孔若琛是摄影师，居住在西安。

在项目启动前，他们是工作上的同事，分别负责摄影和设计。2010年，玉树发生剧烈地震，基本摧毁了整座城镇，震后重建的那年，孔若琛在玉树扎芒村开始了为期一年的支教，并与当地的扎芒小学建立了深厚友谊。

2019年，孔若琛、张轩诚与何林涛三人萌生出“让我们来改变点什么”的想法。通过调研中国乡村的教育实践案例，并结合自身的特长、兴趣以及可行性，最后确定以摄影的方式介入儿童的校园学习，并通过众筹获得了项目的第一笔启动资金。

2019年5月4日，三人出发前往扎芒村，为当地二年级的全部八位孩子进行了一场为期一周的摄影相关学习，自此开始与牧区的小学生共同探索和相机间的故事，鼓励这些孩子用这样的方式来观察世界，记录生活，表达自己。

“你看摄影助学计划”在过去五年的时间里见证了许多孩子的学习和成长，在相机的陪伴下，第一批学生也已经从小学升入了初中。而作为创作者，他们在小红书社区中收获了来自于天南海北的网友们的鼓励和支持，并且非常有幸入围了第一期#小红书影像发现计划，在集美·阿尔勒国际摄影季中，将孩子们的作品呈现在了更多的摄影爱好者、摄影师和艺术家面前，获得了宝贵的交流机会和认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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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张轩诚

本职工作平面设计师，目前在同济大学设计创意学院做博士研究生，居住上海，个人小红书账号：@代青才措爱拍照

作者：孔若琛

摄影师，居住西安，个人小红书账号：BAI猫